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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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宗承预备何时离京,但应当也是在近期。
拏云探知,宗承已进献一批火器,全是佛郎机新近研制的,但因着机密,不能放在明面上,只悄悄运入了神机营,拿去供匠人拆卸研究。
而以宗承的禀性,此番约莫是跟他父亲提了什么条件。他父亲虽对宗承杀心不减,但为着能从宗承身上套取更多利处,怕是会放宗承离京。
桓澈眉目冷凝。
他不认为妙信和尚忽至是个巧合。
顾云容从东净出来后,如获新生。然而她被女史引领着往钦安殿折返的路上,却瞧见桓澈竟还在假山旁立着。
“下去。”桓澈冷声朝女史命道。
女史瑟瑟,一字不敢多言,惶然退至远处。
顾云容道:“陛下不是让殿下去养德斋等候么?”
桓澈转回头面对顾云容时,辞色柔和许多:“父皇一时半刻脱身不得,我晚些去也无妨。”话锋陡转,“你让我查的那件事,我已查着了,回头说与你听。至于你父亲那件事,你不必担心,我会帮你妥善处置。”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桩事,”他继续道,“你父亲此番摊上的麻烦,与你的好表兄脱不了干系。”
顾云容攒眉:“你怎知的?张口便攀扯旁人。”
桓澈认得的她的表兄,只有谢景,因此顾云容对他所言“好表兄”不作他人想。
她虽对谢景无甚男女之情,但与他青梅竹马,相处多年,谢景又一直对她颇多照拂,当初顾同甫入狱,谢景也是极力奔走。即便观念相左,她仍对谢景印象颇好。
若从相处时日上来说,她与谢景反而比与桓澈熟稔。
桓澈只看一眼便知她在想甚,步步近她身前:“莫非你不信我,倒要信他?”
“那我为何信殿下不信他?殿下几番设局,心眼比蜂窝多,难道还要我随时随地无条件相信殿下?”
她这话,显然是暗指今日之事。
桓澈在距她仅寸许之距时止步:“但你确乎信任我,否则当初不会在我面前挑破那件事,还信我不会杀你。”
顾云容知他说的是她之前在他跟前说破他的隐疾之事。
“那不同。我信殿下不会杀我,但不信殿下不会耍心机。”
两人挨得过近,顾云容倍感仄迫,脸颊发烫,后撤一步。
这一年以来,他的个头又蹿高一截,眉眼之间渐褪青衿稚齿之气,性情亦不复从前的讷涩,已慢慢与前世模样拢合。
从少年到男人的蜕变。
但又与前世的他不同,具体是哪里不同,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不过,那种眼风一动便威压全出的迫人之感,是一脉相承的。
顾云容怕有人来,侧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阔袖之下,他手掌轻易钳住她纤柔皓腕,温热指腹细细摩挲她手腕内侧一点娇若玉脂的肌肤。
酥酥…痒痒,如在痒处细细地搔,却又灼热陡升,火星四起。
顾云容双颊蓦红,竟觉他在调戏她,奈何她不论如何使力都挣脱不能。
“别急着跑,听我说完。今日不过因利乘便而已,也不算是个局,”他凑到她耳畔,嘴唇几乎触到她莹润粉白的耳朵,“不过你我之事,父皇不久便会办了。”
“你终将是我的。”他低眸。
他的嗓音平素清越,然若刻意放低,便有一番特殊的低沉喑磁意味,闻之如饮醇酒。
顾云容恍然发现,他连嗓音也与前两年有所不同。
他将她一只小手包在掌心:“改日抽个工夫,再给我修修眉。我最爱看你修眉时的”
顾云容想起自己那晚无意间松散开的衣襟,横波瞪他。
他的目光在她越见丰盈的胸脯上流转几息,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拍:“我最爱看你修眉时的认真,那模样可爱极了,手艺又好,六哥瞧见,直夸我比之从前更为丰神俊美。”
顾云容微抿唇角,心头浮起一丝小得意。
她素日喜欢捯饬自己,但手艺多只能在自己身上施展,那晚起意为他修眉,其实也是技痒。
他夸她长得好看,大抵都不如夸她手艺好更令她高兴。
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桓澈又叮嘱了她些旁的事,放她离去。
他实则不太担心顾云容会转回头找谢景,他已然确定顾云容不喜谢景。至于宗承
宗承是个海寇头子,顾云容断然不可能选择宗承,亦且顾云容如今还是喜欢他的,按说他也不必太过担忧,但他心里总有些忐忑,他不知这忐忑源自何处,因此莫名烦躁。
宗承盥濯罢,从浴房步出后,转去书房。
甫一推门,香风袭面。
他凝眉望去,但见屋内除却他要见的妙信和尚外,还有两个施朱傅粉的女人。
二女见他看来,立身垂首趋步,朝他屈膝一拜,以倭语轻声见礼。行动之间,乳摇臀摆。
宗承不动,面色却冷下来。
在而今战乱四起的倭国,女人地位卑微。在多数主宰天下的男人看来,女人存世之义不过绵延宗嗣而已,不少大名甚至认为女人不洁,出战前三日都要斋戒禁欲。
他一眼瞧见面前情景便知端的。妙信和尚去岁回了一趟倭国,今日方归,不想竟还顺手带了女人过来。
二女显见是受过精心调…教的,行止带媚,语态透娇。他知这两个女人若不能被他留下,下场必定凄惨。
但,那与他何干。
宗承回头,厉声斥宗石:“我不是早与你说过,书房重地,未得我允,任何人不得擅入么?这两个女人如何进来的?”
