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桑-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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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想好了,逃出这山谷,就带着子豫归隐山林,从此,这世上就不再有徐冲这个人。可是,为什么你们还是不愿意放过我?从京畿到卯城,无论我逃到哪,你们都亦步亦趋,如影随形为什么不能放了我?”
“徐大人,”吴元礼似乎终于回过味来,拼命地摆手,“徐大人下官一向对您敬仰万分,从没有在他人面前构陷过您,您这么说,可当真就是冤枉下官了”
吴元礼止住了话头,因为他发现徐冲的眼神有些不对劲,眼珠子似乎在跳动,瞳孔锐锐的,泛着不正常的光芒,和他平日里严谨淡然的模样判若两人。
吴元礼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眼珠子左右扫了几下之后,他扭身就跑,可腰带上的扣环却被徐冲的剑尖勾住,他挣脱不开,身子朝后一挫,重重摔在雪地上。
刺骨的雪钻进他的衣领和靴缝,穿透了他的衣服,将他的身体浸渍得一片冰凉,可是他不敢回头,他听了徐冲的脚步声,踩在厚厚的积雪上面,“咔嚓咔嚓”,像临终的丧歌。
吴元礼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因为他还从未见过能从徐冲手下逃走的人,只是他没有想到,这命运有一天会临到自己头上。
那个让他顶礼膜拜的如神明一般的男人为什么变了?不仅杀了人,还想要杀死自己?
“我是卯城县尉,是朝廷的官员,你不能杀杀我,”他哆嗦着,“不,徐冲,咱们两个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能能”
话没说完,后背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吴元礼张口“啊”了一声,知道徐冲的剑锋已经刺进了自己的后心,可奇怪的是,宝剑只刺入了一点就停下了,没有再往里深入。
“你不可以杀人,你是除暴安良的捕快徐冲,你怎么能杀人?”子豫用手握住宝剑,剑锋将她手心割得血肉模糊,徐冲看在眼中,心里骤然一疼,仿佛她的手指连得是他的心脏一般。
“徐冲,你不能杀人,你会后悔的,”子豫双腿一屈,竟跪在地上,她看着徐冲,眼中充斥着不知是怜悯还是疼惜的神色,“我知道那种感觉,你会在心里彻底放弃自己,没了底线,人就活得不像人了”
她看着他,手将剑锋握得更紧了,“你不是说,想和我两个人找一处荒蛮之地,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吗?你放了他,我和你走,没有人知道我们去了哪儿?也不会有人追究你以前做过的事”
徐冲摇着头冲她笑,“自愿离开,我还是他们心中的英雄;若是因为被人握着把柄而被迫离开,子豫,我就成了流亡的逃犯,你明白吗?不管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冷言冷语,哪怕是死了,进了棺材,也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说,看,那个徐冲,根本不是什么辣手捕快,而是个亡命徒。”
说到这里,他敛起笑容,凝视着子豫的脸蛋,“而且杀了他,不光是为我,也是为了你”
子豫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手离了剑柄,摸向自己的脸,她细腻的皮肤粗糙了许多,她甚至能触摸到上面浅浅的纹路。
“这几日你都没吃什么东西吧,天赐良机,你不要错过了。”
“不,徐冲,不要。”
子豫晚了一步,她眼前剑光一扇,那柄尚方宝剑以迅雷之势,贯穿过吴元礼的身体,在他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嚎之时,将他刺透了。
“人死透了,你可以吃了他了,”徐冲将宝剑抽回来,干笑了几声,“我不在乎你吃人,所以,你不用觉得”
“你真的不在乎吗?”子豫本来还愣愣地盯着吴元礼的尸体,现在忽然回头看他,目光凛凛,里面某样压抑很久的东西,似乎终于要破土而出了,“你若真的不在乎,我就把真相告诉你,二十八年前,你在万家窗口外面看到的那个怪物,其实就是我。徐冲,我就是万婉,杀死了万家三口的万婉。”
第二十九章 身世
南海幻蝶或许是世上最不负责任的父母了,它们从不养育自己的孩子,却有一种独特的繁衍后代的方式,那就是在产卵之时,寻一户有幼子的人家,用自己的卵取代那个孩子。
我就以这样的方式取代了万宛,变成了万婉。
从我出现在万家的那一天,我的养父母万祖宏夫妻眼中就只剩下我一人,而万宛,则永远地从生身父母的眼中消失了。
他哭闹挣扎了几天,终于,在一个像今天这样的大雪天,活活饿死在自己家中。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加悲惨的死法吗?我猜没有,所以在那几年,我总是能看到万宛的魂魄可怜巴巴地徘徊在万家院外。徐冲,我知道你也看到了,小孩子的眼睛是最干净的,更何况,你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
