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有雪-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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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冲病床上的宋满扬了扬下巴,就当是打招呼了。
宋满笑说:“早。”
崔佳航是现场唯一深感震惊的人,那回在赵野工作室,屏风后头坐着的那人,可不就是眼前这人?
他还记得,也很难不记得。这种气度和长相的,现实里也遇不到几个。
可这才多久,就在宋满的病房里第二回碰到了。
他记得上回周弥的态度不像是和这人认识的,怎么今回再看,倒不比他这个共事大半年的同事陌生。
崔佳航再看周弥,神情已有些复杂了。
他这发怔的时候,这人已经跟宋满话上了家常。
谈宴西问:“你跟你姐吃早饭了吗?”
“吃了。”
“还得输一天液?”
“药水减半了,估计上午就能打完。”
“你自己盯着点儿,叫你姐也抽空休息。”
宋满笑意暧昧,“毕竟是我姐姐,我也是知道心疼的。”
谈宴西也跟着笑了声。
眼下,崔佳航觉得自己是个十足多余的外人,以要赶回去公司销假为由,向周弥告辞。
周弥将他送到电梯口。
崔佳航一肚子的疑问还是憋住了,等电梯的时候,笑了笑,故作轻松的语气,“你这儿有人照应就好——什么时候能复工?”
“等宋满出院。”
崔佳航点点头,“医院待着无聊,拉我双排啊。”
周弥笑笑:“不嫌我菜了?”
“掉星再打回去就行呗。”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崔佳航走进去,冲她挥挥手。电梯门阖上一瞬间,他眼里笑意顷刻消失。
周弥再回到病房,谈宴西还在跟宋满持续没什么营养的对话。
她有时候都嫌宋满叽叽喳喳吵闹得紧,谈宴西倒忍得了她,这会儿两人在扯什么大学食堂好吃不好吃的问题,也不知道他俩话题怎么偏了这十万八千里。
周弥提醒谈宴西:“你不是还要去开会?”
宋满说:“哇,姐,你这么说,三哥以为你是在赶人?”
而谈宴西说:“确实得走了。”
周弥说:“嗯。”
宋满则说:“姐,你不送一下?”
周弥瞪她一眼,她忙说:“大公主,我错了。”
大公主。
谈宴西琢磨了一下,觉得有趣。
周弥没作声,抬手翻了一下输液袋,药水还多。嘴上也不说要送,只往门口走去,侧一下身,等谈宴西走出来。
谈宴西反手将门半关,和她并肩,往电梯口走去。
停车场离住院部不远,所以谈宴西没穿外套,只着一件黑色圆领的套头毛衣,肩膀宽而平直。
周弥身高不矮,和他并肩,也很能感觉到他个子有多高。
从走廊一路过去,还是沉默着。
进了电梯,他们被沿层进来的人一直挤至角落,谈宴西微微蹙眉,背身朝外。
他似乎很不喜这种拥挤场合,表情已经有些忍耐的不快,周弥下意识伸手,放在他身侧,替他挡了挡旁边挤过来的一个中年男人。
谈宴西垂眸看了一眼,却是就势抓住了她的手臂,往自己跟前一带,转而,变成由他挡住那些无意识的推挤,他轻笑了一声,“不至于这事儿叫你来做。”
周弥说:“也没什么……”
“总算跟我说话了?从你嘴里撬一句话,怎么这么难。”玩笑的语气。
站得太近,比以前的任一一回都甚,周弥抬眼只能看见他的白皙的脖颈,说话时喉结微微滚动,喉结旁边,有一粒淡褐色的小痣。生在这个位置,实在过分有禁欲感。可谈宴西或许压根不是禁欲的人。
她只好目光去数他毛衣上的条纹,声音倒是平静的,莫若说是一贯的冷清:“久了你就知道,我就是很无趣的一个人。”
谈宴西笑着重复她这句话的头两个字:“久了……”
周弥屏了一下呼吸。
这趟电梯,终于到达一楼。
他们最后两个走出电梯,谈宴西说:“送我到停车场?”
周弥还是没说“好”,但脚步没停。
从住院部到停车场,要经过一条两侧栽种梧桐树的步道。
带宋满来这里做检查的第一天,周弥就发现这医院除了新建的一栋住院楼,其余都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建筑改建,还保留了那时候古朴端庄的外观。
路两旁的梧桐树,听说那时就已经种下了,仔细瞧,能从树干里找出弹孔,弹片都还留在里面。
因此每次来,周弥都能从空气里觉出厚重的分量。
走在这步道上,一但不说话,会觉得那寂静比什么都要静。
周弥有些忍不了这种厚重感的寂静,终于是主动出声:“宋满叫你‘三哥’?”
