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遗梦之海上花-第2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父亲,就连我自己先前对他的一点不解和怨气也在慢慢消散,而这之后他与姐姐的婚事,只怕也要重新再议了。
见到韩妈的时候,她整个人已与晨间大有不同,那时我看着她只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稳,可不过一个日月的更迭,韩妈的唇色和脸色皆是一片虚无缥缈的苍白,她仿佛是瘦了,西洋医院里的病号服穿在身上,远没有日常常穿的那件竹青色家常小袄看着清爽,整个人浑浑浊浊地躺在病床上,眼神迟缓而呆滞。
“韩妈,你能看到我,听到我说话吗?”我轻声问道,正要上前,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已被人紧紧握住,顾少顷一手抓着手套,一手握着我的手以眼神制止我再向前一步。就在我微微愣神他是何时来到我身边的间隙,世珂已率先走到韩妈床头检查起病人的各项生命体征。
陈探长和手下本想说些什么,碍于世珂医生的身份和身后跟着的顾儒林及王司长,只好悻悻地站在一边不再说话。
众人焦急的等待着世珂的诊断,得知的答案却叫人一时难以接受:原来韩妈虽已醒来,铃兰草的余毒却侵饶了她的大脑,致使她无法说话无法思考,换言之就是她虽然保住了一条性命却形同废人,这样的打击不管是对已经上了年纪的韩妈还是我,都是沉重而钝痛的。
也许是出于顾部长的情面,也许是韩妈已然醒来的缘故,王司长在最后代替陈探长做了决定:“既然韩妈此时无法指证凶手是谁,陈探长啊,我看此案就暂时告一段落吧。警局还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案件等着你,切不要因小失大,不分轻重。今晚也惊动了两位小姐,你给刘老爷和小姐们陪个不是,误会一场,还请大家都不要介怀了。”
“不要介怀,我倒是可以不介怀,只是王司长,有人故意陷害我家小妹这件事,您还没给我们一个说法!”姐姐手里拿着那只青花釉彩陶碗,对着众人道:“我记得刚刚童医生说韩妈中的是足量的铃兰草,可刚刚从陈探长的属下来到医院后我分明闻到这碗里有一股风信子的味道,风信子球茎有毒,如果误食,会立即引起头晕、脾胃痉挛等症状。我家小妹是用这碗给韩妈送过一碗白粥,可那之后她端着这碗先从韩妈所居的院落到了我的住所停留了片刻,才将碗又送去了厨房。即使下了毒,这味道也早在过往中吹散了,更不用说铃兰和风信子是两种不同的毒物,又哪里会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这碗里的毒,显然是后来被人涂上去的,并且此人并不知道韩妈真正中的是铃兰,或许他只是想让我的小妹被怀疑去警局走一遭罢了。可怜我的小妹,她还是一个十七岁学堂里的女学生,如果被人知晓她差点要被警察蒙冤带去警局走一遭,这叫她以后怎样立足,我们刘家的脸面又往哪里搁?父亲,您要为阿昭做主啊。”
有泪模糊地盈上,仿佛决堤的大海,原来姐姐知道我去了那里,她知道我站在院内的山茶树下听了她的琴曲,也知道有人要置我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哪怕她阻止我追求爱情,对我隐瞒着自己嫁人的真心,甚至要斩断我唯一可能的幸福,她还是那个从小对我爱护有加的姐姐。
“不哭。”有低低的安抚声划过耳际,顾少顷轻拍着我的背对众人道:“这件事蹊跷众多,少顷会一一查下去的,至于陈探长所说的陶碗,刚刚童医生已经找人做了验证,确如师姐所说的确是风信子无疑。”
陈探长一脸的不可置信:“这碗一直在我属下手里,你们是何时拿到的?”
“实在对不住,刚刚我父亲进办公室的时候您的两名手下被谴了出来您还记着罢?”
世珂也道:“我让您有事可以问我的助理医生,您偏偏比较信赖我,所以没办法只能让助理医生去检验科帮忙验证‘证据’了。配合办案是中华民国公民应尽的义务,您说的嘛。”
“你们”
“好了,陈探长。”王司长以手覆额,沉声叹道:“关于此事,王某定会彻查,还请顾部长和刘老爷给我一点时间。您放心,作为南京城警务司的司长,我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顾儒林不置可否,父亲也点了点头,不再开口,他的心思早已在顾少顷出现时就转到了另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上了。
那就是眼下我与顾少顷,姐姐与顾儒林,错综复杂的四角关系。
第四十七章()
昨日回到家中已是深夜,许多事尚来不及说。出医院大门的时候父亲问我,“阿昭,你想过以后你和顾少顷的未来吗?”
