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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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爷勉强抬头,看了眼老太太,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山哥儿穿他的旧衣服,被人取笑时,他的心象被刀捅了又捅……
“我那可怜的妹妹啊……”老太太一拍大腿,哭声更加凄惨了,“我的……妹妹……哎哎……啊……你怎么就一伸腿走了啊……啊……老天爷啊……怎么不让我替她死啊……”
“姨母……我……我没……没打算……没……不要了,这两天忙,没顾上,我知道,我都知道,哪能要他们的东西,我这就……”李老爷听她这么一哭,顿时眼圈红了,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了。
“叫梧桐进来,把这些阿物儿扛出去,扔了!一把火烧了!全扔了!全给我烧成灰!咱穷归穷,可咱有骨气!咱有骨气!”老太太顿时不哭了,气势震天的拍着李老爷的肩膀。
李夏目瞪口呆,眼看梧桐应声而进,关了箱子,叫了两个粗使婆子抬箱子就走,李夏一跃而起,跑出两步才想起鞋子没穿,急忙回身拖上鞋,拖几步提上,飞奔出去。
“阿夏!阿夏!快去看看你妹妹!”徐太太被李夏吓着了。
李夏盯着梧桐,跑的飞快,刚追出二门,一头撞在五哥李文山身上,李文山一把抓住李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
“那一箱子东西,大伯给的,那个老太太让梧桐抬出去烧了,你赶紧跟出去看着,悄悄儿的,别让梧桐发现,看看他烧没烧,要是没烧,东西去哪儿了!”李夏脸色难看之极,却条理分明。
李文山叹了口气,“又是……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现在就去,你赶紧回去。”李文山推了一把李夏,一路小跑去盯梧桐。
李冬追上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事,还是追李夏太急,脸色灰白,“阿夏,你……”
“姐姐我没事。”李夏回身扑到姐姐怀里,难过的嘟囔了一句,“阿夏心疼姐姐。”
李冬喘着粗气,没听到李夏那句嘟囔,抱起李夏,“阿夏舍不得那些好东西?阿夏,那不是咱们的东西,不是咱们的东西,咱们就不能要……”
“姐姐,我懂。”李夏抱着姐姐的脖子,脸在姐姐肩膀上蹭了蹭,她不在乎东西,她只心疼姐姐,这一辈子,她一定一定要拼尽全力保护好姐姐。
没多大会儿,李文山就回来了,脸色很不好看,悄悄叫过李夏,两人蹲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咬着耳朵:“出了县衙,他就自己扛着箱子,我一直跟着……”
“真烧了?”李夏屏着气问道。
“烧个屁!”李文山错着牙,粗话都出来了,“他扛着箱子进了八字街最头头那家当铺,我没敢跟进去,在外面守了不到一刻钟,他就出来了,箱子没了,换了个重的不得了的褡裢!王八东西!”
“出来之后呢?去哪儿了?银子给谁了?”
“呃!”李文山呆了,“还能给谁……你是说?老太太?他是她干儿子!”李文山这一回反应极快。
“干儿子?”李夏眯缝起了眼睛。
“都怪我!这点事都办不周全……”李文山懊恼的拍着额头。
“五哥,老太太真是阿爹生母的姐姐?亲姐姐?”关于这位老太太,李夏能想起来的实在太少太少了,她对她几乎没什么印象。
“说是堂姐,你不知道?姨婆后来也……那个了?”一个’死’字,李文山没说出口,李夏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阿爹坏了事之后,我印象中就再也没有她了,后来,咱们俩谁都没想起来她,也没去查过她后来怎么样了。”
“阿爹坏了事就没有她了?”李文山拧起眉头,“阿夏,这话我不敢跟别人说,我总觉得,老太太不怎么像个好人,对阿爹和咱们……那不是好。”
“就看今天这件事,肯定不是个好东西。”李夏目光阴沉,看这样子,她们这个家,是被这位老太太捏在手心里的,就看刚才的事,这老太太是个贪婪恶毒没有下限的,那阿爹坏事,以及抄家时家里穷成那样,会不会跟她有关系?
“这样的事不是一回两回了,京城每次送东西来,老太太都要大哭大骂,然后让人烧了砸了什么的……照这么看,那以前那些,其实也都进了当铺?”李文山一边回想,一边不停的拍着额头,以前那么些回,他怎么就从来没想起来跟着看看呢?