宗石吓得觳觫不止,几乎跪匍在地,嗫嚅着语不成句。
妙信和尚并不蠢,知宗承明训宗石实诘于他,一时尴尬,解释说是自己顺道将二女带来的,劝他莫要怪罪侄儿。
二女知宗承身份,跪地哭求,恳请他将她们留下伺候他。
虽然两人言语含混,说的又是倭语,但宗承仍听得懂二人说的甚。
可他始终无动于衷。
妙信和尚看看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目中闪过一抹困惑。
二女容貌身段皆上乘,妆容打扮亦媚而不俗,宗承大人怎生就动怒了呢?他虽知宗承大人难伺候,但不合意遣下去便是,眼下这态度似乎激烈了些。
难道不喜他日本国的女子?
妙信思及此,心中不免沉重。宗承长居平户,将军跟几位主公都想让宗承娶日本国女子为妻,如此便可套牢他,将来宗承的子嗣也能有一半的日本国血统,自然更是亲日。
可惜宗承总也没有成婚之意。
宗承此人,手眼通天,能为他们带来的裨益实在太多,非止财源那样简单。天…朝这边越是排挤宗承,他们越是高兴。顶好彻底闹翻,将宗承完全推向他们。
待到闲杂人等尽皆退下,妙信和尚恭恭敬敬尊称宗承一声“馆样”,随即探问其何时回平户,表示主公让他带句话,主公已命人将印山寺邸等他常去的几处宅第洒扫干净,随时恭候他大驾回归。
宗承倒了一杯君山银针细细品着,半晌不语。
就在妙信满心忐忑之际,宗承淡淡道:“离京之期暂不可定,我还有件要事要办。”
妙信忙道:“不知是何事?在下乐意效劳”他尾音未落,宗承倏地冷眼扫来,他即刻闭了嘴。
“吉川殿倒是想得周到,”宗承缓缓摇晃手中茶汤,“不知还交代了阁下什么?”
妙信和尚僵笑:“这恐是不便透露。”见宗承放下茶盏,竟有送客之意,想了一想,又忙道,“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大人若想知晓,不如回了平户细讲。”
宗承心中冷笑。
他最是清楚,倭国臣服的诚意比纸还薄。先前他与桓澈交易一笔,想法子绊住各路大名,止戈一年,后来倭国又因各种缘由,未再大举前来国朝劫掠,算来,沿海近来消停了好一阵。
倘若再起战火,不知他心里那个小姑娘会不会再度如前那般,指着他鼻子痛骂。
宗承喟叹,心里有了人就是不同,从前他何曾这样想东想西的。怪道阿母说他,空生了一颗狂霸之心,回头娶了媳妇,到媳妇跟前怕是就怂了。
他方才瞧见那两个女人,厌恶又嫌弃,反而愈加想念他心里的小姑娘。
只那小姑娘如今还不是他的,且对他成见颇深,他得想法子给她掰过来。
三月三,上巳节。
顾云容与谢怡相约,同赴城外郊游。她前脚才走,顾妍玉后脚就与方氏跟着出了门。
母女二人的马车才出了胡同,顾妍玉掀帘子往外看时,忽拉了拉方氏:“娘,你看前面那辆马车可是跟着妹妹的马车的?”
她仔细看了看,确定不是谢家的马车,才松口气。
方氏探头看看,不以为意:“谁镇日跟着她,敢怕是凑巧。”又道,“你倒操着旁人的心,你自家拾掇好了?”