徐冲,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无数个我被万宛的哭声折磨得愧疚难眠的夜晚,你总是陪在我的身旁,我们相互取暖,在这风雨飘摇的天地间一起努力地长大。
若不是二十八年前那天,若不是我的养母无意间发现了那个秘密,我想,我一定会在十七岁那年嫁给你,和你做一对最恩爱的夫妻。
是的,你没猜错,万宛的骸骨被我的养母发现了,虽然我很快将它藏了起来,可是那具已经被风干的小小的尸骨还是让她惊骇万分,也让她想到了自己总是在梦中见到的那个孩子。他在梦中对自己的母亲说:我才是万宛,那个一直被你们养在身边的孩子,是个妖怪。
她将这件事告诉了养父,但养父不仅不信,还骂了她,说她不该胡思乱想,猜忌到自己女儿的头上。
可是作为母亲,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若是对孩子的身份起了疑,就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徐冲,我理解她,真的理解她,虽然她开始监视我,试探我,但我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我恨的是我自己,是我的亲生父母,恨它们如此自私自利,毁了这样幸福美满的一个家。
可是我的养父却不能对自己的妻子感同身受,他看着她反常的举动和对我的冷漠,终于忍不住在一天晚上大动肝火,和我的养母大吵一架后,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养母那时的精神已经脆弱之极,徘徊在崩溃的边缘,现在,看到丈夫不但不理解,还骂自己是个疯婆子,便彻底失了智。
我听到打斗声赶过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养母用一把刀子刺穿了养父的肚子,她随后也在惊惧之下,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她看着我,眼睛不甘就此闭上,她问我到底是谁?是不是她的孩子。
徐冲,我不敢回答,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只能扑在他们身上哭,我告诉她,我爱她,像母亲一样爱她,求她不要离开我。可是,她却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拼命将我的手拨开了。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看见了,徐冲,我吃掉了他们,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作为一只妖,我对血的渴望是这么深,即便当时我已经悲痛万分,但是还是没能忍住血腥的诱惑。我也看到了你,你显然是被我吓到了,你跑了,慌不择路,我亦知道,那是我与你此生的最后一次相见。
那晚,我离开了万家,一路奔逃,来到了一个我自己也不认识的地方,只是我没有想到,这只是我流浪的起点。此后的数年,我都是一个人,从一座城走到另一座城,从一条路走上另一条路,我不知道我的终点在哪儿,或许,这就是幻蝶的命运,漂迫不定,没有归途。
可是,不知是不是缘分使然,我总是能听到你的消息,人们都说,那个从卯城走出来的普通人家的孩子徐冲,通过了科举,成了顺天府的一名通判。他屡破奇案,令坏人闻风丧胆,得到圣上的赏识,是名满天下的辣手神探。
徐冲,听到这些的时候,我真的很欣慰,我们两个之中,总算有一个走了出去,走出了童年的阴影。
可是我却不敢去找你,因为,我觉得自己很脏,尤其在现在的你的衬托下,我更是卑微地抬不起头来。
后来,我遇到了它,一只死人的嘴巴里爬出来的蝉。见我第一面的时候,它就看出来我是它的同类。我记得它笑着说,你不要装了,装得再像人,也不是那么回事,他们不会接纳你的,因为哪怕你伪装得再好,也会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我一开始是厌恶它的,它吃人,随时随地,只要有机会。可是渐渐地,我发现和它在一起很轻松,它不会鄙夷我的身世,它甚至告诉我,这世界上,人才是最脏的,因为他见过太多的人,他们虽然长着人的模样,但灵魂却早已臭得发糟了。
它还救过我一命,那天,我被一个醉汉纠缠,它二话没说就杀了他,但是我们也因此被官府通缉,所以,我便和它来到了这座山谷。谷中野物不少,我们便靠此为生,但是,偶尔也会有人落入谷中,被他当成天赐的盛筵。
我没想到会在谷中遇到你,第一次见到你时,我甚至认不出来你了,徐冲,你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我没想到,那个瘦弱爱哭的男孩子,竟然变成了一个目光坚毅身姿挺拔的男子。
我只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你仅存的那一点少时的样子,但是我知道,你还是那个徐冲,那个让我这么多年来都无法忘却的徐冲。
“我错了,是吧?”
子豫,不,万婉回过头来看着徐冲,冲他凄然一笑,“我错了,你早就变了。可是徐冲,你还认得自己吗?你还记得自己以前的样子吗?”
