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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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碧瑶烧得面红耳赤。她喜欢他,可她还没准备好去接受这逾越常规的亲昵,她也没理由去接受他的亲抚。不论是酒精的蛊惑还是夜色的迷惑,他更没有借口去向一个尚且陌生的女孩展开温柔攻势,甚至,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柳碧瑶猛地抽回手,“我该走了。”
月轻如夜的魂魄,风一吹就战栗。满室春色初锁,风声粗,吹得窗帘腾飞如链。溥伦慢慢地起身,看着她微微笑着。柳碧瑶被看得一僵,他伸手熟练地揽过她的腰,不待须臾,一片温软贴过她的唇。
第38节:世情如汤(11)
馥烈的酒气纠缠着柔软的鼻息,一阵紧似一阵的馥郁,温热辛辣得宛若毒药,让她晕眩。心里骤起骤落,抚在腰间的手劲加大,恍若一梦的窒息感。睑睫轻拂过面颊,柳碧瑶睁开双眼。
温存是真实存在的,可与传说中的甜蜜毫无关联。
柳碧瑶狠狠地推开溥伦,一时两人僵直地对立在那里。她面红似霞,愤恼的眼神很明确地告诉他,她非常不愿意。
他错了。
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黯淡了下去,溥伦低头吻了她的手,未触及,柳碧瑶已抽身离去,老房门吱嘎了一声,盖过了园里的啾啾夜虫碎音。
楼道里只有细碎的脚步声,柳碧瑶下了楼,抱膝坐在幽暗的楼梯口。夜色轻拥起一个朦胧世界,柳碧瑶的心口像有团乱丝堵在那里。适才的温存仿佛是酒精所聚积起的一场游戏,与她原先想象的美好格格不入。是什么促使他这样去拥吻一个并不熟悉的女孩?还是,这场醉人的游戏迟早会随着酒精的挥发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房门开着,灯光转不过楼道,只在楼梯口烙了个昏黄的圆光圈。柳碧瑶突然站起身,放轻了脚步重新往楼上摸去。
从楼梯口看去,翠色的凉丝被又有一半滑到了地上。再往前走几步,见溥伦躺在床上,胸口随呼吸轻微起伏着。他是真的睡着了。柳碧瑶进了房间,利索地关好窗户。返身时,她带过留在椅背上的外套。柳碧瑶一甩手,把外套掷在溥伦熟睡的脸上。
楼下近园的小厅里还亮着灯光,照得一株入户藤蔓的梢头翠绿尖青。小厅里漫漫细语,倒被静谧的夜色烘托得十分清晰。柳碧瑶放缓了脚步,竖起耳朵听闻动静。乌泽声掌柜剥着花生壳,慢悠悠的话语飘过窗缝。
“……年纪轻轻的,又独自一人在上海,难免寂寞。”
接下来是段老爷子的声音,“这么说,十三格格已回去了?”
“回去了。格格的身子骨向来不好,回法兰西有专门的大夫照应……”
“听说,当年的那位洋驸马就是位医生?”
“是啊,专门进宫给格格看病的。这一看,把心也看走了……”
段老爷子向来早睡早起,今晚是兴致大好,有精神陪乌掌柜闲侃。柳碧瑶听得无趣,把毛巾扔进水盆里,风似的转进了内廊。
夜气浓,段老爷子和乌掌柜所在的小厅处于洋房内间,并无外人经过,寥寥话语不防人。谈话声时高时低,渗过粘了萤虫的翠色纱帘。
“……这么说来,那幅画并不在格格手中?”
“可以确定。”
“当年闹得沸沸扬扬,说这幅画要是被带到了法兰西,再追回来就难了。”段老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国宝流离失所二十多载……国运衰而宝器无辉啊!”
