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民国-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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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随手披上外套:“我想的问题多半你也觉得奇怪,那女学生死后难道真有人去查现场,家人还是朋友?”这人既这么执着,都过去这些年了,理应查出些什么了。
贺云钦脚步一顿,皱眉道:“还有可能是凶手。”
“凶手?”
他看她一眼:“如果小姨和这位姓丁的女学生死因都有异,凶手为何要杀害她们,杀人地点为何选在学校里?凶手杀人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事后当然可能去现场再排查一遍。”
红豆犹自思考,贺云钦目光已经落到她身上那件大红色外套上,红豆失踪时,身上穿的正是这件衣裳,昨天下人已重新将衣服浆洗过了,早上才送过来。
“红豆。”贺云钦摸摸鼻梁,眼底浮现一抹困惑,“那晚凶手的模样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红豆微讶:“为何这么问?”
“当时我朋友找到那辆车的时候,虽然你不在车里,但他们在后座发现了你的外套。”
红豆一怔,药物作用下,这件事她几乎没有印象。
“被那人袭击时,你记得这外套是穿在身上还是拿在手上?”
红豆回忆道:“原是穿在身上,但因在学校里找顾筠,我身上出了汗,就把外套脱下来挽在胳膊上——”
她一顿,当晚下了雨,天气有点冷。歪头想了想,笃定点头道:“被那人追上时,因我挣扎得太厉害,外套掉在了地上。”
“凶手应是不想让人立即发现你的行迹,带你走的时候顺手将外套给捡起来了,你再好好想想,你中途醒来的那次,外套在不在身上?”
红豆缓缓踱了两步,试着去回忆当时的情景:“我只记得口渴,想找水喝,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以为自己在家里,拧开门就出来了。”
如今再仔细回想,那扇她误以为的房门应该就是车门。
“然后我记得有点冷,又冷又渴,滋味难受极了,那外套么——”
记忆太零碎了,东一片西一片的,极难重组起来。
想了许久,隐约捕捉到一点模糊的片段,黑暗中,依稀记得耳边衣料窸窣的声音。
她脸色微变,愕然抬脸看着贺云钦道:“那外套好像是盖在我身上,我起来的时候才滑落下来。”
两人一时都未开口,只觉得疑团百出。
凶手掳走红豆而不杀她,勉强可以用不愿滥杀无辜来解释,可是就算这人再仁慈,总不至于宽厚到关心一个陌生人的冷热。
贺云钦面色复杂地望着红豆:“我怀疑凶手不仅是认识你,还对你有种特殊的怜悯之心,而且如果他对你有一定的了解,应该知道随着你记忆力的恢复,会慢慢想起更多细节。而这人不会等到你完全想起来那一天,下手的速度也许比我们想的还要快,如果邓归庄不是凶手,至少也该是知情人之一。”
他脸色微沉:“不行,我得马上去他寓所一趟。”
红豆忙跟上几步,若家里没有这些政要的太太,她定会缠着贺云钦一起去,今晚忙于应酬,跟着去是万万不行了,只得打消念头,在后头道:“要是有什么进展,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贺云钦点点头道:“如果我回来得晚,你别等我,自己早点睡。”
就在这时候,身后电话铃突兀地响了起来,因为两人正满腹猜疑,那铃声于刺耳之外还有种悚然的意味,都吃了一惊。
贺云钦本已拉开房门了,跟红豆对视一眼,又走到书桌前接电话。
“贺云钦。”王彼得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焦灼,“邓归庄死了。”
红豆原就贴着贺云钦在听,王彼得嗓音又大,这话一字不落地落到她耳中,脸色蓦地一白。
“死了?”贺云钦呆了一呆,静了片刻才开口,“何时发现的?已经确认过了?”