问完这句,父亲不再看我,径直坐到车里垂下了头。这是多年来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父亲,那一年大清朝灭亡,九岁的我第一次见他,刚刚剪了发辫的父亲穿着灰色的长袍,虽显疲惫却并不颓废。他是翰林家的长公子,幼时跟着祖父母在西北受尽冷眼却并不消沉,后来回到京城,一心求学的父亲考入京师同文馆,接受中西方教习的新式影响。那正是家里如日中天的时候,风雨飘摇的大清朝以它岌岌可危的形式影响着每一个晚清的家庭,我的家却因着祖父的缘故蒸蒸日上。父亲学成,也跟着祖父进入翰林院从侍讲做起,之后二叔进入翰林院,金陵刘府一门同时出了三个翰林,直被人说是比肩宋代苏氏父子的荣耀。在读书人心中,能比照苏氏父子的荣耀,即便只是个比喻,也足够令人心满意足。流年日深,很多当年的豪言壮语,教育救国皆因一场变革成了一纸空谈,祖父去世,大清灭亡,新的时代在动荡中来临。父亲人到中年历经风雨,回到南京做起了闲云野鹤的学问,陪着祖母安享晚年。
三年前祖母离世他虽心痛,却也知人生离别在所难免。后来分家,他虽不舍,却无理由阻拦兄弟单飞。唯有这次,眼见三叔死于非命,家里仆人无端被杀,我和姐姐与顾氏父子牵扯不清的孽缘
母亲说,父亲悲痛过不止一次,只是那时我未出生罢了。原本除了姐姐我还应有一个嫡亲的大哥华昭。他是我们家里“昭”字辈最长的孩子,他有着璀璨的星光璀璨的名字,祖父赞他“天资灵秀,有曹子建之风”,祖母爱他如命,将他视为刘氏下一辈的希望,可惜天妒英才,大哥九岁便因跌落池塘施救不及去世。
年岁久远,我无法从母亲细枝末节的描述中窥得半点儿当年父亲得知此事的表情,却一定懂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神伤与哀寄。
我们总说,天伦之乐,舐犊情深,这人间的爱恨别离,生老病死,原来这样造化弄人。
我不知道经此一事父亲对我和姐姐做了怎样的判断与决定,可昨日临去的那一眼,却分明是有了取舍。
顾少顷说,顾儒林是他叫去的,世珂叫人给他去了电话,因为涉及到警务司,所以他不得不借助自己父亲的势力和影响来尽快扭转局面,可是藏在我们身后的那只黑手呢?这个一早就开始布局的人到底是谁?
冬日的寒夜极冷,风雪过后的残月像一弯尖尖的钝刀,冰冷得不带半点儿温度。母亲已支撑不住早早睡去了,二婶婶和二叔留宿在原来居住的月华斋,只有三婶婶不放心,还一直等在客厅待我们归来。我远远见她还穿着上午那件半旧的天水蓝袍子,衣衫上是不同深浅的粉色杜鹃花,不知怎地,这一刻,我突然有种冲上前去抱住她的冲动。我们原本并不亲厚,尤其是祖母去后他们吵嚷着分家,我对他们便有了心底的怨言,可也许是今日上午那一番谈话,或者是意外频发的感同身受,此时看到她像真正的家人那样等在那里,整个人才从惊慌失措的心慌和颤动里得到稍许安宁。终究是在意家人感情的,不管从前,还是以后
三婶婶见了我们,疾步上前,想要询问,却先落了泪。
“这是造了什么孽,哪个黑心的想要害我们?”
父亲亦沉声叹道,隐有怒气涌动:“查,必须查,原先碍于孩子们的安危我想忍着,可现在他们把手已然伸到了阿昭这里,我就不得不动用所有力量了。”
三婶婶闻言止了泪,正色道:“大哥,我等你也正为此事。”
“弟妹但说无妨。”
“我怀疑,今天陷害阿昭的人与杀死来福和小青的是同一个人。”
“哦?此话怎讲?”
手心有黏腻的汗珠滑落,我悄然握紧自己的双手,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具体是怎样的情形我也不甚清楚,只是感觉罢了。我刚回家没多久,从白日里听大嫂说家里是在竹松出事那段时间开始接连出事,先是阿昭发现有人借西堂向外传递家里情报,接着大嫂还没来得及清理人就出了来福的命案,接着又是陈青被冤,小青在西堂被杀,给韩妈下毒栽赃给阿昭,您没发现所有事都是阿昭先发觉不对后就有人被害,现在更是直指阿昭,那说明什么问题呢?”
