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桑-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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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迈被它说得脸上发烫,他当然不能告诉它实情,说自己是因为心中慌乱才没注意到那阵时断时续的哭声的,更不能告诉它这慌乱是因它而起的。他呼出一口气,眯起眼睛寻找声音的来源,终于,在一块裂开的石头后面,他发现了那个伏在地上痛哭的身影。
那是个陌生的男人,从年龄看应该不是李庸。男人的肚子似乎被刺穿了,肠子流了一地,像在地面上画了一幅曲折迂回的图。
赵子迈知道,男人的尸体应该就在附近,可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雪掩埋了。只是他为何被人杀死在这片秃山上,杀他的人又是谁呢?
脑袋中一堆疑问得不到解答,于是,他朝那男人走去,准备找他问个明白。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响声,他渐渐看清楚了男人的脸,瘦长、年轻,眼睛中填满了惊恐和不甘。
“是谁杀了你?”赵子迈在离生魂几尺远的地方站定。
男人指着自己的肚子,嘴里用力说出几个字,含混不清,夹杂在风中,被吹散了。
“谁?”赵子迈又问了一句,他觉得自己在颤抖,从双腿延伸向上,怎么都止不住。
第三十章 顶罪
抬起头的时候,子豫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中的天还和儿时那么蓝,她和徐冲牵着手,走在这蓝汪汪的像海水一般的天空下,心中充溢着难言的喜悦。
这种心情是那么的真实,以至于当她从梦中醒来时,那份沉甸甸的喜悦还凝结在心头,久久未能散去。
子豫舔了一下沾血的嘴唇,恋恋不舍地张开眼睛,盯着雪地上那件被鲜血染红的官袍看了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于是重重朝后一挫,跌倒在纤尘不染的雪堆中。
“唰唰唰”
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子豫回头,看见徐冲正蹲在地上,抓起地上的雪,擦拭着尚方宝剑上吴元礼的血迹。宝剑很快被雪水洗干净了,锃亮的剑锋上映出他的脸,有些扭曲。
子豫觉得这张脸冷得可怕,虽然他在冲她笑,笑容可亲,就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吃完了?”他说,“正是时候。”
“什么?”子豫一怔,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心头却忽然慌乱了起来,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徐冲将一根手指竖到嘴唇前面,示意她安静下来,“嘘,你听,脚步声渐渐近了,他们找来了,”说完这句话,他又冲她一笑,眉尖朝上一挑,“忘了告诉你了,我这个小老弟呢,心思缜密的很,若是被他看到尸体,那是必定会怀疑到我头上。若是我将尸首推进悬崖,他也不会罢休,多多少少还是会疑到我身上。”
他压低声音,嘴角微微上挑,“小婉,没想到你帮了我一把,你吃了他,还有谁会知道吴元礼是被我杀死的呢?”
子豫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当听到那片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还有人唤出吴元的名字的时候,她忽然全部都明白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冻住了,她低下头,看着已经被吸吮成一滩血水的吴元礼和自己染血的双手,颤声笑了起来。
“徐冲,你要我为你顶罪?”她第一次觉得血腥味有些刺鼻,差点将她的眼泪都呛出来了,可是,她要拼命忍住。
徐冲慢慢站起身,唇角扭出一个难看的笑,“你可以逃走的,有那么漂亮的一对翅膀,飞到哪里不成呢?小婉,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们这些妖怪,所有人都认为你们天生性恶,所以即便你们做了恶,也不会引起什么轰动。不像我,他们将我捧起来,捧得高高的,却又伏在暗处,想看我从高空跌落。”
他的眼神更冷了,嘴角却依然溢满了笑,“我不想让他们看笑话,赢了这么多年,我不能输。”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脚步声愈来愈近了,后面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子豫听到他们在唤徐冲的名字,一声连着一声,里面充满了兴奋。
是的,如他所说,自己是可以逃走的,化成幻蝶,飞向天际,于她而言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可是不知为何,她却不想走了,她觉得很累很累,吃掉了养父母的那个晚上,被官府追逃的那些年,仿佛都没有这么累过。那些不堪的日子中,总有一点亮光在支撑着她继续走下去,可是现在,这亮光消失了,化成了她生命中最痛的疮疤,她不知道前方的路在哪儿了。
子豫坐在原地,定睛看着人群朝这边涌过来,他们绕在徐冲身边,对他嘘寒问暖。他还是他们的偶像,是庇护卯城百姓的英雄,而她,也还是那个杀人嗜血的妖怪。
这一切都没有变过,从未变过。
子豫也学着徐冲的样子,笑了起来。
“徐大人,她是谁?”一个小衙役发现了子豫,指着她问了一声的同时,也看到了吴元礼的官袍,吓得叫了一声,“吴大人,吴大人他怎么了?”