第二十九章 诱惑
徐冲迎着子豫的目光,抿起嘴角轻轻一笑,“小婉,我对你是永远都不会变的,你记得这一点就好。”
“徐冲”
徐冲忽然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到吴元礼的尸身旁,他的力道有些大,所以子豫几乎是扑到了吴元礼的身上,手上沾满了他的血。
“小婉,在我面前你不用伪装,只要我们于对方而言是清白的,那么即便我们对不起其他人,又如何?”徐冲俯下身,指着吴元礼后背上那个深深的伤口,颤声道,“小婉,吃了他,你已经把内丹给了我,若不及时进食,你怎么走得出这冰天雪地?”
子豫看着徐冲——她曾经如此想念的这个男人,现在却令她害怕。想明白这一点,一股能击毁一切的凄凉忽然从心底泛起,可是这种痛彻心扉的领悟却很快被另一种更深更迫切的感觉取代了。
饥饿。
她饿了,她已经几天未进食,早已饥肠辘辘,现在,在面对一具新鲜的尸体的时候,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地渗入了她的每一寸骨血。
“小婉,”徐冲的声音适时地在耳边响起,可是,它却不再动听,在子豫听来,那简直像是魔鬼的低语,“小婉,你饿了,吃吧,吃了他吧。”
他将一团不知是什么的血肉捧到她面前,柔声地在她耳旁劝慰,“吃吧。”
子豫浑身颤抖起来,尽管心在呐喊着拒绝,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低伏下去。两片蓝莹莹的翅膀从她的肩膀处弹出,她美丽的头颅上生出了一对锤状的触角,腹部也开始变得瘦长
终于,徐冲看到了那对镜面似的眼睛,朝外凸起,被白生生的雪映出数道寒光。
“对了,小婉,吃了他,别犹豫。”
他笑了。
云霾散去,月亮从西边的天空露出浅浅的一角,将雪地上匆匆行走的几人的影子投射在他们的脚边。
“公子,吴大人他们会不会被风雪困在山中了?咱们都在这哀牢山找了大半个时辰了,也没见他们的人影。”宝田搀扶着赵子迈爬山,早已热出了满身的汗,现在到了山顶被风一吹,浑身又冷飕飕的,冷热交替下,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赵子迈伸手帮他把头顶的瓜皮小帽戴好,这才望向前面白茫茫的那一片天地,摇头道,“不应该,我们从山底一路寻到山顶,也没看到吴元礼他们。这山顶地势平坦,想来他们也不会被风雪困住”
“哎,先别说这些了,”桑不怕冷,只在单衣外面套了件坎肩,乌黑的长发在头顶盘成发髻,脖子上亦没有任何遮挡,从领口到下巴看起来光秃秃的,与裹成了粽子的赵子迈形成鲜明对比,“我方才一路走一路在想一个问题,既然胡秉家外面的那具尸体不是李庸,那李庸去了哪里?你说李庸因为和家里人关系差,所以李家人才没有好好辨认尸体是不是他,只关心财物。可是李庸在那晚受伤后,总不会因为与家人关系不睦,而不回家吧?”
“自然不会,”赵子迈将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紧了一些,“这么久都不回家,连死讯传出都杳无音讯,我想,那李庸多半是已经不在这世界了。或许,他因为刀伤,失血过多而死,或许,他在返家的路上,又遭遇了第二次不测。”
说到这里,他又一次将目光投向面前被白雪掩盖的山顶,眉心轻轻攒起,“从胡秉家到李庸家,要走半个多时辰,但是,要是走山路,会省下不少时间。哀牢山本身不高也不陡,若不是今天下雪难行,爬山应该不难。如果李庸伤得不重,他很可能会选择从山路返回”
“说重点。”桑被他绕得有些不耐烦了,解开领口的扣子,呼呼地朝里面扇着风,赵子迈一不小心瞥见她细嫩的皮肤,脸上略略一红,连忙将目光转到别处。
“徐冲很有可能也是在这哀牢山上失踪的,如果再加上一个李庸,那么”
“那么这座山就有点问题了。”桑摸着下巴环顾四周,过了一会儿,轻轻耸动了一下鼻翼,收缩的瞳孔中溢出精光,“怪不得,方才爬山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果然这山中有蹊跷。”
“大神仙,你是说?这哀牢山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宝田连忙追问道。
“不干净的东西哪里都有,山中又精怪多,所以我方才并未留意。可是,”它忽然压低声音,眼中闪着幽幽的暗光,“宝田,你有没有听到哭声?”
宝田感觉后背一凉,身子习惯性地朝下猫低,做出防御的姿势,倒惹来桑的一阵大笑,“你听不到倒也正常,只是你家公子,怎么也没听到哭声呢?他不是一向明察秋毫吗?”
赵子迈被它说得脸上发烫,他当然不能告诉它实情,说自己是因为心中慌乱才没注意到那阵时断时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