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桑-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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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人,您是千金贵体,有病可千万不能拖着,还是要早日诊治为妙”曹珉作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又凑了过来。
“曹大人,我们公子真的没事。”宝田打断了他的话,一边扶着赵子迈站起来,冲曹珉解释道,“只是昏眩的小毛病,平日里不妨事,今天应该是一大早没吃饭就赶过来了,所以旧疾复发了。”
曹珉陪着笑脸,“那就好,那就好,我已经命人将人皮取下来了,近日风大,可别再被风给刮走了。”说完,他瞅了赵子迈一眼,又赶紧将目光移向别处。
赵子迈站稳身子,稍缓了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蹙眉轻声道,“曹大人,你有没有想过,木鹞为何要出现在这片人迹罕至的果园中?”
曹珉微张着嘴巴想了半晌,方才道,“确实没有理由啊,除非它只是偶尔路过,在此处歇脚。”
宝田噗嗤一笑,“它又不是真鸟,哪里需要歇脚?”
曹珉的脸微微涨红了,他轻咳一声掩饰住尴尬,扭头看向赵子迈,“赵大人怎么想,可否指点一二?”
赵子迈微微摇了摇头,“我也想不明白它为何要到果园中来,但是有一点,须得请曹大人多加注意。”
他说着便转过身去,望向后面的山林:秋风正从山间吹过,所有的树木皆被风扫得摆向一侧,露出下面黑棕色的山石。
“曹大人,木鹞来此地一定有原因,只是这个原因我们现在尚不知晓。但是有一点却似乎可以推断出来,”他微眯起眼睛,眼珠中映出葱郁的山林,“这里离它的老巢一定不会太远,这些日子你的人昼夜巡城,却都没有发现它的踪迹,所以我便觉得它可能躲在城池外面。而现在风声鹤唳之势,它又岂能不知?所以除了贩运福寿膏外,做任何一件它事,它都一定会慎之又慎,绝不会轻易漏了行踪。”
“大人的意思是?”曹珉听得入了神,不由又朝前走了几步,袖子几乎贴到赵子迈身上。
“它的老巢一定不会离这里太远。”他冷哼一声,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翎儿发觉得后背疼得没有那么厉害了,她将手探到脊椎骨上仔仔细细摸了几把,在确定并未伤到筋骨后,不禁稍稍舒了口气。
她用手扶着箱壁试图站起来,可是方一起身,就又一次跌倒在箱子里。她的腿脚软得像两条破布,伤痛和惊吓已经抽走了她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别说推开箱盖了,她现在连站起来都困难重重。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翎儿呆坐在箱子里发了好一会子呆,终于,她重重叹了口气,认命般地仰躺下来:“罢了罢了,人固有一死,既然已经没有任何缓转的余地,那就索性认命了吧。”
这么想着,她心里似乎好过了一点,可是这种强作出来的轻松毕竟不能持续太久,尤其在忽然想到那个站在箱边的黑影的时候。
翎儿忽然觉得头皮发麻:它还在这里吗?现在,它也许还贴着木箱站着,和自己之间只隔着一道箱壁。
想到这里,她忙将耳朵贴到箱壁上,屏气凝神听外面的动静,她听到了风的呼啸,像隔着上千年的光阴穿梭而至,也听到了墓室外面鸟儿的悠鸣,犹如时间的信使。
可幸运的是,她没再听到铮铮的竹哨声。
翎儿呼出一口气,悬着的心重新落回肚子中,她瞅着周围钝钝的毫无生气的黑,脑子里却忽然迸出一封封写着清秀小字的信笺来。
第十五章 诗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不知不觉间,翎儿轻声念出几句诗,这是陈用信中所写,她当时不懂什么意思,但是因为袁蔚反复吟诵,她便也跟着记住了。现在,她脑海中又出现了袁蔚的样子,她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已经微微泛黄的树叶,脸上带着如梦似幻的表情,将这几句诗念了又念。
“翎儿,你说陈公子写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袁蔚的眼睛亮亮的,仿佛镶嵌着晨曦的露珠。
“我大字不识得一个,小姐问我什么意思,这不是为难我吗?”翎儿一向不解风情。
袁蔚回头,手指在她脑袋上一点,“呆物,这诗是说:我走出了城东门,只见女子多如天上的云彩。可是女子虽多,却不是我心上之人,那身着白衣绿裙的女子,才让我快乐又想亲近。我走出了外城,只见女子多如繁花。可这些如花似玉般的美人却不是我心向往之人。我心中的的姑娘,她身着白衣红佩巾,让我夜夜思慕,难以成眠。”
翎儿捂嘴打了个呵欠,“白衣?小姐,你又没穿白裙子,可见陈公子说的并不是你啊。”
袁蔚摇头又叹气,“翎儿,你真是愈发呆了,将来可怎么嫁人管家?这首诗取自诗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人写的,陈公子将它抄录出来,是为了以古喻今,以诗喻人。”
翎儿被骂呆物,倒也不恼,只顺着袁蔚的话道,“小姐,我觉得你们两个总是书信传情,倒也不好。万一被人知道了,他那边没事,你倒落了个不好的名声。按我的意思,这事还是尽快定下来为妙,省得夜长梦多,又生出些事端来。”
袁蔚被她说得一愣,过了一会儿,竟怔怔落下几滴泪来,“陈公子说要让他爹娘上门来提亲的”
翎儿心中一喜,脚下不自觉蹦了几下,“小姐,就应该这样,翎儿对诗词不通,只知道提亲才是正路子,陈公子有这个心,翎儿就放心了。”
袁蔚却不似她那般兴奋,眼中的光亮也似乎黯淡了一点。翎儿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倒纳闷起来,赶紧道,“小姐,你是怎么了?陈公子要上门提亲,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袁蔚抓住翎儿的手,犹豫半晌,终于悄声道,“翎儿,陈家是做什么的,你不是都打听清楚了吗?”