几柄剑同时指向子豫,为首的那个小衙役慌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徐徐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吴大人他”
“她也是出于无奈,你们别”徐冲的眼神闪动了几下,做出为子豫辩护的样子。
“吴元礼被我吃了,万家人也是我吃的,我是妖怪,过来,过来杀了我吧。”子豫将语调提得很高,压过徐冲虚情假意的维护,她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一个字也不想。
“她吃了吴大人,她吃了吴大人她是妖怪”
人群沸腾了,可是,在看到子豫被染红的衣服和双手的时候,他们们却一个个提着剑不敢向前,只将她围在中间,一点点的朝里收拢。
徐冲还远远地站着没动,他面无表情,冷淡得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子豫对接到他的眼神,只觉一股巨大的悲凉将她从头罩住,于是,她凄然一笑,冲那些越靠越近的衙役们昂起了脖子,“杀了我吧,为吴元礼报仇,来,杀了我。”
她脸上无畏的光似乎震慑到了徐冲,他低下头,不想看到那即将到来的一幕。
衙役们发出了嘶吼,他们要动私刑了,吴元礼虽然不够聪明,但平时对手下却是好的,这些衙役都将他视为大哥,现在见他被害,还死得那样惨,自然是义愤填膺,一个个恨不得手刃真凶。
徐冲知道自己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可以抚慰他们,让他们将子豫带回衙门先行收监,这样她就有机会逃走。
可是他不想,不想冒这个险。这也是她的选择不是吗?她一心求死,那就在这一刻让一切都结束吧。过几日,等风头过去,他再来回来一趟,处理掉那具崖边的尸体,彻底让这件事归零。
没人会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知道的人全都死了,只留下他一个。
徐冲,他还是那个受人敬仰的辣手捕快。
“杀了她,为吴大人报仇。”刀光闪动,嘶吼声此起彼伏。
“徐冲,你赢了。”子豫凄然一笑,仰起头迎接属于自己的命运。
第三十一章 先斩后奏
“不许动手,留她性命。”
在仰着脖子迎接即将到来的那一刀时,子豫听到了一个声音,陌生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刀光剑影因为这个声音停下了,子豫看到那些衙役一个个拼命压住了怒火,肃然而立,齐刷刷对着那三个从徐冲身后冒出来的人影行了个礼。
子豫看着那三个人,中间的那个个子很高,站在那里,自带一股压人一头的不凡气势。站在左侧的小个子明显是他的随仆,一身精肉,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而高个男人的右侧,则是个衣装单薄的姑娘,站姿大大咧咧,一副不羁神态,漫不经心地瞅着自己。子豫心里一惊,慌忙避开她的目光,因为她看到了斗笠下面那双眼睛,泛着红光,仿若两盏烛火。
“你们是”
子豫的话被徐冲打断了。
“子迈,你来得正好,吴大人被妖孽所害,而这妖怪,也正是二十八年前万家灭门惨案的凶手”
“徐大哥,这几日你去了哪里?”赵子迈轻声问了一句。
“我不小心中堕入山谷,竟发现妖怪藏身谷中,我拼死逃出,却遇上了前来寻我的吴大人,它它竟将吴大人给”
“这么高的山谷,还下着大雪,你是怎么上来的?”