“……要是从前在伯府,老太太也是这样……”李文山越想越远,“阿夏,伯府对阿爹不好,只怕也跟这位老太太有关……”
“先别想那么远。”李夏冷声打断了李文山越来越远的回想,“阿爹生母是带着身契进府的奴儿,她必定也一样,也是带身契进伯府的奴儿,这样的奴儿,伯府若不放纵,她敢这样?她能这样?各有因果,没有谁是干净的。”李夏声调冷酷。
第16章 凭栏处
“五哥,咱们得盯紧这个老太太,阿爹那事,说不定她也有份儿。”李夏紧拧着眉,越想越有可能。
“好!老太太好盯,你盯内宅,我盯外面。”李文山摩拳擦掌。
“五哥,这一回,无论如何,咱们俩都得护住全家,护住姐姐,阿娘,六哥,还有阿爹。”李夏站累了,按着五哥脖子坐到他腿上。
李文山被李夏坐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的点头。
上房,徐太太的目光越过窗户,落在蹲在石榴树下说话的大儿子和小女儿身上,好半天,慢慢吐了口浊气,“看着你们好,就好,别的,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她心疼那满满一大箱子衣料,疼的难受,五哥儿穿旧衣服被人笑话的事,她听老爷说到一半,眼泪就下来了,她不是贪人家东西,实在是……唉!
“五哥真是的,越长越回去了,妹妹才多大,你看他俩一递一句的说话,好象真能说上什么话儿一样。”李冬努力往轻松愉快的方向说话,她知道阿娘心疼那些料子,她也心疼。“妹妹也是,现在粘五哥粘的不行,一会儿看不到五哥,就到处找。”
“阿夏越来越懂事了。”徐太太看着小女儿,越看越好。
“可不是,不管吃什么,先给我,我不吃,她就说,姐姐不吃我也不吃,真是。”李冬看着妹妹,也是越看越好。
………………
趁着还没进县学上课,李文山打着跟阿爹习学的幌子,没事就呆在前衙盯着两个师爷,盯了半天,就发现这衙门里头的学问比书本难多了,两个师爷当着他的面说什么春赋并秋赋以帐抵粮,他听的云中雾里,唉!看来一时半会他盯也是盯不住的,要不要催催大伯?大伯那么忙,会不会忘了这事?
“请问李五爷可在?”李文山正胡思乱想忧心忡忡,小院门口传进来一声客气的询问,李文山忙探头出来,见问话的是一个锦衣锦帽的清秀小厮,没等他答话,小厮已经看到他了,脚步极快的绕过几个书吏,眨眼就到了他面前,拱手揖了一礼笑道:“小的眼拙,刚才竟没看到五爷。”
“你是?”李文山觉得自己才是真眼拙,这小厮认得他,可他怎么看他都应该不认识,好象压根就没见过他。
“小的主子前儿和五爷在江宁府一起赏过花,”小厮看着李文山,“今天正巧路过横山县,想起五爷必定已经随李县令到任了,就打发小的过来请五爷过去说说话。”
李文山一听就明白了,在江宁府一起赏过花的,只有秦王他们!
“走吧。”李文山和两位师爷打了个招呼,和小厮一起出了衙门。
“小的承影,是陆爷陆将军身边小厮,方才失礼了。”承影这会儿才回答刚才李文山那句‘你是谁’,顺便诚恳道歉。
“陆将军?噢!你叫承影?承影剑?你会功夫?”李文山性子爽直粗率,他压根没留意承影刚才没答他的问话这么个不礼貌的小细节,听说是陆仪的小厮,又以名剑为名,想到李夏介绍陆仪的那一大段话,头一个反应就是功夫。
承影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爷给小的起名字时,确实说过承影剑,至于功夫,说不上会功夫,不过跟在我们爷身边侍候,手脚总要利落点。”
承影在前面引路,左转右拐,没走多大会儿,两人就到了一处清雅非常的深深庭院前,李文山惊讶了,“这是哪里?”
承影比李文山还惊讶,他居然不知道这是哪里!“这是凭栏院,五爷不知道这儿?小的是说,五爷刚到横山县,初来乍到……”
“凭栏院是什么地方?不会是……青楼吧?”李文山一听凭栏院这么个名字,就想多了,脚下一顿,立刻问出了声,承影被他问呛着了,“当然不是!咳!这凭栏院是间酒肆,虽说有唱小曲儿的……就是个正经吃饭的地方。”
李文山松了口气,这才放心往里走,承影郁闷的看着他,这位爷怎么有点愣呵呵的,青楼!亏他想得出!
凭栏院从外面看着,就清幽非常,进了里面,四下景色极佳,鸟雀跳上跳下,鸣声婉转,颇有几分鸟鸣山更幽的味道。
承影引着李文山进到后园山包上的一间暖阁里。
暖阁非常宽敞,正中放着张宽大长案,案子上摆的满满的,边上却没有人。秦王半躺在临窗的矮榻上,半眯着眼睛,合着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丝竹声,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金拙言和陆仪手里捏着杯子,站在矮榻对面的窗户旁低低说着话,古玉衍则站在花架前,微微蹙着眉,认真的研究花架上那盆寒兰。
“李五郎来了。”李文山刚抬脚踏上台阶,陆仪就出声示意众人。
“五郎过来说话。”李文山一进暖阁,就看到秦王笑盈盈冲他招手。
古玉衍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文山身上洗的发白的银灰绸长衫和腰间系的半旧布带,金拙言捏着杯子,目光清冷的看着李文山。
“王爷!”李文山跪下磕头,秦王急忙摆手,“我最厌这些俗礼!”