“当然了,说起来,他们家和咱们家倒是同行。他们家的铺子和永盛在一条街上,一个街头一个街尾,卖的也是风筝。对了,那铺子就叫陈氏风筝铺,生意做得还挺大,听说已经开了几间分店了。”
袁蔚垂下头,凄凉地低笑了一声,“陈氏风筝铺是近年来新兴起来的铺子,他们制作的风筝立体生动,尤其是那只龙头蜈蚣风筝更是销往京城,听说太后的寿宴上都放了他们家的风筝。今年,陈家新扎制的风筝方一问世,就受到各路外省商人的欢迎,销量远超永盛,所以父亲虽然成日在铺中奔忙,永盛的生意还是远不如往年。”
说到这里,见翎儿一脸迷茫地望着自己,袁蔚便轻叹了口气,接着道,“这些事情我当然是从父兄处听说的,父亲他对陈家很是愤愤不平,因为他曾亲自上门讨教新式风筝的制法,哪知却被陈家婉拒了。父亲碰了一鼻子灰,所以从此便与陈家结了仇,两个铺子的人即便偶尔在街市遇上也互不理睬,甚至还因为客源的事情起过数次冲突。翎儿,我想,陈公子应该还不知道袁陈两家的冲突,所以才在信中说要让他父母来袁家提亲可是依我看,这门亲事是不成的了,我和他注定是有缘无分的两个人”
说出“有缘无分”这四个字的时候,袁蔚的眼眸低垂着,里面盛满了难以言叙的哀伤。翎儿从未见过袁蔚这幅样子,所以便忍不住跟着她一起哭了出来。后来,在袁蔚死后,她还总忍不住想起那双眼睛,因为从袁蔚的眼神中,她似乎第一次搞懂了陈公子信笺上那些艰涩的诗句。
爱是什么呢?难道它是一剂诱惑人心的毒药吗?所以明知没有结果却仍忍不住要踏足其中。
在这样寂静幽暗的环境中,人心似乎特别容易受到触动,所以想着想着,翎儿又忍不住将这几句诗念了出来:“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
“咔哒。”
箱子两侧的铜环响了一声,翎儿头皮一紧,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异常,手脚像被冻住一般,直挺挺不动。
黑暗中,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只盯着上方看不到的箱盖,想象着它一点点被掀开,想象着那个用竹片拼成用绢帛糊出来的怪物,它只需看自己一眼,就能将她变成一张薄薄的人皮。
“吱扭。”
箱盖在她的预想中徐徐朝上打开,翎儿看不到,却感觉外面冰冷的空气涌了进来,夹杂着一股陈腐的味道,争先恐后挤进她的鼻腔。她用力地掐着大腿面,在皮肤上掐出一道道血口子。可是,她却感受不到疼,恐惧如今已经充斥到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包围了她所有的感官,甚至连疼痛都被它掩盖抵消掉了。
“铮铮”
竹哨声如期而至,在下一刻,她就要被它吸干了,她确信,所以便不准备再负隅顽抗。
“铮铮”
竹哨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次,声音又短又急,像是在催促翎儿一般。
“它要我做什么吗?”翎儿脑中掠过这样一个怪诞的念头,可是随即,她却忽然意识到它在催促什么了,因为那双半掩在黑暗中的黄眼睛里充满了哀伤,和袁蔚那天的眼睛一模一样。
可是,它的眼睛不是画出来的吗?笔画出来的一双眼睛,怎么会充溢着哀伤呢?
