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千秋-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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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剑是涉舟剑法毫妙到巅峰的招式,用了他十成十的力量,轰然一声巨响中,虚空里,有什么东西从中断开。
是黑夜,夜幕从中断开了!
与此同时,提剑的何昱也被极大的力量反弹回来,他急速退却,堪堪稳住,宛如被斩断丝线的纸片人。
一道疾风平地而起,从不知名的空洞里吹出来。这是凝碧楼白楼的周围,扶疏的花木被铡倒零落,无数的弟子相背而立,与七大门派的人奋力拼杀,他们神色疲惫,显然已经血战了一夜。
“楼主!”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声,所有的弟子都转过来,喜极高呼。
然而,何昱握紧嫌弃站在那里,神思却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回看去,巨大的火红色灵符悬浮在半空中,想来便是控制那结界的,因为他方才的一剑,被从中拦腰斩断,轰然炸开。
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中寒意凛然升腾而起——不是那八人的围攻,不是这些门派弟子的乱斗,唯有这个结界里的幻阵,才是最后针对他的绝杀!
何昱豁然提剑斩断上面的沙漏,黄沙砰然飞溅中,他站定了,思绪也渐渐沉淀下来。是了,就是如此,这个沙漏是阵法中用来计时的,一旦他不能准时破阵而出,就会……
何昱侧转身子,悚然惊动,从他的角度来看,破碎的阵法下面,那个火红灵符正在滴溜溜旋转,其中无数光芒交汇破空而出,后面是楼前接天的一线水幕,那些光交织着投影在水幕上组成画面。
“你逃不了的。”忽然有声音嘶嘶地在背后响起,那不能称之为人的声音,只是一连串无意义的的毒蛇吐信声组合在一起。
何昱震惊地握紧嫌弃,警惕地转身,便看见那一身袍袖飘忽着闪过——是华棹原!怎么回事,他先前明明砍下了对方的头颅!这种所有事情都在一瞬间超出控制的茫然无力感让他一时无所适从。
“唰!”后面人眼里的神色凝结了。
嫌弃穿过他的胸口,将他钉在合抱粗的树干上,只剩剑柄露在外面。
何昱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华棹原”,炽热的鲜血纷涌而出,然而奇怪的是,对方的血却不是常见的红色。他看见对方颈部有一道深红的丝线,深可见骨,正向他先前砍下真正的华棹原头颅时留下的剑痕。
眼前的这一个,和死去的那一个,到底谁是傀儡?
他不及思索,“华棹原”的身体忽然发生了可怖的变化——他的整个人竟然破碎了!仿佛陶瓷做成的人偶,身上的每一寸都在轰然崩塌,如同一块拼图在不断地片片掉落。
每一处碎裂的地方,都有红色灵符缩小的痕迹。
不多时,华棹原就在他面前化为了一滩碎片,然而令人惊怖的是,华棹原的两只眼睛就不偏不倚地摆在碎片之上,散发着幽幽欲绝的恶毒冷光。
——华棹原已经在这一刻彻底的死了,然而,那两只眼所传递出来的无声诅咒,却让凝碧楼主微微一震。
没有时间了,不能再迟疑,快回去主持大局!
何昱一凛,点足掠起,当风的衣袋搅起一天水花,兜头浇了满衣满身。他远远地看过去,金浣烟和黎灼拔刀相背而立,已经被逼到了死角,而在他们身后,追煦小筑的主人晚晴死死地蜷缩在一个小角落里。晚晴平日在楼中只做脑力活,不会武功,这时两位同僚护着他,面对着七大门派最后的围攻,已然有些左支右绌。
然而,晚晴抬头看到飞奔而来的凝碧楼主时,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悚然欲绝!他文瘦无力的手指死死地指着何昱的背后,促使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的凝碧楼主回过身看去。
水幕在何昱眼前猎猎燃烧起来,那种透出来的火焰是纯然冰冷的,无形无质,完全无法触摸到。随着火光交错映亮整座楼前,水幕上隐约有画面浮现,和先前那些火红灵符里的光束一模一样。
何昱凝神静气,直到火光映照中,一角白衣道冠出现在水幕上,他终于惨然变色。心念如电转,他陡然明白了这最后一步的杀局——这个灵符会记录下他在幻阵当中所有的见闻,而后在水幕上展现在凝碧楼众多弟子面前!
好一个华棹原,自己从前实在是太小看他了——这样一来,即使他能从幻阵中及时离开,那些不可告人的念想也会被所有弟子知道,此后,不但他颜面尽毁、威信全失,再也不能成为执掌中州牛耳的凝碧楼主,便是此时,心神震荡下的凝碧楼弟子也会军心涣散,失去抵抗能力!
华棹原这眼睛不是叛乱,他是要毁掉整个凝碧楼!自己必须想办法阻止!