“你派来的人刚到邓归庄寓所外,一去就问我新招的那两个助手,得知邓家一整日都未有人出来,觉得不对劲,便翻墙进了邓家寓所,到了楼上才发现邓归庄已自缢了,忙出来给我留的号码打电话,怪就怪我那几个助手没经验,一整天都没发现不对劲。我现在正往邓归庄的寓所赶,云钦,你若得空,赶快来一趟。”
贺云钦挂下电话就往外走。
红豆忙也跟上,邓归庄既能借农耕类工具的书来看,说明他早起了防范之心,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凶手依然能敲开他的门。
她越想越觉得不安:“他是自缢还是被杀,若是被杀,凶手到底是谁。”
贺云钦脸色也不大好看,走到门口,忽又停下:“你找出婚礼上的名单,找找里面你熟识的人。”
红豆正有此意,忙点头道:“好。”
两人出来,走廊上就遇到贺竹筠:“二嫂,又来了好些太太,都是南京来的,母亲正到处找你呢。”
贺云钦停步对红豆道:“你去吧,有什么发现我会给家里打电话。”
红豆只得敛了异色,跟贺竹筠走了。
第66章()
屋子主人的死讯尚未传开;邓归庄的寓所外仅有王彼得的助手及贺云钦派去的底下人把守;报了警;警察暂未赶来。巷口静悄悄的。
贺云钦在马路边停好洋车;刚到门口就遇到王彼得;他刚勘察完屋子出来;一见贺云钦就道:“邓归庄死亡时间是今晨六点左右;当时我助手尚未过来。邓归庄眼下独居,家中只雇着一个下人,昨天傍晚邓归庄说这两日要静心做事;让下人出去住几天,下人正好要回家照料老小,便回家住了一晚;今日又忙着给母亲抓药;到傍晚才拎着菜进屋。邓归庄是在二楼书房里上吊的,但现场跟前几次有些不同。”
贺云钦进了客厅;果然看上次那个领他们进屋的下人惶惶立在一边;茶几上摆着一杯未饮的茶;旁边搁着一只西洋珐琅烟灰缸;然而里头光亮如新;半点烟灰都无。
他收回视线,三步两步上了楼。
邓归庄的尸首已从梁下取下来了;记得第一次来邓家时,此人不修边幅;头发乱蓬蓬的;这次头发却梳得一丝不乱,脚上皮鞋擦得铮亮,身上一件海天青色长袍亦是簇新平整。
他蹲到尸首边细看。
王彼得早前已进行过简略的尸检,衣领里缢痕清晰可见,略一翻检,尸首表面不见其他伤痕,从指甲和尸斑率先出现的部位来看,应是窒息死亡无疑。尸首头侧有根吸了一小截的烟头,已被王彼得用纸袋固好,捡起一看,是长乐牌。
他起身环顾四周,屋内有一扶梯,估计是王彼得为了查看房梁临时弄来,便搬过那梯子上去,一看才知为何王彼得说这次跟前几次有不同了,因为从房梁上的灰尘范围来看,这次死者的挣扎时间和幅度较之之前小了许多,怎么看都符合正常自缢的痕迹。
他满腹疑问下了扶梯,从怀中取出袖珍手电筒,细细在房中每一个角落盘查一遍,然而一番检查下来,房间里并无上回使用杀人工具留下的钉痕及细绳纤维,不觉呆立在房中。
“难道是自杀?”
他疑惑地看向地上烟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王彼得望着房梁,“可如果是自杀,这烟头又是怎么回事,是邓归庄吸完烟上吊,还是有人在边上吸烟亲眼看着邓归庄死了才走?”
若是后者,也太令人不寒而栗了,而且邓归庄若不是疯得不轻,怎会乖乖自缢。
两人下了楼。
“王探长。”那下人走近,一开口牙齿便直打颤,“我们先生是、是怎么死的,不是被人给害的吧。”
贺云钦端起茶几上那杯茶端详,里面茶叶团团浓碧,横斜有致漂浮在清绿的茶汤里。
是碧螺春。
他问:“你家先生平日喝碧螺春么。”
那下人木呆呆地摇头道:“不喝,我家先生只喝银针,平日待客只用陈茶,这碧螺春是友人送的,因是明前茶,茶色极好,先生只在贵客来才会拿出来待客。”
“昨天你走的时候可替你先生泡过茶?”
“不曾。”
王彼得走近道:“所以这茶是邓归庄自己泡的了。”
贺云钦望着那茶暗忖,邓归庄应是早知此人会登门拜访,不知何故提前遣走了下人,那人来后,还特拿出这罐新茶来招待对方。
熟人?故人?
他问那下人:“家里可安了电话,这几日你先生可曾接过电话?”
“家中无电话,先生一贯的好静,素不喜这些西洋玩意。”
贺云钦跟王彼得对视一眼,可见邓归庄是通过别的法子知道这人会来家中了。
王彼得早前已核对过抽屉里的部分书信和照片类物事,看完后又一一放回原位,因为未看信件内容,光从扉页来看,未发现跟贺云钦红豆婚礼宾客重合的名字。
贺云钦回到楼上,明知以凶手的谨慎,就算继续在书房盘桓也未必会有收获,仍打开书桌抽屉,重新检查一番邓家近半月的拜帖,看了一晌,依旧一无发现,只得下了楼。
***
消息传扬出去,是晚不少人来贺公馆登门拜访,连顾太太也带了顾筠来了,来客极众,红豆陪着女眷们应酬用饭,因贺太太着意抬举红豆,女眷们大半注意力都由段明漪转移到红豆身上,红豆整晚忙于应对,无暇回房研究那份宾客名单,更无暇跟顾筠交流案情。
闹到八点,不知谁说难得回上海,提议去西洋大剧院看洋人出演的莎翁话剧,太太们都觉这主意极佳,纷纷应和。贺家于是令人安排车马,将众女眷送去大剧院。
红豆本要陪着一道去,谁知这时贺云钦回来了,门口遇到,有位年高德劭的郑老太太对贺太太笑道:“我这老婆子听不大懂洋文,你们贺家两位少爷英语都极流利,可惜大少爷素来正经严肃,不如你们老二风趣,不知二少爷有暇否,肯不肯陪我们几个老东西一道去看西洋戏。”
贺云钦一讶,碍于长辈诚意相邀,不好推却,看了看红豆,笑道:“自无不奉陪之理,伯母们先走一步,晚辈稍后就来。”
贺太太笑道:“那你早些过来,也别让你媳妇跟我们挤一处了,干脆让她坐你的洋车。”
红豆便拉着顾筠留在原地,待目送一行洋车远去,刚要上车,忽然想起未带那份婚礼名单,忙要回房取,被贺云钦拦住:“王探长处有。”
红豆诧异道:“我们一会会见到王探长么?”
