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折戏-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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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他直起身来,顿了顿,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思绪受梦魇故旧折磨得太深,这会子恍惚起来,却也由心生出些感叹:“若是有朝一日,我的儿子都不配,那这江山,还给他,也没什么”
元殊自是知道,父亲话里的那个‘他’,指的是谁。
他觉得,父皇这会儿,该是糊涂得深了。
启元似是笑了一声,声音又低了些,更像是自语了:“说不定,百年千古,一段佳话,朕这名声,还能更好一些。”
元殊出言,掷地有声的一拜:“儿臣一心忠君孝父,绝不敢有违仁孝。”
启元回过神,低头看了他一眼。
“记好了你自己的话,也管好了你母后。母子一脉,她若有异心,这账,朕也只往你身上算,明白了吗?”
元殊又一叩:“儿臣谨记。”
密王之死,连同多年羽雁的旧案,就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辜奉、纥湘之流,都是依旨罪死之辈,自是不必多言,有朝臣上表,言辜奉身份微妙,不宜处死,也被启元一一驳回了。
“他驳得轻巧,这会子占尽物议人心,倒是难为了等天李氏,要为元氏这笔烂账料理收尾。”睿王府里,裴筠筠同元隽说起此事,言语里不乏忿然:“看着吧,敕柔军指不定要如何进犯呢!”
“不然呢?”元隽问她:“不处置辜奉?”
裴筠筠撇了撇嘴,知道事涉元蔚,他心里多少有些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态度,这点她也是甚为理解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为等天不平罢了。”顿了顿,她摇头道:“您这位叔父呀,实在是太不要脸!”
元隽摇头一笑。
“对了,”不多时,她端了些茶点来给他垫腹,元隽想起什么来,便同她说道:“昨日收到李应辰的来信,你想不想知道,他都说什么了?”
裴筠筠道:“那还不是得看殿下您愿不愿意让我知道。”
“这孩子信里只说了一句话。”元隽说着,从书案一角,取出压在底下的信笺递给她。
裴筠筠从他手里接过信来,动作有些犹豫。
她将信纸抖开,但见其上,摒除开头落款,确实唯有一句——
言必信,行必果。
“他这是”裴筠筠领会到这话内在含义,难以置信的朝元隽看去。
元隽笑意颇深:“其实,适才我反问你辜奉应当如何处置的那句话,并无别意。你很该说一句,此人不该杀。”
“是,奴婢知错。”她道,“辜奉或该死,此人,却不该杀。”
此事一过,安生了半个月,西境之地便传回了攻南岛大胜的捷报。
“中枢共西境联军攻打南岛,这个捷报的意思”袅袅说起这事,看她的眼神便诸多深意,探问道:“莫不是说,嬴太子”
被俘?或是战死?
裴筠筠只是一笑。
搅了搅砂锅里的浓汤,她随口道:“南岛在海外,你觉得,是这么座远离天子的岛屿重要,还是元氏皇权稳固重要?”
袅袅想了想,一时恍然。
裴筠筠接着道:“若是屈驰有这个能耐,嬴昕落到他手里,那不论生死,传回来的捷报里,都不会只说收服南岛了。”
袅袅颔首,深以为然。
往嘴里扔了块儿芝麻糖,袅袅道:“不管怎么说,四十万大军损伤无几,还弄了座岛回来,也够帝宫开心的了。”
裴筠筠却道:“都说年关难过,这会儿开心过了头,再过些时候,只怕就不知该找谁哭了。”
之后的两个月里,袅袅便亲眼见证了她的一语成谶。
南岛收服的捷报传入京中,启元大喜,当即派遣御使八百里加急赶赴西境,对与战诸将帅大行封赏。
不料,御使前脚刚至屯兵大营,后脚,便传回了元帅屈驰与雾谷王云丞饮帝御赐之酒,先后暴亡的消息。
一时,举世大惊。
然而,这也不过是个开始。
一方独大的异姓王与大胜的统帅暴毙,天子难以撇清,引天下物议如沸,西境民怨沸腾。这之后,京中尚且没做完反应,西境第一世家,便已经历完了一场夺权之争。
雾谷王久病多年的元嫡之子云骜——这个曾在前朝时为质,一向最不起眼的嫡子,却在父王归天之际,以雷厉风行之手腕,先后扣押了姑母云妃、与其庶兄云晓,并得西境数世家推崇,自立为王,稳定了雾谷王府。
