美人相师-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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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阵子,徐夫人头痛不止,吃了好些天的药都未有好转,周老爷无奈之下,去请了有名望的道士来家中做法事。周家人不懂这些,生怕被忽悠了,便请商慈过去旁看。
等商慈和流光到了翰林府,法事已经开始了。
只见偌大的庭院中央,设着一座法坛,坛中燃着三炷线香,一位头戴金冠、脚踩朱履、身穿黄褐色道袍的年轻道士,在丫鬟端着的铜盆前净手,而徐夫人面色不振地坐在一旁的圈椅里,以手撑额,样子有些萎靡。
细细地擦拭完手上的水珠,道士转过身来,面容很是白净,一双剑眉直飞入鬓角,两袖宽大过膝,走起路来,袖带摆动,颇有几分仙人气质。
那道士走到法坛前,拿起搁在桌案上的竹笔,饱蘸朱砂,深吸一口气,意念凝于笔尖,缓缓落在事先铺就好的黄纸上。
那道士运笔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商慈正好看见他画符的那一幕,暗道单看这画符箓的手法,是有几分真功夫的。
画完符,那道士从怀中掏出符印盖上,紧接着抽出腰间的桃木短剑,双脚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错开,剑端划过半空,继而踏起了禹步。
禹步是道士做法中常用的一种步法动作。道教崇拜日月星辰,尤重北斗七星,师兄为她续命而采用的北斗七星阵法,就是出自于道教之手。禹步也是依北斗七星排列的位置而行步转折,宛如踏在罡星斗宿之上,据说以此步态祷神,可获七星神气,驱邪迎真。
这禹步跳得好与坏真得分人,有些人走起来活像跳大神,而有些人就知道怎样提高观赏性,淡化某些不雅的动作,尽量将动作伸展开,将气势发挥得淋漓尽致,这道士更会讨巧,把这禹步走得像舞步,垂散下来的乌黑长发时不时地虽动作甩动着,扬起飘逸的弧度,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周遭静悄悄的,在场的人都惊叹着那道士的表演,有些小丫鬟都看傻了,轻捧着脸颊,一副含羞带怯地想看又不好意思多看的神情。
周芷清见商慈走过来,伸手把她拉到身边,看见她眉头微皱,似乎想说些什么,于是连忙用食指压住双唇,示意她先不要说话,道士做法需要保持绝对的安静。
商慈见状,把到嘴边的话咽进了肚子里,周芷清便偏过头,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那道士做法。
商慈有些无语地随着众人一起看着那道士上蹿下跳,只道这丫头真是健忘得厉害,那道士虽然换了身衣服头冠,但明显就是在小竹林里偷情被她们撞见的那位啊!
☆、第23章 符渣兑水
且说那日姜琉回到府中,第一件事便是打发丫鬟去净慧庵,打听打听姜婉最近过得如何。
奉命出去打听的丫鬟回来,果不其然,带回了一个让姜琉心沉谷底的消息,早在一个月前,姜婉就跑出了尼姑庵,至今不知人在何处。
姜琉捏紧了茶盏,心中大骂那些老尼姑真是废物,连一个人都看不住!
她第一反应是把这事告诉母亲,一起商量对策,然而刚走到门口,却生生顿住脚步,娘亲若是问起她为何突然去尼姑庵打听姜婉的消息,她该怎么回?娘一向擅于察言观色,自己任何的马脚逃不过她的眼睛,之前她装病陷害姜婉,一眼就被她娘识破,让她有些惊讶的是娘并没有责怪她,反而有些怒其不争地说说要么不做,既然做了便要做绝,支了那出捉奸的狠招,这才将姜婉彻底赶出姜府。
姜婉哆哆嗦嗦地想,她与李贽的事情败露,以她爹的脾气,哪怕是娘都保不住她,下场只会比姜婉更惨……
李贽正想趁这回与她断干净,未料到姜琉见了他,劈头就是一顿哭诉:“这下可完了,那日撞见我们的其中一人是我嫡姐,我与她一向不和,先前我与她才生了一场大过节,她恨我恨得要死,肯定会将我们的事说出去的!”