贺云钦替红豆和顾筠拉开车门,待她们上了车,这才进了驾驶室,
顾筠打算让贺云钦半路将她放至顾公馆,上车之前就对红豆说:“明日是是严夫子的国文课,我跟你不同,一来国文功课不及你好,二来也不是新婚,他那般严厉,待我远不及待你们这几个优等生有耐心,我实在不敢再缺课了,不如我将整理好的资料给你,一会你想起什么要问我,只管给顾公馆打电话就是了。”
红豆刚要答话,谁知贺云钦看了看腕表道:“大剧院最后一场戏是晚上九点,离开场还有五十分钟,我现在怀疑凶手认识你,王探长他们在那边等我们,我们先过去碰个面,将线索归拢一下,看能不能在白凤飞登台之前找到凶手。”
顾筠听贺云起这么说,好奇心起来,再不提半路回家之事。
红豆对贺云钦道:“你看了邓归庄的现场,他也是被同一个凶手杀的么?”
贺云钦将自己的推测说了。
红豆骇异地跟顾筠对视一眼:“这太诡异了,邓归庄怎肯乖乖自缢?”
贺云钦道:“我们尚不知道这案子跟当年春莺里那两桩自缢案有没有关系,红豆,你仔细想想,你认识的人里有跟本案凶手特征相符的人吗?”
红豆缓缓摇头:“我整晚都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我想来想去,我认识的这些人里,怎么也找不到接近凶手外貌之人。”
顾筠淡淡颔首:“连红豆都想不起,那我就更想不起了。”
大剧院离得不远,到了剧院门口,贺云钦未有停车的打算,反绕到一旁的林荫道,自顾自开到尽头才停车。
红豆和顾筠下车一看,见是一座极为幽静的寓所,贺云钦拉了红豆近前,一揿铃,马上便有人应门,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管事,见了贺云钦和红豆,垂眸躬身道:“二少爷,二少奶奶。”
又对后头的顾筠点点头道:“顾小姐。”
红豆来不及惊讶,贺云钦领了她和顾筠一径入内,红豆边走边环首四顾,见是座处处布置得玲珑精巧的寓所,便暗猜是贺家的别业。
贺云钦笑了笑道:“家里人多眼杂,这地方还算清净,到此处分析案情不错。”
说着便穿过一座幽峭清芬的小小天井,到得正房。
客厅里一盏吊钟状水晶灯将屋子里照得亮如白昼,王彼得和哥哥在里头,俨然一副临时组建起来的侦探事务所的架势。
一见他们来,虞崇毅率先起身道:“总算来了。”
王彼得看着贺云钦道:“南京那位人物已提前来了上海?消息确否?那白凤飞岂不是藏不了多久了?”
贺云钦拿起那张摊在桌面上的那份密密麻麻的数以千计的宾客名单:“明天那人会到刻羽戏院听戏,如果消息传扬出去,我们顶多还有一个晚上时间找出凶手。先试着缩小范围吧,红豆,你再好好想一想,当时虞家都邀请了哪些人来与宴?其中可有有高瘦、穿长衫且手大脚大之人?”
红豆回忆当晚情形,补充道:“这人不仅高瘦,走起路来还极快。”
她缓缓滑过那份名单:“我父亲是独子,虞家本埠亲戚不多,除了我舅舅舅妈,婚礼只邀请了铺子原来的老人、邻居,及一些学校里的先生和同学。可我们家搬进那洋房才一年多,跟这几位邻居并不熟识,除了底下的彭裁缝两口子,这一年来我们跟其他邻居几乎未说过话,而且这几位邻居想是自矜身份,帖子是接了,根本未来参加婚礼。
“我母亲发了帖子后,忐忑了许久,惟恐三楼的邱小姐会一时兴起去喜宴,事后得知邱小姐知趣未去,心里好生过意不去,送了好些喜果到三楼,所以我这些邻居根本未去参加婚礼,如果凶手在婚礼上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