王府外书房内,桓澈看罢握雾递上来的密信,舒徐折了一折,丢进火盆里烧了。
握雾看殿下面色如霜,不敢作声。他猜不着那信上说了什么,只知是从会同馆那边秘密递来的。
桓澈起身往外行去:“备车,出城。”
第四十八章()
顾妍玉今日出来;是为着相看人家的。亦或确切说;是方氏逼着她相看人家的。
顾妍玉对谢景尚未死心;觉着只要再使把力;谢家那头就能松口。
她伯父可是爵爷;谢家又有什么根基后台?谢家的家底搁在钱塘县还算尚可;但放在权贵遍地的京师;便全不够看。说到底,谢景也只有个科名能拿得出手。
二房虽与大房交恶,但打断骨头连着筋;说到根子上,那还是本家,是一家人。
这也是她认为她堪嫁谢景的底气之一。
另一底气是;她的容貌。
她虽然也知自己容貌比不过顾云容这个堂妹;但顾家姑娘就没有丑的,她生得粉面桃腮;纵是放眼京师;这等容貌也能算个中上。
顾妍玉抬手抚上自己的面颊;暗瞄了眼她娘。
娘眼见着谢家那边看不上她;便张罗着给她寻了个举子;今日便是要借着上巳出游,去相看那个举子。
她心中不忿;但她娘硬是迫她,她也是无法。
她后来盘算一回;觉着还是要做两手打算——看看那举人是何样貌;若生得好,她便再多看看,若是其貌不扬,她就果断推了,再去谢景那边使劲。
嫁个容貌不合意的有多难受,经过前头的郭瑞,她比谁都清楚!那可是要朝夕相对、厮守一生的人,若是将就,后半辈子岂不是了无生趣。
顾云容先前答应聂歆一道出游,聂歆倒也上心,提前一日使人来递了帖子,与她说了碰头的地方。
就在东直门外,春场旁的毓秀亭。
顾云容出门之后,便交代车夫往毓秀亭那边去。谢怡听闻她是要赴济宁侯府姑娘的约,当下便劝她改主意。
“兜兜你来京时候不长,怕是不知这家姑娘的厉害,”谢怡拉住她,“她仗着她母亲与皇后是表姐妹,便有恃无恐。又赶上济宁侯府有些家底,我听闻她镇日这个也瞧不起那个也看不上,比她家差些的都是破落户。”
顾云容笑道:“表姐怎知这些的?”
“在京师安宅之后,我认识了些仕宦小姐,这种事在她们那里也不是秘密。”谢怡看她岔题,又将话头绕回去,再三劝她莫去见聂歆。
顾云容宽慰了谢怡,只道不要紧。
她怎会不知聂歆为人,但她犯不着畏她。况且,无论将来她的婚事走向何处,她迟早要跟这些人打交道,避是避不开的。
春场位于东直门外五里,实则就是每年开春为供皇室勋贵骑射围猎并京官摆迎春仪而特特辟出的一爿旷地。
春场旁侧有一座观景亭,名唤毓秀亭。顾云容先前也曾去过一两回,不算陌生。
三月桃花坞,十里杏花村。一路香尘飞拂,丽日和风,但见千草萌动,万花绽蕊,仕女王孙络绎不断,海棠绿柳勾缠莺语。
顾云容到时,毓秀亭里已到了一干人。
聂歆瞧见她,命婢女将她迎进来。众人互相叙了礼,便听胡氏问道:“徐夫人怎生未来?”
顾云容笑答道:“母亲去与别家夫人会面了,稍后便来。”
聂歆看她一眼,招呼她上来吃点心。
不一时,徐氏跟几位世家夫人到了。聂歆小声撒着娇让胡氏领着徐夫人等人四处看看,再往左近寺庙里礼佛进香,她在这里也好跟几个姐妹说些体己话。
胡氏笑嗔她几句,领着徐氏等人往别处去了。
聂歆回头看定顾云容,佯佯笑道:“云容莫要拘谨,桌上那些茶果点心,不过我就手儿带来的,不值什么,不必当甚珍味,随意吃些。”
顾妍玉打庙里出来,便趁母亲不备,赌气跑了。
母亲说得好听,什么仪表不比谢景差,分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就知道母亲诓她。亦且那人未免太浮躁了些,不过一个举人,就满身倨傲,谢景可是探花郎,而今又仕途顺遂,也仍是温仁谦逊。
简直高下立见。
顾妍玉越想越气,兼心中烦郁,没头没脑地一径跑。
待累得气喘腿软,再抬头,已是不知眼前何处。
但她也不慌,随意寻个人问路便是。
掠视一圈,选中了远处桃林边一行人。
那行人以一身着天青色缂丝阔袖袍的男子为首,身畔跟着三两从人,顾妍玉觉得应是个出来游春的富户公子。
宗石瞧着叔父今日这身打扮,心里震动不小。
叔父素日惯爱穿玄色、赭色一类的深色衣,连配饰也多选暗色。且谁都知晓叔父手中资财不可计数,但叔父日常向来穿戴低调,饰物极少,约莫是嫌麻烦。
但叔父今日一反常态,选了一件天青色云雾绡织云鹤的大袖袍,手上的戒指换成了金嵌鸦青宝石的,连腰里扣的绦环也是金镶玉鹿献芝猫睛宝石的,手里还拿了把红骨细洒金的金钉铰川扇。
随后他发现,叔父这么一捯饬,他竟有些不认得了。
端的风流蕴藉,清隽贵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