云妃下野,遭软禁,而云晓,则在败北圈禁之后,自戕于室。
不日,云骜昭告天下,以天子不容功臣之由,割地谋反。
“那四十万大军,还真是打了水漂了。”
睿王府里,元隽提起这事时,语气里诸多哭笑不得之意,倒是分不清息怒。
裴筠筠则道:“将士为皇庭卖命,最是血性意气之辈,云骜将事情做的滴水不漏,激人激得够劲儿,将士们看着自己的将军如此冤死,云氏谋反的理由有这样顺心,一时之间,自是没有不附议的。”
顿了顿,她含笑看向元隽,“说到这里,便不得不夸一夸殿下您的眼光了。云骜果然配得上让您一忧。”
西境的这场争权风波,看似大风大浪,实则细看下来,却全在那人的掌握之中。
世家拥戴,非一日之功,雷霆手腕,非奇思妙想,云骜所做种种,但凡经惯了勾心斗角的人,看在眼里,恐怕都会对这位新晋的雾谷王怕上一怕。
元隽看了她一会儿,话锋一转,道:“启元今日在庭上听到西境的消息,急火攻心吐了血,据太医令诊断,他的病势,越发不好了。”
“这就受不了了”
她笑了笑,想着如今云骜不过是割了西境三分之一的地界,在外再加一个南岛,若是仅仅如此,便气掉了启元半条命,那等到日后
呵,启元若是知道云骜为何割地谋反却迟迟不自立为帝的因由,只怕,剩下这半条命,他可就留不住了。
“啧啧这个年,他恐怕难过呀。”
“筠筠,”元隽忽然叫了她一声,“云氏请兵攻伐南岛之时,对今日结果,你可曾有所料?”
裴筠筠沉默的与他对视许久。
“您以为呢?”她问。
“是我在问你。”他道,“别想像以前一样,以为将问题扔回来,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你必须得回答我,这回的事,当初你料想到几分。”
第七十四章 信任之危()
长久的对视之后,裴筠筠垂眸掩下眼中不明的神色,启口却仍未回答他的问题。
她问他:“我是否有所料很重要吗?”
元隽不假思索:“当然重要。”
“哪里重要?”她笑了笑,忆及当时,缓了口气,道:“不管我料没料想到今天,当初你问我时,我给你的第一条建议都是力驳云氏借兵征西,是你自己没有选这条路罢了。”
当初的对话,言犹在耳,元隽自然不会不记得她那两条谏言。可重要的却不是她谏了些什么,而是她之所以有这谏言的理由。
他道:“那是因为,那时候你给我的理由是坐收渔利。”
裴筠筠这回笑出了声来。
“殿下,这您就错了。关键不在我给您的理由是什么,而是当时局势,西征之势一片大好,您若站出来力持反对,满朝上下无人会觉得您是好心好意,只会觉得您是为一己之私,不愿见到启元的江山安定,拓土开疆。”
他知道,她说的没错。
当初那样的情景,他若站出来反对,只会落人话柄。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风平浪静之时,所有的未雨绸缪都是杞人忧天,而山雨终至之际,再说什么早知今日的话,又都成了马后炮。
道理是这个道理,然而他之所以有眼下这场质问,也不是为了听她拿这些道理来搪塞。
“你是真不明白吗?”他眸色渐深,压下一口气,一字一句对她道:“别人怎么看,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你有没有瞒我骗我。”
或许,是他的话太用力了,她只这样一听,便有些招架不住,心头松动下来,柔软的情绪蔓延的一塌糊涂。
她眼里有不忍,语气哀惋的问:“我瞒你骗你之处太多,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吗?”
他摇头,“那不一样。”
他朝她走来,裴筠筠觉得,他身上的雪松香气都跟着冷冽了几分。她听到他说:“你隐瞒身份,是为自保,至今不愿意告诉我,我也相信你是另有安排。可你在此事上与我有所隐瞒欺骗你是已经想好了,以后都不需要从我这里得到信任了吗?”
她浑身一颤。
“元隽”
这一声唤得颤抖无依,元隽头一次如此清晰的从她眼中看出恐惧。他知道她是真的害怕了,可是,他却并不打算如此轻易的放过她。
他负手而立,似笑非笑的叹了一声,道:“我心里有无数的疑惑,这会子也都不必问你了。这江山乱起来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心里有几分向着西境、向着云骜、甚至是向着嬴昕,抑或是,你最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低头看着她,唇边划过一抹淡笑,问道:“即便现在你一股脑的都给了我答案,你觉得我还会信吗?”