“十三格格身子虽弱,倒是心明眼亮。就算她带走了那幅画,想必也不会交到洋人手里。”
段老爷子听得激动,突然用拄杖戳了一下地面,提高嗓门说:“这朝廷有朝廷的规矩!私自通婚已是不可饶恕之过,岂能再将国宝交付到异族手里?虽说是前朝的格格,金枝玉叶之出身,可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嫁夫从夫之理放之五湖四海皆行得通,她带出去的东西就是夫家的。就算洋驸马无所谓,其他的洋人会放过吗?尔等迂腐也!”
乌掌柜不能反驳,只好连连称是。
老爷子捋捋胡子,敛去激昂愤慨的神情,放轻了声音问道:“泽声啊,你说,为什么格格当年要费那么大的劲,硬要把这幅画带出去呢?”
“听说是为了避开东洋人的视线……”
第39节:风露初零(1)
第六章 风露初零
夜渐渐走向深处,变得更为斑斓。黄浦江上的渔火混淆了天边的星斗,粼粼点点沿着水的流向闪烁不停。狭窄的里弄里,风刮过来搓麻将的洗牌声,大有不点破清晓大梦不罢休的气势。
遥望段家的洋房,偌大的房子里只亮着一小格,玉兰油密的叶子筛过光线,地上只有光影如晕。
夏夜炎炎,阁楼里热气蒸腾,再加上心绪不宁,柳碧瑶没有丝毫的睡意,干脆打了赤脚坐在通往阁楼的梯口乘凉。她是亲眼看见乌掌柜出了小厅,段老爷子甩着长辫子一边陪着走,一边还同掌柜的闲声细语地说着。俩人走到大门口时,乌泽声向段老爷子行了个古式的大礼。柳碧瑶见怪不怪,任何人同老爷子打交道,都尽量遵循前朝遗留的规矩,博老爷子开心,无论他们的内心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敷衍,甚或特意行之而讽之。
段老爷子进屋寝息后,洋房唯一的亮格子也灭了,被裁破的夜色重新缝合。拂面的风缓缓抽去热意,湿热隐去了大半。柳碧瑶的视力逐渐适应暗光,一个淡影浮现,她看清楚了。
通往园子的石柱下靠着个人,藏青色的学生服与夜色无异,正望着云际那轮弯月发呆。
看来情感不顺的人都喜欢心思缥缈地赏月,平常看起来风流洒脱的段少爷也不例外。柳碧瑶忽然站起身,拍拍裙底的灰,朝段睿走去。
由于赤着脚,行处便是静谧无声。柳碧瑶的身影像一个轻浮的黑纸,挣脱出夜的深色,轻灵灵地飘到了段睿的面前。
看到柳碧瑶那双闪亮的大眼睛突然凑近,正凝神思考的段睿不禁吓了一跳。他本能地往后一靠,后脑勺磕在硬邦邦的石柱上,痛得他叫了一声。
柳碧瑶哧哧地笑出了声,目的达到了。她是故意的。
“你吓我!”段睿揉了揉后脑勺,恼怒地说道。
“我睡不着。”柳碧瑶按亮了廊里的小灯,灯光霜似的洒下来。
段睿一听,也颇有同感,“我也睡不着。”
两人在石阶上坐下。石阶旁,阿瞒栽的那盆醋栗开始结果,一串串青实的果实掩在厚密的叶子中。柳碧瑶摘了片叶子,捏在手里感受叶片丝丝的凉意。她半低着头,揉弄手里的叶子。这个简洁安静的侧影像极了某人。很多个夜晚,他就是这样看着她,闻着她发丝的清香,互诉情话。
风声寂寂,段睿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温柔,“你为什么睡不着?”
“阁楼里太热了。”柳碧瑶晃荡着垂空的脚丫子,使劲把揉碎的叶渣子扔远。她不经心地反问:“你呢?”
段睿败兴地垂下脑袋,半天才说:“你又不懂。”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也伸手扯过几片叶子,扯得青珠果乱颤。忽然他又抬头打趣地问道:“梧桐妹,你交过男朋友吗?”