陆仪却是等李文山磕好了头,才上前拉起他,“王爷确实最厌这些俗礼,可礼不可废。给李五爷设个座。”陆仪示意。
李文山在凳子上坐了,左右转头打量着四周,“承影说这是家酒肆,这酒肆一点也不像酒肆,倒像大户人家的宅院。”
“那什么样才像酒肆?”秦王目光闪闪的看着李文山,这傻小子愣呵呵的,非常有意思!
“总得热热闹闹的吧,客人进进出出,茶酒博士忙来忙去,有厮波、闲汉、撒暂,什么都有,一看就是酒肆,这里……”李文山扭头四顾,“连个茶酒博士都没有。”
秦王抖开折扇,不动声色的掩着半边脸偷笑,陆仪同情的看着李文山,金拙言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古玉衍笑出了声,“你说的……那确实是酒肆!可那种下等地方怎么去得?又脏又乱,根本没法呆嘛!”
第17章 不诚之邀
“那倒也是。”李文山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他虽然心性阔大,神经又粗到令人发指,却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眼前这些人都是站在云端里的,他觉得热闹可喜,在他们眼里就是杂乱肮脏无法忍受了。
“可是,象这样开酒肆,得亏成什么样?刚才我一路进来,除了你们,别的客人一个也没看到,这不得亏死了?”这话,他知道不该说,可要是不说,实在憋的难受。
这下,古玉衍瞪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秦王的扇子虽然挡住了脸,可笑的一动一动的肩膀却挡不住,金拙言高挑着一根眉毛,斜着李文山,他若是真憨也就罢了,若是装疯卖傻讨王爷欢喜……这份心计可就该杀了!
陆仪猛咳了几声,掩饰住笑声,“咳,咳,那个,五郎忧国忧民……”
话没说完,秦王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直笑的手里的扇子都捏不住了,滑到地上,古玉衍也失声大笑,“忧国忧民!老陆,没想到你这么……这么……促狭,忧国忧民!”
“这家凭栏院生意极好,多数时候得提前三五天才能订到地方,今天你之所以没看到其它客人,是因为我把凭栏院包下来了。”金拙言看着李文山,慢吞吞解释道。
李文山一只手按在后脑勺,总算是露出了几分尴尬,“我见识少,让大家笑话了,怪不得都说江南富庶清雅,连酒肆也能做成这样。”
“难道太原府没有象凭栏院这样的酒肆?我听说太原留芳阁就以清雅著称,比这里应该不差。”古玉衍奇怪问道,李文山冲古玉衍伸出五根指头,来回翻了好几翻,“那个留芳阁一顿饭最少最少,二十两银子起价!二十两!我哪去过那种地方。”
古玉衍被李文山的理直气壮噎的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永宁伯府在京城伯府里算是数得着的富贵,你父亲是永宁伯幼子,怎么竟拮据成这样?”金拙言过来,捻了捻李文山身上已经发白磨毛的长衫。
“这个……”李文山一下下抚着自己的长衫,迟疑了片刻,才抬头看了眼众人低声道:“翁翁没成亲之前,永宁伯府已经很穷了,没多少家底,如今的富贵,都是因为太婆的嫁妆,我阿爹是庶出,当年到太原府时,已经把该从伯府分得的银钱全部带上了。太婆的嫁妆是大伯和二伯的,跟阿爹没关系。”
这些都是李夏告诉他的,之前,老太太总是不停的说:永宁伯夫人毒若蛇蝎,大伯二伯毒若蛇蝎,大伯娘二伯娘毒若蛇蝎,整个永宁伯府除了永宁伯是好人,其它全部是蛇蝎,人人都恨他们一家不死,对这些话,阿爹沉默不言,阿娘沉默不言……
这些话的真假,他现在已经很怀疑了,象阿夏说的那样,永宁伯府如今吃的用的都是太婆的嫁妆,那大伯二伯富贵,他们家穷,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秦王神情微凛,仿佛刚刚认识李文山一般上下打量着他。金拙言一脸意外的看着李文山,这份坦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永宁伯府的那段往事不是秘闻,稍稍一打听就清清楚楚,他说的都是实话,既没替永宁伯府掩饰,也没替自己着粉,倒难得。
陆仪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古玉衍却是一脸惊叹连连击掌,“这是明白话!你是明白人!钱算什么东西!做人不愧于心才最要紧!”
李文山横了他一眼,钱是不算什么东西,可没钱就什么东西也没有!
“不说这些,好没意思,”秦王打着哈哈,“你上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