“她问该怎么称呼我,我说,家里有些堂表关系的弟弟妹妹,或是年纪比我小的朋友,一般都这么叫我。”谈宴西解释。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周弥声音轻轻的,有些清脆而易碎的质感。
“你愿意,也可以这么称呼。”
周弥沉默一霎,“如果我不愿意?”
“年纪比我小的朋友”这涵盖的范围过分之广,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想被这么笼统地分在这里面。
谈宴西脚步一停,往横里走了半步,她也跟着停下,好似被他拦住。
他一手抄在裤子口袋里,低头看着她,声音里带笑,“你想怎么称呼我?”
周弥没敢抬头,不想撞进他眼睛里,“我就叫你谈宴西。”
“可以。都随你。”
周弥眼尾微微一颤,目光垂落,因此瞧见路面上投在他脚边的淡淡影子。
头顶浮着他的声音,远近的界限很不分明,他笑说:“很少人这么连名带姓地叫我。”
仿佛看穿她不愿同流的心思。
却不拆穿,只是纵容。
08(夜里盛开的花。。。)
宋满住院的这段时间,谈宴西时不时会过来一趟,待不了太久,跟周弥说上两句话就走。
周弥也是这时候意识到,上回叫谈宴西熬在这儿六个小时可堪奢侈。
崔佳航和程一念偶尔来探望,再有就是宋满的一个高中同学——叫做白朗熙,人如其名的开朗温和,又生得高瘦而白净。一个少女漫画男主角式的人物。
他来时黑色羽绒外套里穿蓝白配色的校服,带了束花,黄色未开的郁金香搭配尤加利叶,腼腆地叫宋满“小满”。
周弥从来不知道宋满的同学里有这么一号人,更不知道,原来一贯闹腾的妹妹,还有这么害羞而小女生的一面——宋满坐病床上画速写打发时间,白朗熙就站在旁边,弯腰去看。
白朗熙问:“开学的时候你能复课了吗?“
宋满说:“不知道,要看恢复情况,理论上可以的吧。”
白朗熙说:“你画得真好。”
宋满说:“哪有。我好久没动笔,都退步了。”
白朗熙说:“哪里?我看看。”
“这里。”
宋满笔尖一指,白朗熙就凑得更近,两颗脑袋轻轻碰上,又迅速避开,明目张胆而小心翼翼。
周弥在旁看得好笑,顿觉自己多余。
待了快一小时,白朗熙下午还有课,就走了,临走前问周弥:“周弥姐,宋满出院的时候需要帮忙吗?”
周弥说:“不用,我这边已经联系好了朋友来帮忙。”
她眼见着白朗熙神情一黯,很有棒打鸳鸯的罪恶感,不忍打消孩子的积极性,于是又说:“寒假有空来家里玩吧。”
宋满却陡然提高声音,“我……我们到时候还是出去玩吧,寒假不是要上一部电影,我们去看电影。”
周弥没说,就你这术后恢复的速度,还出去看电影,小命保得住吗?
可她太明白妹妹不想让同学登门的小心思,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对白朗熙说:“家里确实没什么好玩的。到时候你们自己决定吧。”
白朗熙走后,周弥对宋满说:“我又不阻止你早恋,可你好歹跟我报备一声。”
“谁早恋,我们又没一起。在一起肯定会跟你说的,你以为我像你,什么都憋在肚子里。”宋满掼了手里的针管笔和速写本,生起闷气来。
周弥无言以对。
北城一套房,普通人得奋斗三十年。
她刚工作没多久,工资供应两人的开销,剩不下多少。比谁都清楚现在租的房子太寒酸,她已经过了在意这些的年纪,妹妹却尚在青春期。
沉默了没一会儿,宋满就主动闷声道歉:“对不起,姐,我不是故意冲你发脾气。”
周弥摇摇头,“没事。”
…
出院那天,崔佳航和程一念都来医院了。
周弥拜托他俩在病房里待着陪宋满,自己去清缴住院费。
在电梯里,收到谈宴西的微信消息,问她需不需要派一部车来接。
她回复:不用,有两个朋友过来帮忙了。
谈宴西回复一个单字:好。
他俩微信上来回得很不频繁,都是诸如此类公事公办的对话,一种斟酌过用词的客气感,至少周弥是这样。
等缴费完毕,回到病房。
从没见面过的崔佳航和程一念倒聊得挺热络,因为崔佳航对ACG文化感兴趣,程一念又是学日语,一张口就是共同语言。
出院的车是崔佳航问家里借来的一部丰田的SUV,他开车,程一念坐副驾驶,周弥和宋满坐在后排。
到地方,周弥叫崔佳航就停路口,进去里面不好掉头,崔佳航不信,又说宋满才出院,走不了几步路,一定要开进去。
结果车拐进巷里,沿路自行车、电瓶车各种占道,十分钟挪不了半里路。
程一念头一个去开车门,笑说:“这路谁进来谁后悔。你别继续了,退出去吧。我们先下车,慢慢走。”
程一念没有别意的一句话,崔佳航却听得愣了一下。
——你别继续了,退出去吧。
崔佳航把车倒回到路口停下,几步小跑回巷子里。周弥搀扶着宋满走得很慢,他几下就赶上了。
他看一下,行李在程一念手里提着,就走过去说:“我来吧。”
程一念把东西递给他。
租的老小区,没电梯,好在她们住在三楼,平时爬爬楼梯兹当是锻炼。
但今日宋满病体未愈,这爬上去却是要了老命,又不能背,因为伤口在胸口上。
一步三歇,总算进了家门。
家里冰箱还有食材,这时候又到饭点了,周弥就让崔佳航吃了饭再走。
她去下厨,程一念也进厨房帮忙。
空间狭小,餐桌平日都靠墙放,三个人用将将足够。今儿多了一个人,方形餐桌得往外拖,再加一张凳子。
开饭之后,崔佳航先尝了一筷子柠檬虾,直赞好吃,问周弥:“你做的?”