“没有!”柳碧瑶极其果断地回答了这个有些无趣的问题。
段睿嘿嘿地坏笑着,玩笑的兴致更浓了,“这么说,你还没有被人亲过。”
一缕清风吹过,这句玩笑话点中了柳碧瑶今晚的心事,轻松的神情不见了,眼神变得遥远。馥郁的酒气似乎还萦绕在她的口鼻之间,辛辣甜苦糅合着并吞下去,烫得她心悸。很快地,她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同样坏坏地朝段睿笑着,“当然不是!”
这下轮到段睿吃惊了,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谈过恋爱。他没想到从不掖心事的柳碧瑶会隐瞒得这么好,忙问:“谁亲过你?”
柳碧瑶挑了挑眉,说:“不告诉你。”
“你撒谎,你连男朋友都没有交过,谁亲你?”
柳碧瑶咬了咬唇,笑得有些甜蜜,她晃了下脑袋,说:“就在今晚。”
段睿这才意识到柳碧瑶说的是真话,他表情复杂地盯着她好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般说:“你说的是亲脸吧?洋人都这样打招呼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脸。”
段睿死盯着柳碧瑶的脸,确定她说的是实话后,随即一副受了刺激的恶心状,“你这傻瓜!”
柳碧瑶腾的一下跳下台阶,逆着灯光与段睿对视。她瞪圆了眼,目光灼灼发亮,像只被触怒而伸出尖细爪子的猫。柳碧瑶想开口辩驳什么,一时找不出言辞。她心里骤然划过的想法竟然是:他说得对,自己的表现简直像个傻瓜。
段睿觉得好笑,嗤的一声没了笑意,反而兄长般询问起缘由,“你们见过几次面?”
柳碧瑶底气不足,这个问题让她彻底感到沮丧,“两……三次。”
“离他远点儿。”段睿一脸万事不出其所料的模样,正经八百地说,“男人喝多了的时候,通常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当然,”他的脸上浮过一抹促狭的神色,“也有人以这个为借口为所欲为,先小人后君子。”
这番善意的劝言像块浮冰浸过她热切的幻想,冷水慢慢敷灭那点儿刻意维持的星火。仅存的那丝甜蜜像是被骤然惊醒的美梦,突然间丧失了它全部的意义。陷入爱情的女孩是敏锐而伤感的,炽热夏夜里,柳碧瑶感到一股冷气围笼着她布满汗意的肌肤,从内到外徐徐渗出,丑陋至极的心理感觉。
段睿继续说:“我认识溥伦,他算是我姐的朋友,我们见过几次面。”
“那又如何?”柳碧瑶不喜欢段睿说话的样子,更不喜欢他这句“他算是我姐的朋友”,她的脑子里闪过段依玲在溥伦面前言词亲切的样子,还有她殷殷为其擦汗的娇然模样。女人之间的感应交流无需示意,她当然明白段小姐的意思。
“谁都知道溥伦先生喜欢光芒四射的美女,尤其是金发洋媛……”段睿嘲弄地笑了一下。人人都有其所好,譬如他,就喜欢温柔静美的女子,长发微涟,宛如春声细语沁入心间。个人喜好一贯是任何人都无法逾越的规则。段睿正声道:“他是不会喜欢你的,别再让他……”
“我愿意!”柳碧瑶大喊一声。这喊声分明带了些许哭腔,划过夜的寂静。
一阵穿堂风吹过,已有睡意蒙的呓语从楼上的窗口飘落,“三更半夜的谁在园子里?”
