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调香师-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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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雁欢承受了这波突如其来的热情,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好奇道:“你方才说,谁被秦三爷看上了?”
芸笙高兴地摆弄着手里的香丸:“莲官莲老板呀,大少爷您怎么了,他可是宁城最红的角儿,多少人一掷千金,就是想讨他个笑脸。”
芸笙说着,见柳雁欢出神,心下有些吃味:“不过莲老板这样的人物,轻易不见客人的。前段时间他的事迹不还见报了么,尤记烟铺的老板一出手就是五千大洋,只求见莲老板一面,结果您猜怎么着?”
芸笙提溜着铜壶,给柳雁欢泡上新茶。
“人家莲老板让人将那五千大洋,从醉仙酒家的二层洒出去。您是没看见,实打实的大洋砸了一条街,引得路人哄抢。”
“尤卯丙没有翻脸?”
“他哪敢啊,现在全宁城谁不知道,莲老板是秦三爷的人。跟莲老板翻脸,岂不是跟秦三爷对着干。”
“原来如此。”柳雁欢沏了沏茶面,惬意地听着芸·百事通·笙的科普。
“像咱们戏班子,都是论资排辈的。我们都得挤在一屋里上妆,而莲老板有自己单独的一间,就连戏服都是上好的缎面。”芸笙言语间透着羡慕,“莲老板好久不登台了,那天乍一说要登台,戏本子挂出来的时候,戏班子门前排起了长队,就为了看他一眼。”
“不过呀,他们不论来得多早,都看不成了,因为秦三爷将一整个场子包了下来。偌大一个戏厅,就他们两个人。”
柳雁欢愈发控制不住好奇心:“那秦三爷长得可是歪瓜裂枣?”
芸笙瞪大了眼睛:“当然不是,秦三爷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要不怎么说莲老板眼光高呢,旁人他都不带看一眼的。”
此刻,‘朋来’戏班二楼的包厢内,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俊秀男子走到桌前,向秦非然行礼道:“三爷。”
秦非然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身体可好些了?”
“我这身子早年伤了根本,大夫说很难痊愈,也就凭几剂『药』勉强吊着,有劳三爷费心了。”
“『药』要按时吃,回头我再让人送些补身子的『药』材。”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一旁伺候的小厮平安,“记得伺候莲官吃『药』进补。”
小厮应了,又为二人带上了门。秦非然这才收了面上关怀的神『色』,沉声道:“这些日子来了多少人?”
“四五个吧,储蓄部、外汇部的居多,借贷部倒是没瞧见。”
“就单单来拜会你?”
莲官捂着唇轻咳两声:“哪能啊,找我不过是由头之一,这儿说是戏班,实际上就是相公馆子,他们路过看上了哪个,就直接领到外头的公馆去玩上一宿,或者在厅中取个彩头,喝酒划拳,比比皆是。”说着,莲官拿出一本册子,“人名我都记在上头,送的礼我也列了清单,请三爷过目。”
秦非然接过册子,粗略一扫,好几个储蓄部的。
“看来,储蓄部是重灾区啊。”秦非然『揉』了『揉』额头,轻声念着册子上的名字,“王涛、沈唯。。。。。。都是元老了,厥功至伟。”
“王涛这人你觉得如何?”
莲官稍作回忆:“此人『性』情缜密,说话小心,他想替侄子在银行谋个差事,这才前来打点。”
秦非然点点头。
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他都一一问过,两人核对完,天『色』已经擦黑。
见秦非然起身,莲官掩唇轻咳了两声:“三爷,我送您。”
此时临近夜戏开场,芸笙因着生辰得了空闲,换好衣裳就挽了柳雁欢的手。
“寿星今天想吃什么?”柳雁欢打量着身旁的人。
素日里看芸笙穿戏服、穿长衫,只觉得他举手投足间尽是媚态。
如今换了中山装,倒像是学堂里朝气蓬勃的学生,好生俊俏。
“旁人净说法式大餐好吃,我倒没觉着,只是特别想吃醉仙酒楼的年糕炒螃蟹。”
“那就走吧。”两人刚准备动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原本看戏的人群里,传来了一声声:“三爷。”
柳雁欢猛地回头,就见楼梯上两个男子相携着走下来。
像是心灵感应一般,秦非然转眼朝这边看来,与柳雁欢隔空来了个对视。
芸笙在柳雁欢耳边说着什么,只是那一刹那,柳雁欢耳边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
在一片空白中,心底忽然刻上一行字:槐墨就是秦家三爷。
柳雁欢只觉得通体冰凉,他握紧了拳头,喜怒难辨地问一旁的芸笙:“你知道槐墨就是秦三爷?”