“我”
她已经慌了。
她自负聪明,没想到满盘顺利,却敌不过元隽这一招直击心底的‘信任’。
当初他问及西境之时,她在瞒骗伊始,也有过诸多考虑,却唯独没有过任何关于信任的考量,想来,这许是两人的开局便充满了遮掩欺瞒。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待他没有信任,又或是她不需要他的信任。
这会儿,他这么一提醒,她想是想起来了,却恐怕
信任二字,最是难伤。
她‘我’了半天,就是说不出第二个字来,元隽也无意逼她,径自从她身边走过,只留了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她这一想,羽雁王便数日未曾准她入寝殿侍奉。
袅袅自入京,并无别的差事,一向只跟在她身边,在寝殿侍奉。这会儿她都被拒之门外了,袅袅便更乐得清闲。然而这松快日子没过两天,一日日的看着裴筠筠窝在屋室里唉声叹气,袅袅便连自在的劲儿都没有了。
这日,又听她抱怨完一番,袅袅嗑着瓜子,没脾气的问:“那您到底为何要骗他呢?”
“我什么时候骗他了?”昂首挺胸的反问了一句,她自己个儿就没底气了,缓缓坐下来,低声道:“我就是没跟他说实话而已。”
袅袅乐了:“姐姐,您觉得什么是骗啊?”
裴筠筠不说话了。
想了想,袅袅便也就势道出数日来的疑惑:“说正经的,您究竟是怎么想的?从嬴昕露面、云氏请兵开始,您应该就已经知道那位云世子要出手了罢?可您却冷眼旁观无所作为,难道这会儿的情景,当真是您乐见的?”
看起来,也不像啊。
裴筠筠默默片刻,喝了口茶,问道:“读过棠棣吗?”
袅袅心头一动,微一点头。
裴筠筠似是陷入了一段回忆里,周身气韵都不复适才的暴躁,深沉许多。
她说:“我小时候觉得,这江山日后握在嬴昕手里,再妥当也没有了。”
“后来情势有变,我又觉得,嬴昕狠过了头,也太无情,这样不择手段的人,不能执掌江山。”
说着,她垂眸嗤然一笑,眼底却冷静至极:“连他都不能,元殊就更不能。”
话音落地,袅袅诧然间,仿佛懂了些什么。
裴筠筠继续道:“我与王爷,各有一对棠棣。阿绎来时,曾问我,这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之间,我要如何做选。你是知道我是个何等自私之人的,嬴昕到底是嬴昕,我再恨他,可他与元殊之间,我也没道理向着外人。”
袅袅彻底懂了。
“您助力西境,是想借由西境之事,在羽雁王同太子之间制造摩擦?好激起羽雁王争帝之心?”说罢,她想了想,又觉不对:“可眼下看来,似乎并无效用啊?”
西境割地,内忧外患之间,外御其侮的,不正是羽雁王与太子吗?
裴筠筠摇头一笑。
“这样的事急不得,循序渐进,好过一蹴而就。有了开头,不怕没以后。”她说着,想起之前因噬骨毒之事,元隽对元殊起疑之后的种种煎熬,心疼之情恍然而至,倒也不忍:“何况他对元殊我也没那么狠心,抹杀他俩这兄弟情义。”
袅袅看着她的神色,心头一动,“筠筠姐自从来京,您待羽雁双子的心境,似乎有所更变?”
裴筠筠微微一怔。
她一言难尽的看了袅袅一眼,摇头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唉,以后变的只怕更多呢。”
自西境哗变之后,启元的身体一落千丈,坚持了几日后,终是难起。无奈之下,只好遵太医所言,留待寝宫安养,尽量免于伤神。
他这一安养,国却不可无君,监国之事势必得安排下去,可是密王之事余波犹在,这时候,朝中反对太子的声音不绝于耳,启元考虑再三,最后却是下了一道叫满朝咋舌的圣旨。
肃王元此,以位贵功高之故,擢拜摄政王,敕令于圣上安养龙体之际,行监国理政之权。
东宫权臣具在,却由藩王摄政,这可是自古都没有的道理。
元隽下了朝回来,便同叶檄、绿妆等人在寝殿中议论此事。绿妆叹道:“摄政王这一上位朝中局势便愈发不明朗了。也不知对咱们而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叶檄颔首:“自从先王当年在军中一病不起之后,肃王的立场便始终难辨,不过这监国摄政之权把持在他手里,至少也比把持在冯氏手里好。”说着,他看向元隽道:“殿下,不知您有何打算?”
他说完,两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元隽,等主子说话,元隽转动着手上扳指,抬眸看了看,却没急着说话。
半晌,他声音高了些,问道:“我这寝殿门口是块风水宝地不成?”
叶檄与绿妆对视一眼,皆往外头看去。
门口半天没动静,元隽又问了句:“还没站够?”
声音清清凉凉的,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