第40节:风露初零(2)
段睿被她激烈的反应震住,半晌,轻声道:“随你。”转身进了里屋。
夜加深,煤油路灯霍霍燃烧,被灯光冲淡的清凉月光轻浮在窗棂上,剥除了几许烦热。里弄里的搓麻将声依旧狂风暴雨般进行着,三两声带情绪的侬语蹦跳着掺和进来。
柳碧瑶躺在床上,沉浸在无边的沮丧里。她细细咀嚼着段睿略显直白的话,说得似乎句句都在理,可她就是不愿承认,蠢蠢欲动地继续寻找反驳的借口。
柳碧瑶第一次失眠了。
搓麻将声不知什么时候戛然而止,夜虫也停止了机械的唧唧声。直到东方微露白,柳碧瑶才合上沉重的眼皮渐渐睡去……
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在第二天的早晨下起了细雨。青雨临空,雨脚如缲丝,纠缠进彻夜开启的窗户,浸润得纱帘黏腻在墙上。风携带雨丝鼓荡进阁楼,抛掷下几滴凉凉的水珠。柳碧瑶睡得沉沉的,不觉辰光已转迟。
阁楼的门突然轰响了一下,像是有人使劲踹了一脚。小素尖刻的下巴从门缝里挤进来,满脸的尖酸阴戾,“尤嫂说了,偷懒扣你工钱!”
柳碧瑶被响声惊醒,睡意还没来得及消散,人已经猛然坐起。小素向来惧怕柳碧瑶这架势,以为她要冲过来找自己算账,嘴里咕哝了句骂人的话,急急忙忙地下了楼梯。
晨雨不急不缓地泼洒着。由于睡眠不足,柳碧瑶的脑袋涨得厉害,眼也发酸。昨晚的事情像一场梦,梦境十分清晰地延续到今日,她最终要去解决它。
今天是周日,段家的一大家子人都在,阴雨天气又不便出行,这座被雨水浸泡的洋房里就弥漫开一股舒懒适意的气息。柳碧瑶一般起得较早,早餐都是她和其他两位佣人准备的。烤热的面包片和温热的牛奶是给段小姐的,熬的粥和几样小菜是给段老爷子的……按个人喜好做各式餐点,再一一送到餐厅里。
柳碧瑶推着餐车从餐厅里出来时,隔着荡漾的雨水,瞥见段依玲和溥伦站在廊角说着什么。段依玲又换了套行装,这次是套洋装,及膝的裙子,短袖高至肩头,露出藏了一冬天的白臂。
媚而不妖,举手投足间柳眼花心般袅娜成无处不在的风景。
溥伦明明会说国语,段依玲却喜欢用法语交谈,一腔软语口音。也许是口音问题,溥伦听得有些吃力,他不时耐心地纠正段小姐的语法错误,引得段小姐咯咯娇笑。后来段依玲对柳碧瑶说:“这叫抓住机会练习,懂勿啦?”
昨晚的酒精使溥伦看上去有些憔悴,眼里也泛起了几缕血丝。他还在耐心地指点段小姐的语句练习,柳碧瑶忽然感到心疼。
“碧瑶。”心情好的时候使唤粗活丫头都是温柔的,段依玲巧笑倩兮,“去厨房准备长棍面包和咖啡。”
柳碧瑶哦了一声,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溥伦,她在等,等着看他注意到她时的眼神。
溥伦果然看到柳碧瑶了,他很有礼貌地微微示意,眼神里却不是纯粹的招呼。柳碧瑶由此确定,他肯定记得昨晚的事情。
雨水被风吹得疏密不匀,柳碧瑶没有立即挪动脚步,她直视着溥伦的目光,意在寻求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或者,她要他读懂眼里的询问。
溥伦的脸被酒精浸得过于苍白,一头稍卷的浓发就显得更为乌黑。他看着柳碧瑶,突然浮起一丝笑,唇角牵动一弯上扬的圆弧,这骤然打破了刚才稍显认真的神态,变得不严肃起来。
段依玲侧对着柳碧瑶,她笑得清爽怡人,仿佛一不小心,她的侧脸就会亲吻上溥伦的胸膛。她觉察地转过脸,见柳碧瑶愣在那里,现出不耐烦,“去呀!”
柳碧瑶习惯了段小姐的使唤,她说什么她就去做什么,这次也不例外。柳碧瑶照常哦了一声,往厨房走去。没走几步,柳碧瑶眼里的泪开始绕着圈儿打转。这样巨大的身份差别柳碧瑶体会得前所未有的深刻,这莫名的想法分外明显地盘绕在心头,使她本已纷杂交缠的情绪更加茫然。
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