“知。。。。。。知道啊。”
“呵,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在柳雁欢心底蔓延开来。
秦非然也看见了柳雁欢,没理会旁人的言语,径直朝柳雁欢走来。
芸笙不了解秦柳二人间的交往,又因着莲官是他的偶像,欣喜地喊了声:“莲老板好。”
柳雁欢这才看清了莲官的模样。
不用登台的莲官,脸上半丝油彩、脂粉都没有,在戏厅灯光的映照下,显出了几分苍白。
若单论长相,柳雁欢觉得莲官还不如芸笙,可那通身恬淡清冷的气质,却让人好感顿生。
看着眼前的莲官,柳雁欢很难将他,与那个“醉仙酒家里的散财童子”联系起来。
“生辰快乐,芸笙。”说着他从兜里『摸』出一小盒膏『药』,“我常年病着,也没什么能送你的。这盒膏『药』治跌打肿痛十分见效,你平日练功时应该用得上。”
芸笙宝贝似的接过道:“多谢莲老板。”
柳雁欢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倒是秦非然替他做了介绍:“这是城东柳家的大少爷。”
莲官微微点头,间或轻咳两声。
“秦三爷,久仰大名。”
第33章 夺魂金丝熏()
柳雁欢的称呼,让秦非然蓦地一滞,随即笑开来:“你我之间,哪里需要这些虚礼,像从前那样喊我槐墨便好。”
柳雁欢唇边挂着一抹讽刺的笑意,朝着秦非然作了个揖:“三爷盛名在外,我还是按规矩来吧。”
秦非然笑笑:“二位这是打算去哪儿?”
芸笙嘴快:“醉仙酒家。”
莲官一怔,想起自己泼洒大洋的事,忍不住捂嘴笑起来:“醉仙酒家的菜,确实是宁城一绝。”说着,眼底闪过一丝遗憾;“如不是我这身子受不得风,我还真想再去一回。”
话音刚落,秦非然的手下郭斌就已经拿来了一件绛紫『色』的披风。
秦非然将披风抖落开来,披在莲官身上,又细心地替他将绸带系好。
“如此,便不怕了。”
芸笙欢呼一声,挽紧了柳雁欢的手臂。
四人到了醉仙酒家,伙计认得秦非然,一嗓子嚷嚷开来:“三爷请上座。”
四人在二层窗边落了座,今日芸笙是寿星,洋洋洒洒地点了荔枝鲑鱼、一品东坡肉、年糕炒螃蟹等好几道肉菜。末了他忽然想起秦三爷这座大佛在场,忙将菜牌交给他。
“再加一道松茸腰果,一道莲子百合。”
柳雁欢猛地抬眼看向他,每一次秦非然都能点到他爱吃的菜。
等菜上来,柳雁欢却专挑肉菜吃,那盘子松茸腰果和莲子百合一动未动。
除了吃菜,还要了一壶陈酿。
柳雁欢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几乎没停过。
末了秦非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够了,你喝醉了。”
柳雁欢两只眼睛迟钝地上翻,跟个算命瞎子似的瞅着秦非然:“胡说,我没喝醉。”
芸笙也想来扶他,却被秦非然不动声『色』地挡开了。
芸笙哄道:“大少爷,要不我给您唱个曲儿,您别喝了。”
柳雁欢皱眉道:“唱。。。。。。唱什么曲儿,不听曲儿!我自己会唱!”说着,他咿咿呀呀地唱起来,“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芸笙哭笑不得:“少爷,您这唱的是什么啊,快把酒给我,别喝了。”
秦非然将他手上的酒壶夺了去:“你真的醉了。”
“我没醉,我认得!”他伸手指着秦非然,“你,是秦三爷,宁城。。。。。。人人都不敢得罪你。”而后他指尖一转,“你,是莲官,宁城最红火的角儿,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依我看啊,你们俩郎才郎貌,很是般配啊。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芸生想捂住柳雁欢的嘴,可惜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秦非然的脸『色』变成锅底灰,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秦非然一个用力,柳雁欢整个栽倒在他怀里,壶中的酒全撒了。
他浑然不觉,搂着人就往门外走,将芸笙和莲官落在了后头。
一路上柳雁欢靠着秦非然说胡话,忽然,他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秦非然:“你骗我。”
秦非然沉默半晌:“我。。。。。。”
“你骗我。”柳雁欢不依不饶。
“对不起。”
“你根本没把我当朋友,秦非然,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傻子对不对?”
秦非然没有回答,柳雁欢自然也没有听见,许久之后,秦非然轻声说了句:“我本来就没想和你做朋友。”
前头的两人走走停停,后头的两人慢慢地跟着。
芸笙第一次和莲官同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莲。。。。。。莲老板。。。。。。”
莲官转头看了芸笙一眼,说话的声音在静夜里听起来有点轻:“我听过你的拿手戏——《宝玉哭灵》,很不错。”
芸笙受宠若惊:“莲老板才是人间角『色』,《杨贵妃》一折唱得实在是太好了,您是我一直想达到的目标。”
莲官一怔,终于正眼看了看芸笙:“哦?为什么?”