全场的凝碧楼弟子都听见他们的楼主发出一声气贯长虹的清啸,提剑而上,宛如仙人。他竭力扑打着水幕上的火花,嫌弃划破一道道水纹,画面散开复又聚拢。
没用,为什么没有用!
眼看着画面如流水一般往前播,已经到了林望安进入谢府的时候。何昱想到可能造成的后果,心忧如焚,状若疯狂地放下嫌弃,不顾一切地分开水幕纵身跃入!
“楼主,不要!”他听见和先前那个隔着结界呼唤他名字一模一样的声音。
何昱身在半空,势如长虹,无法遏制,然而,有一种比他的灵力更强大的力量猛地将他定在那里,血红色的火焰一瞬间涌将上来吞没了他。
那样炎烈的红色,如同七年前的那一场红莲劫焰,火焰无声无息地燃烧,吞没了他所有的视线与感知,惊乱中,何昱心丧如死,提剑对着自己的手臂斩下!
然而,劲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那是一道人影,猎猎火焰忽然止息,蓝衣灼灼的少年立在水幕前,手指间纷纷扬扬的落花洒下,每坠落的一片,都有千百道光为之湮灭。
是踯躅花!传闻中在鲛人居住的崇明泉下盛开的花朵,克制天下一切幻境。
拿着花的少年便是晚晴,他不会武功,两位同僚用尽全力将他送到水幕前,用这朵花破开了迷障和虚妄。如今阵法彻底破了,应该没有什么能困得住楼主了吧?
“这不是踯躅花,是药医谷的,叫双萼红,没想到也有这种效果。”金浣烟终于杀尽最后一个敌手,喃喃地挺直腰杆。
“那是什么?”黎灼眼尖,一眼看到破碎的水幕上面赫然闪过两个少年人相拥的画面,不禁愕然,“流霜,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看起来有点像药医谷主?”
“对啊,就是少了覆眼的白绫,而且林谷主也不是道士。”金浣烟摸摸下巴,哼哼道,“抱着他的那个少年人又是谁?”
“一张陌生的脸,气质也很奇怪。”黎灼下了定论,不再多言。
便是在两人说话间,何昱已经拉着撒完花瓣的晚晴点足后退,那一片水幕在面前轰然炸开,飞溅出的每一丝水花都有极强的力量,铿然如断箭四射出去。何昱首当其冲,凌空转折,剑光如水,一圈淡色光在周围蔓延开,织成虚无的光之帷幕,将他和晚晴护在里面。
周围的局势已不再剑拔弩张,今日这混乱的一战,到此便算是彻底终结了。只是……他喃喃地按紧心口,仿佛只要一想到方才幻境里林望安提剑自刎的场景,内心便有难以言喻的痛楚缠绕着逼迫上来,让他几乎无法喘息。
不能再想了,那是假的,都结束了。
底下的弟子各自手忙脚乱的应付,一刻后,那些水箭终于被纷纷地打入墙壁,或是插在地上的尸骨间。何昱从半空中落下,映着无数下属惊喜交加的目光,声音沉稳而冷凝,宣布道:“今日一战,到这里便算是结束了——首恶已诛,胁从罔治。”
“楼主,您没事吧?”看他神色不对,立时便有下属关心地过来问。
何昱微微摇头,眸中冷光一掠如电:“你们可曾看到什么?”那一刻,被他拉住的晚晴,陡然感觉到腕间的手收紧了,如同玉石做成的紧箍,冰凉而用尽全力。
晚晴一挣,凝碧楼主便立刻发觉,松开他,恍若无意地拂落袖口掩住他腕间深深的指印,冷冷地又问了一遍:“在水幕上,你们可曾看到什么?”