但这一切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翎儿已经脱口问出了一句话:“你想听我再念一遍吗?”
第十六章 苹果
竹哨声又一次响起,这一次,它变得平缓了许多,仿佛在赞赏翎儿的聪慧。于是,在吞下一口唾沫后,翎儿哆哆嗦嗦地又一次背起了那首诗。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念完后,她小心观察着那双被黑暗掩住一半只剩下两只鲜红瞳孔的眼睛,将憋在嗓子里许久的一口气一点一点呼了出来。
眼睛也看着她,四目交接时,翎儿觉得自己后背的汗毛根根立起,四肢在不听使唤地打着抖。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这么快将这首诗念完了,她想,或许,这诗歌就是她的丧歌,念完之后,它便要取自己的性命。
“扑通。”
木鹞身子微微一抖,随即便有样东西从箱口落下,砸在翎儿身旁。
翎儿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响吓得叫出了声,双手抱头做出抵御的姿势。可是兀自等了半晌,却发现自己一块肉也没少,于是,她将双臂放下,勾着脖子朝下一看。
“苹果?”
看到落在箱底的那个东西时,她的嘴巴张成了圆形,可还未来得及想明白它为何要丢下来一个苹果时,又有四五个苹果接连落下,砸在箱底,发出一连串“扑通扑通”的脆响。
“为什么要给我苹果?”翎儿抬起头,又一次望向那双木得没有半点生气的眼睛,可是回答她的不是木鹞,而是她腹中一声悠长婉转的“咕噜”声。
苹果香甜的气味勾起了翎儿的食欲,她已经许久未有进食,早已饥肠辘辘了。可是,这就是它将苹果扔进来的原因吗?翎儿现在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她果断抓起一只苹果,擦也没擦就朝嘴里送去,狠狠咬了一口。
死也不能当个饿死鬼不是?翎儿一边啃苹果一边又偷瞄了木鹞几眼,它还在看着她,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啃食这几只沾了尘土的苹果,澄黄的眼睛里似乎涂染上了一抹温柔。
温柔?
翎儿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怎么会联想到这个词的?一只木鹞,一只竹片和绢帛制成的木鹞,一只吸食人血肉的怪物,怎么能和温柔牵连到一起?
于是,在又瞄了它一眼后,翎儿低下头,专心对付起面前那几只苹果来。她吃得很快,汁水都从嘴角溢了出去,滴落在箱底,黏黏的一片。
终于,几只苹果全部吃完了,她抬起头,准备将苹果核扔出去时,才发现那个一直立在箱边观察自己的身影不见了。木鹞现在已经走到了墓室门口,月光透过它轻薄的双翼落下,在地面上投射出奇形怪状的花纹。
它站在那里,仿佛已经被月光冲刷了上千年。
翎儿看着它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从心底升腾出一缕寂寞来,这种陌生又强烈的情绪迅速攫取了她的心脏,她的心有些疼,疼得发紧。
“他让你杀了我,你却没有这么做,为什么?”她问出心里藏了许久的一句话,问完后,却又觉得自己荒唐得可笑。它能答什么呢?再发出几声竹哨声?
于是,翎儿又说了另外一句话,“我还会背几首诗,你要听吗?”
这句话起了作用,木鹞微微侧过身子,幽黄的眼睛朝翎儿瞟过来。
翎儿清了清喉咙,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把陈用和袁蔚传情的诗句又强背出几首来: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背着背着,困意来袭,翎儿眼皮子强抬了几下,终于没有坚持住,斜靠在箱壁上,沉沉睡了过去。朦胧中,她似乎看到木鹞又一次来到箱子旁边,它的目光垂落下来,覆在自己身上。
据传,公输班因为思念自己孕中的妻子云氏,经常乘坐自己制作的木鹞回家探望。久而久之,云氏对这只木鹞产生了兴趣,也想如公输班一样上天遨游一番。于是有一天,她偷偷坐上木鹞飞上天空。
那天风很大,一层层的云被风吹得卷起,仿佛大团大团的白棉。但木鹞却无惧风力,在空中飞得四平八稳。云氏很开心,像个小孩子一般在木鹞上展平双臂,她觉得自己也化成了一只鸟,一只可以飞过高山大海,无惧狂风和暴雨的鸟。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木鹞驮着云氏越飞越高的时候,她的肚子却传来一阵撕心的疼,她要分娩了。
惊惧交夹下,云氏从木鹞上跌落下来,坠地而亡。
月亮被涌来的黑云遮盖,只从厚厚的云层后面透出一层含混的暗色光晕来。风在高高的树顶摇晃着,发出一阵阵缓慢的沙沙声,衬托着夜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