李贽原本并未将此事往心里去,想着那两个小姐不会将这种事宣扬出去,损人不利己,于她们自己的名声也不好,未料到竟还有这层缘故,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心里对姜琉的迁怒又多了一层。
相比于姜琉的哭哭啼啼,李贽很冷静,先把她温声软语地劝了回去,随即去找了当日负责接引香客的道童,几经打听,才知那两位女子其中之一是翰林府家的小姐。
恰得知翰林夫人头痛不止,周老爷亲自来上清宫请人去做法事,平时这种事轮不到他出手,李贽这回自告奋勇,格外积极地接下了这场法事。
李贽看似在全神贯注地跳着禹步,其实早就将周围人的表情看在眼里,见那翰林小姐既稀奇又崇拜地望着自己,俨然完全没有认出自己来,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目光落在紧挨在翰林小姐身旁的一位女子身上,这回商慈没有带幕篱,四目相对,二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警惕。
李贽压下心中的慌乱,若无其事地将视线转开,就势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这电光火石地一触,李贽便知商慈已认出他来,而商慈亦知他已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剑尖挑起桌案上那张墨迹未干的符箓,向空中一抛,剑对着上空凌然一刺,符箓被穿破挂在剑梢上,李贽将手中的桃木剑往前一送,符箓悬在燃着的线香之上,眼眸冷峻,口中喝念:“阳明之精,神极其灵,收摄阴魅,遁隐原形,灵符一道,诸患弥平,敢有违逆,天兵上行!”
念罢,只见剑端上的符箓迅速地燃烧起来,黑色的渣灰纷纷掉落,桌案上摆着的一只盛着清水的瓷碗,正好将这些残渣全都接住。
李贽将剑抖了抖,重新插回腰间,端起那碗符咒水,走到徐夫人面前递给她,道:“夫人请饮。”
徐夫人犹豫着接过来,只见那水面上飘着一层的黑灰,混混沌沌,看样子就很不好喝。
然事到临头,全家为了她的头痛病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若是不喝可就前功尽弃了,于是徐夫人咬咬牙,一仰头喝了干净。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待着徐夫人的反应,只见她微蹙着眉头咂咂嘴,显然介怀那味道,须臾,徐夫人好似意识到什么,左右扭了扭脖子,眼神蓦然发亮,噌地从圈椅里站起,握住周老爷的手:“真神了,我这头一点也不痛了!”
不仅不痛了,徐夫人整个人都格外的精神,众人纷纷面带喜色地围上去,周老爷意外惊喜之下,不住地向李贽道谢。
流光啧了一声,偏头问商慈:“这符咒渣兑水这么管用?”
商慈点点头:“别小瞧了这些符咒,这可是道士们的看家本领,上清宫又是京城道教第一金字招牌,若是连这也办不好,招牌早叫人砸了。”
周芷清这才想起来商慈还在,这场法事进行得这么顺利,是她没有想到的,笑盈盈地看过来问:“你方才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
商慈原本在想怎么会这么巧,这道士就是前几日被撞见偷情的那位,此番来翰林府做法事别是暗地里做什么手脚,想提醒周芷清两句,但看现在这皆大欢喜的结局,似乎说了也显多余。
法事做完,那道士以观中还有事为由推拒了翰林府的留膳,颇为高风亮节地早早告辞了,商慈和流光则被周芷清拉到了闺房,说了一会子的话。
周芷清向来是个藏不住秘密的,按捺不住又一次扯开袖子,激动地说:“这回我身上的黑斑可是真淡了……”
这几日不知为何,她的身上的黑斑是一天一个样,现在那些黑斑的颜色只比正常的肤色稍深一些,乍看之下,也不那么吓人了。
十二药精的功效显了。
流光听闻很开心,而商慈则神色有些莫明,只附和了两句,便岔开了话题。
*
回到客栈的屋内,商慈同流光谈及他那日在周芷清院墙下埋下十二药精的事。
坐在床榻边的流光有些赧然:“这么说来,徐夫人的头痛病有可能是我造成的?”
“嗯,不是可能,是肯定的事了。”商慈如是说。
这也是她考虑不周,十二药精辅以风水的效用只是镇宅,那些邪气被驱逐出了周芷清的院子,黑斑消失的速度是加快了,但自然会有别人遭了殃。
不过还好,徐夫人服了符咒水,那些邪气也被那道士驱散了,周家因祖坟选址出了岔子而引出的一系列祸端算是彻底尘埃落定。
不知何时,夜幕已悄然降临,客栈里仍旧人来人往。
二人谈话间,全然不知道此刻的屋门外,有一只男人的手触摸上了门框上的纱纸,
白净修长的手指间捻着一道符箓,无声无息地贴在屋门上方的墙壁上。
不知使了什么障眼法,原本土黄色的符咒触到雪白的墙壁后,竟渐渐与其融为一色,若非盯着那处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任何破绽。
隐在阴影之下的来人勾起唇角,轻拍了拍双手,欣然转身离去。
☆、第24章 狠毒手段
桑城周围没有被涝灾波及的城镇中,洛遥城是最相近的一座。
因灾民实在太多,在他二人到达时,不大的洛遥城已是人满为患,大街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乞讨者。守城的官兵严防死守,已禁止流民再进城,少女幸而有巽方带着,官兵听闻他是去往京城,加之瞧他衣冠齐整,操得不是本地口音,盘问了一番,便放了行。