下属战战兢兢,面面相觑,接连摇头:“属下等忙着杀敌,虽然看到这里有人影画面,却一闪而过,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何昱默然无语。他不说话,一旁下属的心便也悬着。
“黎灼,流霜,你们带领弟子下去好好休整吧。”何昱吩咐道,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却仍旧忍不住有丝丝颤抖。
金浣烟似乎欲言又止,却被黎灼抬手重重地压住手腕,腕上的那一截绯衣瞬间如蛇跳起,刺入黎灼手背。
忍着剧痛,黎灼面上仍旧从容而不动声色,微微颔首:“还望楼主尽早从中恢复过来,大难方去,上上下下的人亟待归心振气。”
何昱从胸臆里吐出一口气,仿佛不堪疲倦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们下去,偌大的白楼前空空荡荡,便只剩他和晚晴两个人。
正文 第85章 中有畸人秀其六
风吹过树林,木叶纷飞,雨在头顶落下,无声无息——四周有惊雷闪电,将是一场天降大雨。然而,这里却阒寂无声。
因为有雪亮的闪电划过,更显得周围是令人窒息的深黑,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笼罩着他们两人和其中的累累尸骨。
“你说,这场大雨会不会洗去所有流淌过的鲜血?”凝碧楼主抱紧了怀中的嫌弃,露出了鲜少的恍惚,慢悠悠地说,“可是那些痕迹却剜在了每一个参与者的心上。”
晚晴微微伏着身子,神色在光影浮动里看不真切,他一开口,却是换了一个话题:“楼主,据我推测,这个阵法叫喝火令。”
“世人求爱,如刀口舐蜜,如以声喝火——是这个意思吗?”何昱淡淡,手指划过一缕被乱雨打湿的鬓发。
天命使然,害他沉陷入幻境中的是林青释,然而,辗转着阴差阳错地救出他的也是林青释。或许,从许多年前山间的初逢开始,就注定了他此生的羁绊都在那一个人身上,兜兜转转,难以解脱。
——而他心中那点微弱的关于双剑同辉、共同撑起谢家的念想,便如刀口舐蜜总会伤及自身。
晚晴微微颔首:“或许是吧,您说得对。”
他续道:“我私心里想,这个事情由始至终或许是这样的——”
晚晴看何昱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顿了顿,接着说:“华领……华棹原与七大门派勾结,在夜间打上门来。对于您,首先纪少汀的出现是第一招,您赌赢了湄姑娘站在您这边。此后您感觉到华棹原在暗中操控幻阵,想要借杀死他养女破坏他心神,不料,华棹原仍是孤注一掷地发动了喝火令。”
“对于您,喝火令可以编幻境、织梦魇,是要让您在臆想中面对您友人的死亡,而后撩乱您的心神,事实上,您也确实被迷惑了。”晚晴低下头,明亮的目光扫过他怀中的嫌弃,“倘若不是苏客卿托我将您的嫌弃带到,或许您已经……”
何昱微微哂笑:“苏晏去了南离,把我的剑带回来,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否则,不净之城提前动乱,他便是万死也难逃其疚。”
晚晴被他全身迸发出的冷冽杀气惊得打了个激灵,楼主很少有这样情绪极端外露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继续说:“华棹原的后招,便是在您突围后,利用灵符侵吞您的臆想,而后投射在水幕上,他不仅想要您的命,还想让您身败名裂。”
少年不会武功,所以声音也十分细弱,在风雨里飘忽不定。然而,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字字铿然,转折处近乎金石相击:“楼主,我以为,心无所挂,方能所向披靡。”
“楼主,你心中有这样的念想,本身就是输了,今日能赢,并不意味着下次也……”他的话忽然卡住,只见何昱转过来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眼神注视着他,那样的眸光冷冷而无波动,不知为何却让他凛凛匍匐拜下。
“这不关你的事。”何昱翩然折衣,落在远处。
晚晴定了定神,继续说:“华棹原大概做了两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傀儡,不论是从外形还是能力上来说都完全相同。”
晚晴拈手,纸页在苍白的手指节上化为飞灰:“先前黎灼惊叫,便是因为遇到了第三个华棹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只是,这样的禁术,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又是怎样不声不响地练成的?”少年垂下头,声音中微有不解。
他知趣地换了个话题:“楼主,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晚晴,华茗绣临危不乱,是个可造之材,让她服下洗尘缘,加入追煦小筑跟着你做事吧。”何昱吩咐道,揽衣立在高台上,深不见底的眼瞳定定地注视着行礼的少年人。
晚晴一震,拜身领命——居然是洗尘缘?洗尘缘是凝碧楼中独有的一味药,药性至烈,可以洗去之前的所有记忆。他低着头,有些迟疑地开口:“楼主,绣姑娘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一个不会武的人,用那样的钝刀,怎么能杀得死自己呢?”何昱一哂,迈着流水一般的步子,点足走下高台,俯身捏住少年的下颌。
凝碧楼主的手指阴冷如蛇,像铁箍一样钳制住少年,晚晴知道,楼主在这一刻,是真的动过杀自己灭口的心思。虽然他是楼中的情报重臣,可是他看到了楼主内心从不会流露出的那些东西,楼主此刻必然对他十分忌惮。
心有牵绊,人便软弱,便是楼主手中的嫌弃剑,也未必能护住软弱的心。
何昱仿佛察觉到他的恐惧,如削的唇畔泛起一丝笑,如同雕工在玉雕上平平划开一道冷纹:“晚晴,你知道当初十二个少年中,我为什么只留下你吗?”
晚晴眉梢一挑,心中充满了惶惑——七年前,他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要饿死的时候,什么也不顾,在凝碧楼门口乞讨。他旁边是十一个来参选凝碧楼追煦小筑的世家弟子,然而最后,那个锋利冷刻的楼主远远地睥睨着一群人,最后却将他扶起。
——“你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
由于进楼时已过了最佳的习武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