“因为。。。。。。”芸笙想说,因为莲老板虽然是个戏子,却如众星拱月般,再也不用过那种仰人鼻息的生活。可看着莲官那双饱含温情的眼眸,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莲官见他不答,笑了笑:“不用羡慕,等你成名了,锦衣玉食、鲜花掌声都少不了你的。”莲官低下头轻咳两声,瞧见了帕上黑红的血沫。
他掏出一枚精巧的鼻烟壶,在鼻前猛吸了两下,打了两个浅浅的喷嚏,长舒了一口气。
“莲老板,喜欢你的人,恐怕能从城东排到城西。”像尤卯丙那样,一掷千金博莲官一笑的不在少数,也有人排了好几个时辰的队,就为了看莲官一眼,得了莲官一个眼神,就高兴得要发狂。
可芸笙却觉得,这个被很多人爱着的男人,身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
莲官脸上『露』出了一丝浅笑,转瞬间又消逝于无形。
或许正如芸笙所说,世上有很多人爱他。可自打被秦三爷救了那天起,他的眼里心里从此就只有一个人。
秦三爷对外宣称,莲官是他的人。虽然莲官知道是任务,却不由地从心底生发出一丝奢望。
奢望着这样的时刻,能更长久一些。
不知不觉,一行人走到了戏班门前。秦非然停下脚步,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将柳雁欢的身子扳正了。
他朝莲官挥了挥手:“回去罢。”
“三爷。”莲官情不自禁地叫出声。
秦非然回转头,直直地看向莲官的眼睛,后者却下意识地躲开了。
“路上小心。”莲官轻声说。
他看见秦非然点点头,而后搀着柳雁欢,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
他听见柳家少爷口中念念有词,而秦非然丝毫不觉厌烦,脸上始终带着一缕和煦的笑意。
他突然有些怀念,那日登台之时,台上只有自己,台下只有秦非然,他唱着“天系牛郎在上苍,七巧祭祷表衷肠。”彼时秦非然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芸笙在他耳边轻声说:“莲老板,夜凉,我们进去吧。”
他转过头,看着戏厅天花板上火红的大灯笼,蓦地想起秦非然礼貌的笑容。
在面对他的时候,秦非然永远都是礼貌而绅士的。
没有玩笑,没有逗弄,没有纵容,更没有痴『迷』。
在看见秦非然对柳雁欢无意识地流『露』出无奈和宠溺时,莲官明白,他终其一生,都做不了秦非然的杨玉环。
第34章 。夺魂金丝熏()
柳雁欢醒来的时候,正躺在自家的雕花木床上。门外丫鬟金猊听见响动,端着盛满水的木盆走进来。
“少爷,您醒了?太太吩咐小厨房做了醒酒汤。”
柳雁欢捧着酸甜的汤水,忍受着一阵又一阵的偏头痛:“我是怎么回来的?”
“昨夜一位先生送少爷回来的。”
柳雁欢低头一瞧,格子大衣从床褥上滑落,看着那被他喷过忽必烈麝香的大衣,他哭笑不得。
金猊忽然想起了什么,掏出一封信递给柳雁欢:“少爷,给您的信。”
柳雁欢展开信纸,面上流『露』出一丝错愕。
信件出自温如岚之手,苍劲端方的字,昭示着字主人深厚的底蕴。
温如岚在信中说,温家与柳家早年就已断了来往,如今知悉柳家的变故。或许是上了岁数的缘故,温如岚始终放不下初见就一鸣惊人的小子。
如今韶华香坊越做越大,眼下正要在宁城开一处分店,温如岚希望将分店交予柳雁欢打理。
这对柳雁欢来说无异于天大的好事,他眼下正愁接触不到制香的营生。温如岚的邀请,给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的机会。
韶华香坊的分店开在繁华的朱雀路上,从牌楼开始,一路上小店、书局、银行鳞次栉比。柳雁欢被温如岚带在身边,参加开业剪彩仪式。
温如岚穿着一身墨黑『色』长衫,手上拄着镶金的绅士拐杖,衬出了通身华贵的气度。他谈吐风趣幽默,笑容妥帖得体,显然是交际场上的常客。
柳雁欢四下望了望,没有看到温豁和温达的身影,温如岚竟然只带了他一个人来。
心下诧异间,耳边传来温如岚的轻咳声:“雁欢,这是韶华香坊的广告女郎——周萱萱;这是我的外孙,韶华香坊的分店掌柜——柳雁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