进了洛城,找到一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少女泥人似地过了那么多天,可算有个地方能落脚,忙叫小二送来热水,迫不及待地要将自己这一身污垢清理掉。
脏污洗去,是雪白标志的一张脸,桃尖一样的下巴,细长清秀的眉,十分乖巧灵动的长相,乌黑柔顺的长发挽在肩头。
莘玥对着铜镜照了又照,镜子里的少女桃腮香鬓,微红的双颊、半干的墨发,从头到脚都透着清爽,直到自己都确定现在的样子和之前判若两人,这才有了勇气,起身去敲对面的屋门。
门是虚掩着的,莘玥象征性地敲了两下,便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只见坐在藤椅上的男人正低垂着头,手里把玩着一只巴掌大小的袖珍罗盘。
让莘玥颇感沮丧的是,直到她走过去在他身旁的空椅处坐下,他都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而是用绢布擦拭着罗盘浮针之下的灰尘,那认真专注的眼神,好似他手里捧着的不是一块老旧普通的罗盘,而是什么稀世难得的宝贝。
稀薄霞云托着一轮残阳,金黄的暖意穿过窗格映在地上,男人背对着阳光,那倾泻在脑后的银丝像被度了层柔光,隐有光泽流动,配上那刀裁墨画似的清俊面容,宛如神祗。
第一眼,她看到男人那头异于常人的白发时,心下有些惧意,可看得时间久了,莘玥私觉着这白发长在别人身上倒也罢了,配在他身上,反而透出几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仙人气质。
摸着自己同样柔顺的青丝,莘玥有些懊恼地想,人的观念都是先入为主,自己在他心中脏污落魄的形象怕是扭转不过来了罢……
少女现在并不知晓,面前的男人只是因用蓍草卜筮出了六十四卦中唯一一个六爻皆吉的全吉卦:谦卦,才会带着她一起上路,他是遵从卦象结果,遵从天道,与她是美是丑,是脏污是整洁都无一分关联。
莘玥的视线逐渐被他手中的罗盘所吸引,那件罗盘明显是被人使用了很久的旧物,边角都被磨出了包浆,莘玥眼尖地发现罗盘的右下角刻着一枝灼灼盛开的桃花,她曾见过巽方用来勘路的罗盘,明显不是这一块,这件做工精致的袖珍罗盘怎么看也不像男人用得物件。
找到客栈后,巽方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市集又买了匹马,虽然他没有多说,莘玥也知他是嫌二人共骑拖慢了行程,莘玥心中有些小小的失落,同时也对他此次进京的目的感到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这般火急火燎?
莘玥用手撑着下巴,状似无意地问:“巽公子,你此番去京城是去做什么?”
疏懒的嗓音响起:“找一个人。”
莘玥趁机追问:“什么人?……是亲人吗?”
巽方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声:“一个很重要的亲人。”
莘玥松了口气,应该是亲生的姊妹吧,用笑顽的口气问道:“……有多重要?”
巽方的睫毛微颤,没有说话,将袖珍罗盘重新放入怀中,起身看向窗外。
檐角低垂,远山渺茫,他与她之间,不知隔了多少千山万水。
但至少有了盼头,有了希望,只要还在人世,便有相见的一天,不是吗?
想起之前阴阳相隔的绝望,巽方缓缓闭上了眼,那种剜心削骨般的哀痛,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
因为考虑不周,买下的十二药精使邪气转移,嫁祸到了徐夫人头上,流光和商慈都纷纷在心底检讨了自己的过错。
其实换种角度想,若是徐夫人知道了自己的几日头痛,换得女儿的黑斑早日消失,婚期如约进行,说不定会感到很值得很欣慰?
流光回了自己的房间,商慈坐在椅子上看闲书,忽然感觉眼皮上又撩起了熟悉的灼烧感。
她以为是看书看得眼睛乏累了,于是合上书卷,四下在房间里环顾,抻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
然而抻着抻着,商慈身子僵直了,屋门上方的墙壁渐渐变得透明,越过透明的墙壁,她竟然能看到一簇跳动着的黑色气团!
商慈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她、她怎么可能会看到一墙之外的景象?还有那凭空出现的一团黑气,是个什么东西?
商慈使劲眨了眨眼,再看,那团黑气还在,再眨,再看,还在!
直到眼皮上的灼热消失,商慈顿时神识一清,再抬眼看去,一切恢复了原样。
她心下惊异万分,上前推开门,走出去转过身,面对着屋门站着,抬眼去看方才那团黑气所在的方位。
咦,那处墙上好像沾了一片什么奇怪的东西?
商慈凝神看了半天,反应过来,竟然是一道符箓!
商慈叫住端着盘子传菜的小二,问:“有没有见过面生的人经过我的屋门?”
店小二一头雾水,老实地笑答:“姑娘,瞧您这话说的,客栈里人来人往的哪个不是面生的?像您这样一住数月的毕竟是少数……”
“……没事了,你去忙吧。”
商慈也没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