徐冲顿了一下,眼睛却依然平静地如两口深潭,“它念旧情,将我托出山谷。”
此话一出,桑就“桀桀”冷笑一声,徐冲一愣,忙止住话头。
“妖怪都念旧情,你却不念,”赵子迈目不转睛看着徐冲,目光恨不得穿透他的躯壳,看破那颗被层层包裹的肮脏的心灵,“不仅不念,你还想让她为你顶罪,让她包揽下你犯的罪行。”
听到这话,那些还围着子豫的衙役们仿佛一下子被点沸了。
“赵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大人是被这妖怪吃掉的,您可不要冤了徐大人。”
人声鼎沸,此起彼伏,可是却似乎传不到徐冲的耳畔。他还是那么静默地站在原地,脸上依然平静如旧,就好像他们在谈论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事情一般。
“徐冲,你认吗?”赵子迈抬高声音冲他道。
“无凭无据,我为什么要认?”徐冲依然冷静,不过宝田发现他已经握住了剑柄,肩膀的肌肉亦绷紧了,线条也变得不再流畅。
他开始戒备了,因为他知道,若真的无凭无据,赵子迈不会这样问他。
果然,话音刚落,衙役中就响起了一片惊呼,有几人甚至喊着朝这边跑来,只剩下子豫和几个胆大的还在原地没动。
徐冲侧过脸:他看到一片红色的东西从雪地上腾空而起,初看时他甚至以为那是另外一只幻蝶,可是直到那东西慢慢膨胀起来,他才看清楚那原来是吴元礼被血染透了的官袍。
现在,袍子里面就像充了气,不,不是气,像是真有一个人,一个看不见的人,他站在里面,将它撑得满满当当,袍角蹭着雪地朝徐冲飘了过来,在地上留下一条宽宽的血痕。
官服胸口补子上的那只蓝雀,也被吴元礼的血染得通红,单那只眼睛白森森的,看得徐冲心中一惊。
可是,他还是强自镇定,站在原地没动,眼睁睁看着官袍慢慢朝自己滑过来,颤巍巍停在他身旁不动了。它上面浓重的血腥味熏得徐冲一阵头疼,他下意识地去摸衣服里的百合,却发现那朵花早不知在何时被他丢了。
“呜呜”
吴元礼的官袍出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传出,似鬼非鬼,吓得那些衙役纷纷躲到赵子迈身后,不敢直视这诡异的场景。
“徐大哥,你曾问我信不信这世上有鬼,我告诉你,我信,因为我从小就看得到这些东西。就比如方才,我看到吴大人伏在你的肩膀上,用一双通红的满是仇恨的眼睛看着你,我就知道,他是被你杀害的。可我知道即便说出来你也会否认,所以,我就当着你的面问一问他,看他到底是被谁所杀。”
缓缓说出这句话后,赵子迈清了清嗓子,冲那件被白雪衬托得格外扎眼的官袍道,“吴元礼,你是被何人所杀?”
官袍的袖子慢慢提了起来,虽有些艰难,却越提越高,直到与肩膀齐平。袖管转动了一下,用空空的袖口对准一旁的徐冲,随后,便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像是被冻结住了一般。
“他徐冲徐冲杀了我”
是吴元礼的声音,虽然轻飘飘的,像随时能被风吹走,但每个人都听到了他的控诉,对杀人凶手的控诉。
衙役们呆愣住了,纷纷站直了身子,朝徐冲望了过来,目光从他平静的面孔上滑过,带着不敢置信的惊恐。
一样闪光的东西从吴元礼的官袍中飞了出来,官袍失去支撑,飘落到雪地上,远看去仿佛一滩鲜血。
“赵子迈,身为朝廷官员,你竟然用妖术玷污我的清白。”徐冲终于发声了,可说出的话却让人震惊,他的表情依然镇定,双眼中却闪着不怒自威的光。他将长剑举起,直指赵子迈胸口,“我朝律例明文规定,严禁在民间使用巫蛊之术,你身为当朝首辅大臣之子,不遵行例法,反而反其道而为之,你知不知罪,该不该罚?”
上方宝剑,上打昏君,下斩奸佞。
可是这个在民间流传已广的说法,徐冲却从未放在心上,他的剑,和这世界上任何一把剑一样,是护身的武器。他亦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真的用这把剑先斩后奏,杀死朝廷的官员。
所以,在用剑指着赵子迈的时候,他也难免心惊,赵子迈不仅是顺天府的通判,还是他最敬仰的恩师的独子,他不知道这一剑下去,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头疼得更厉害了,仿佛要裂开似的,徐冲的嘴唇都抽搐起来,露出里面像野兽一般的尖牙。
“杀了他。”
头疼得他眼前泛起了一片白雾,他听从了自己内心的声音,持剑朝赵子迈刺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 黯然无光(完结章)
“砰”的一声,宝剑刺中了一样硬邦邦的事物,剑尖刺入一半,便不能再深入,剑柄也因为阻力从徐冲手心脱出,宝剑颤动着,发出“铮铮”的响声。
徐冲的虎口裂开了,手掌传来的疼痛却让他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他捂着手看向前方,眯眼辨认了半天,才看清楚挡住自己去路的究竟是什么。
是那个被他杀死在悬崖边的,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姓名的男人。
男人的躯体早已被冻僵了,所以上方宝剑才刺不穿他。可是,他肚子上那个伤口却仍是触目惊心的,肠子从里面涌了出来,拖在地上,被风雪冻成了一条铁棍。
他们都活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吴元礼,那些被他杀死的人,如今一个个都活了过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却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要指控他的恶行,将他费心心思掩藏起来的错逐一翻出,暴露在阳光下面。
徐冲知道这当然不是什么巫术,巫术是用来骗人的,可是他们,却是来指认真凶的。
徐冲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想拔出他的剑,可是手刚触到剑柄,却被男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徐大人您杀了杀了小人一次,还想还想杀杀第二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