“说明那人就是我们身边的人。”父亲深吸一口气,蹙起了眉头,“弟妹,既然你已经参与进来,我这个做大哥的索性就请求你一件事。”
“请讲。”
“阿昭既然被人盯上了,绣楼是暂时别回了,就让她和明昭暂时跟着你住,你看行吗?我会多安排几人守在华庭院内以防不测。”
“既然大哥信任我,我这个做婶婶的绝对义不容辞。”
于是,在父亲和姐姐的坚持下,多年来一直独居的我,终于在这日凄凄寒夜,和姐姐一起住进了三婶婶的华庭院。
连阴了多日并未见晴,经过昨日的风雪,南京的冬天是渐渐坐实了。海朱在广州打来电话,她已听世珂说了昨日经过,虽然着急,眼下却并无办法。我不欲她多加担心,索性岔开话题问些广州的风土人情。小时每每成韵哥哥从广州回来,总会给我们捎带些新鲜的小玩意。如今那些被我们捧为珍宝的东西早随着年岁的增长渐渐封存了起来,可年少时积攒起的友谊却历久弥新。这是她出国前能给我打的唯一一次电话,之后,经由香港到欧洲,漫漫海洋将湛蓝的海水横在我们之间,也将牵挂无限拉长。
顾少顷到的时候,我正陪着母亲坐在中庭赏花,这几****的精神极其恍惚,总会动不动想起夭折的大哥,父亲和二叔去了警局,二婶婶暂时回了自己家,难得她此次声明大义,没有在我们家先闹起来。姐姐一大早被顾先生请走了,经过昨天的事,父亲已默许了他们往来,却也没限制我的自由。只是这样的情景,却叫我越发琢磨不透父亲的想法了。
第四十八章()
十七八的年纪,正是女孩子最爱俏的时候,仿佛春日里梅花山盛开的红梅,即使不施粉末,也是美的。
我曾想过自己十七八的时候,遇到一个可心的爱人,他会为了讨好父亲而专门上门,在家里正房的客厅与他侃侃而谈,只为他能够答应将自己心爱的女儿嫁与他为妻。
十七岁,我托腮坐在绣楼的窗口,望着远处一轮明月,口中念念有词: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釆撷,此物最相思。”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然而这些我想象中的十七岁,终究是活在美好的假设里。现世里,顾少顷一席蓝色风衣站在山茶树下,母亲却远没了昔日的温婉和善。
“顾少爷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我微笑上前,笑容里带了丝微不可闻的讨好。“母亲,师哥是来找我的。”
“伯母安好。”他礼貌周到,并不因母亲的冷淡有半分恼恨,反而坦然自若地说:“前些日子见您身体有些困顿,少顷托朋友从北方带了些血燕回来,今日正好借此机会拿给您。”
我欲伸手去接,母亲却依旧淡淡地,眼里含了波澜不惊的笑意,嘴上也愈发冷淡:“劳烦顾少爷费心了,只是我并没什么大碍,也不好凭白受你的礼,还是请拿回去给家里的小顾太太罢。”
母亲何时这样当面不讲情面过,我一时听了,只偷眼悄悄看他。他是如日月光辉般的人物,本该在我们家得到礼遇,只为着爱上了我,姐姐又嗓着嫁他的父亲,就要这样受父母的冷眼。
谁知他并不在意,反而潇潇一拜,对着母亲一揖到底:“是少顷莽撞,思虑不周,请伯母不要介怀。”
母亲倏然一笑,不再多言,反而挽着我往房里走,也不理会依旧站在树下等着她开口邀请才能进屋的顾少顷。
我心中焦虑,看冷风吹过他的脸颊,正欲开口,却见迎风而立的他对着我摇摇头。
母亲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她对我一惯的慈爱:“不要怪母亲这样对你的师哥,咱们家日后不知是个怎样的情形。经此一事,你姐姐和你,我和你父亲总是要成全一个的。我们今日为难他,叫他知道得到你的不易,尝点儿苦头,日后他才会明白得到的美好,才会珍惜拥有的幸福。阿昭,娘的身体眼见是不行了,咱们家走到这一步,我唯一觉得对不住的就是小时不在你身边亲自照顾你,我和你父亲自觉亏欠你良多,是该成全你的。可你姐姐她终究也是可怜人。我们做父母的不能为你们决定人生,可是规避风险却是可以实现的。所以娘来当这个恶人,娘不怕他恨我。”
我想一想,只觉鼻头微酸。母亲如此,父亲昨日对师哥何尝不是如此。
“您身体还好好的,说什么好不好的话。我是没脸没皮的,师哥一番心意托朋友找来了血燕,您不要我要,小时就听韩妈说现在血燕不好找,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为着您能在我身边多唠叨几年,我也得问师哥拿上这好东西。”
母亲拉着我不放手,又用左手去撮我脑门:“说你傻还真喘上了,哪有女孩子放下矜持去问男子要东西的道理,传出去像什么大家闺秀应有的样子。你这样没头没脸的问人家拿东西,会被看低的。”
“瞧您说的,他真心爱护我,为我的家人着想,所以找来了血燕。我也真心需要他的好意,所以不与他客气扭捏,这在我看来是顶恰当的事,也算雪中送炭的情谊,为何还要去管别人在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