程一念笑说,“我做的。”
周弥说:“卖相好的都是一念做的。我手艺很差。”
崔佳航也笑了笑,略感几分尴尬。
吃着饭,崔佳航问:“你们住这么远,上班不得起很早。”
周弥说:“还好。习惯了也没什么。”
程一念问:“你住哪儿?”
崔佳航报了个小区名字。
程一念说:“那里租金挺贵的吧?”
周弥说:“崔佳航北城土著,跟他父母一起住的。”
程一念点点头,拖长声音“哦”了一声。
中饭结束,崔佳航就先走了,回公司去加班。
周弥收拾了碗筷,进厨房洗完,一会儿,程一念走进来,挥一挥捏在手里的手机,笑问:“崔佳航微信能推给我一下吗?他让我给他推点儿日语入门的课程,刚他走得急,忘记加微信了。”
“好。”周弥说,“等我碗洗完。”
“谢谢啦。”
程一念没立刻走,周弥转头看一眼,发现她神情犹豫。
“还有什么事吗?”
“……没。”程一念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
离除夕放假还有一周多,周弥回去上班了。每日早上提早一小时起床,把午饭和晚饭都做好,放在冰箱里,让宋满中午和傍晚自己蒸个米饭,菜微波炉热一热就可以吃。
她基本已经预支完了下一年的年假,没法继续全天候在家陪着宋满了。
这一周简直忙碌,尤其年末各种工作收尾,那么多文书工作要处理,人扎进去都能溺死。
周弥每日五点就得起床,晚上九点才到家。
想着还欠谈宴西一顿饭,始终没有抽出时间来。
一直忙到除夕前一天,终于放假。
程一念回老家了,周弥和宋满两个人过,也无所谓年货不年货。盒马上面点了些肉蛋奶,塞冰箱里,足够对付整个春节。
春联是公司发的文创产品,除夕当天早起贴上了。
周弥没给自己准备新衣服,倒是给宋满买了一身,白色毛衣配黑色丝绒的背带裙,外面搭一件酒红色宽袖的呢绒大衣。
两个人过年,终归有些冷清,一到晚上尤其。
姐妹两人坐在客厅小沙发上,开电视当背景音,各自抱着手机。
宋满在跟白朗熙聊微信,周弥则有一堆的同事和客户需要拜年。
电话是在晚上九点打进来的,一个没保存过的号码。
周弥接起了才知道是谈宴西打来的,隔着电话,倒觉的他声音更近些,很是奇怪。
电视里有些吵,周弥起身到客厅相连的阳台上去。
门一阖上,只有夜色的静默,听见电话里谈宴西那边很热闹,问他在做什么。
他说:“陪老爷子打了一整天牌,才吃完饭。一会儿还得上牌桌。”
“赢了多少?”
“哪能赢。哄人开心的牌局。”他仿佛疲累不过,声音里带点哑,问她,“你在做什么?”
“跟妹妹看电视。”
“就你俩?”
“嗯。”
“没别的亲戚?”
“没有……”周弥说着,顿了一下,“有个舅舅。不过……跟没有也是差不多的。”
两人都默了一下。
片刻,谈宴西笑说:“你不是还欠我顿饭?”音色更沉两分。
“看你几时有空。”
然而谈宴西却犹豫,“过年不好说。一摊事。”
“那等你有空联系我。”
谈宴西又笑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