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本纪-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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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此事就算过去,去之也没打算细问,不料琬宁这么一说,疑心便上来了。这姑娘看着也不大,比自己年长几岁罢了,看过《通典》本已稀奇,此刻又说可以一默,那定是熟稔于心,反复诵读过的,不是说殿下的伴读籍籍无名么?普通人家,哪里会有这等藏书?!
去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琬宁,丝毫没留意成去非从外头进来,还是琬宁余光一瞥,似有所感,四下一顾,瞧见了成去非,通身居家打扮,淡青色的广袖袍子,腰间束一条玉带,两足却仍穿着胡靴,而不是像一般江左子弟那般,喜着木屐。
想必是为行事更为方便利落吧,琬宁目送他穿过内院一路往书房去,待收回目光,才发觉成去之一直看着自己,刷地红了脸,仿佛被人撞破什么秘密似的。
顷刻间,成去非已自书房而出,他其实早瞧见去之同琬宁两人立在园子里,下人也早来告知殿下拜佛一事。不等自己走近,但见琬宁正朝去之略略让了礼,抬首间却往自己这头望了一眼,继而迅速出了园子。
“兄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去之终于看到了他,稍稍有些意外。
成去非便驻足片刻:“我送些文书回来,你方才是同贺姑娘说话?”
“是的,兄长,方才贺姑娘问府上《通典》是否只有下册,真奇怪,她居然能认出来,而且,贺姑娘说她可以一默上册,您看,就是一个世家子弟,也不见得能默下整本经书,更何况还是前朝遗失的孤本。”去之嘴角轻轻一牵,藏着疑虑。
那本《通典》就在一旁躺着,成去非目光落在上头,流转不定。上册的下落,他是知道的。甚至那本上册的真迹,他也亲眼目睹过。父亲从阮府借阅过此书,就是拿这下册作为交换,两家曾短暂轮替,彼此抄了副本,复物归原主。
而去之刚才的一番话,是真让他意外了。
她的身份不是蒋家的表小姐么?镇江的一处小户人家。成去非并未点破此点,去之年纪尚幼,府上许多书籍还不曾细读,不知道这件事个中缘由实属正常,便打了个圆场过去,他还有要事要忙,赶着出去。
门口,赵器正在轻抚着马匹,见成去非出来,朝赶车的小厮丢了个眼色,小厮立马正襟危坐,持紧了缰绳,准备出发。
成去非打帘上了车,脑中还盘旋着此事,赵器在他对面坐着,只无声垂首,安然不动。
车子刚进十全街,就骤然一停,只听马儿长长一声嘶鸣,赵器险些栽到成去非身上,登时掀了帘子,皱眉瞪着小厮:“这么冒失?闪伤公子可如何是好?”
小厮满脸的委屈,自然不敢说什么,手指了指前方,赵器顺势望去,前头人影四下乱窜,尖叫一气,不知发生了什么。
好端端的街市,此刻一片鸡飞狗跳,百姓一脸惶急,没头苍蝇般四下里冲撞着,赵器心下纳罕,忽听见前头传来一阵狗吠,正侧目仔细辨认,只觉那声音时近时远,索性跳下马车,信步朝前走了两步。
可惜人影惶惶,交错掩盖着,他看不清前头实况,犹豫着是否向前打探,但听一声凄厉惨叫自人群中发出,很快,一声接着一声,简直不忍卒听。
驾车的小厮因位置高些,大略看清了状况,脸色煞白,颤颤望向赵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赵器疑心是不是遇着疯狗了,所以人们慌乱,便一个纵身又跃上马车,撑着身子往前探望,这一看,也不由变了脸色!
前方果真有一条猛犬正在撕咬着什么!
再定睛仔细辨认,那地上痛苦哀嚎的正是名男子,整个人在恶犬的攻击下扭曲得厉害,周围没人敢近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即将命丧犬口!
赵器心中一紧,正欲出手,却见前头忽闪出一袭身影,只见那人断喝一声就扑了上去,呀呀大叫着,手起刀落,血光四溅喷得到处都是,那狗头咕噜噜一下滚出好远,淋淋漓漓的血迹也跟着拉扯出一条线。
好身手,当机立断!赵器暗自长舒一口气,这才瞧清那人模样,一身油亮亮的,脸大脖粗,分明屠夫模样,他手中那把砍骨刀还兀自啪啪滴着血,两边忽就围上了四五人!
其中两人身形彪悍,一把便扭住了屠夫,面目万分狰狞:“好小子!居然还想逞英雄!你就是十条命也抵不了那一条狗!”
“我呸!”屠夫竟是个倔驴子脾性,蛮劲异常大,一反手便把两人推了个踉踉跄跄坐到地上去了,围观的人群不免发出一两声笑,但见着几人面色阴狠,便又都噤了声。
这边又有一人站了出来,抱肩而立,冷冷瞧着他:“你可知这是什么人的狗?”说罢,一侧早有人把那狗头捡了来递到眼前。
烟乎乎的狗头脑浆并着血腥,看得人作呕,悠悠晃荡在眼前。
“这是当今大将军最钟爱的苍猊,你全家性命赔上,恐怕也不行。”这人不疾不徐说完,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漠然看了看四下,地上那被撕咬之人还在哼哼□□着,他慢慢走了过去,抬脚在其脸上不慌不忙一壁搓揉,一壁冷冰冰道:
“你们谁也活不了,因为苍猊已经死了,你们,都得给它陪葬。”
这一幕,成去非看得清清楚楚,大将军酷爱狩猎,府上有十大名犬,苍猊正处之首。大将军府上的家奴向来飞扬跋扈惯了,无聊时候,便会把猎犬放到街上来,惊扰四方,百姓官府皆对其毫无办法,这事,恐怕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赵器早看得怒火中烧,不禁看了看成去非,他家大公子面上毫无波澜,自己也只得强忍着。
此间,不过一瞬的事,天色忽整个暗下来,方才明明还艳阳高照,众人一声惊呼,纷纷抬首望天,只见太阳西侧边缘突然出现一道烟影!
成去非仰面看了看,略一思索,明白这是日食的征兆,此刻正是初亏,再看众人,很显然,已引起骚乱。
眼下正是良机,成去非朝赵器微微示意,赵器立马领会,趁众人发怔的档,上前一把拽过那屠夫疾步往回走,到了马车跟前,一把推进去了!
等赵器也上了车,挑了帘子一角,果然,人群已陷入混乱,百姓再次尖叫着四下逃散,头顶那一轮红日上的烟影越来越多,大将军那几个家奴陷在人群中竟也不太能看得清了。
这屠夫骤然被人投进马车,抬目就瞧见一青年公子正对着自己,一时懵懂,竟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你别怕,我家公子这是要救你。”赵器在一侧忙安抚道,屠夫还是一脸茫然,只听成去非淡淡道了句“仗义每多屠狗辈”,也不知道说的什么,遂涨红了脸,问:
“公子您说什么?”
赵器暗笑,解释道:“我家公子在夸你人仗义。”
这汉子方才气势汹汹,此刻倒别扭起来,仿佛听不得人夸,窘得直搓手,连连道:“让公子笑话了,让公子笑话了!”
说罢干笑两声,这才发觉自己手里仍拎着刀,面上又是一窘,悄悄放到了脚侧。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成去非端坐如常,开始问话。
屠夫一愣,却也实话说了:“小人还没娶亲,家里就只有老母妹妹。”
人丁不多,更好办了。成去非直视着他:“十全街你回不去了,你可明白?”
看这公子说的郑重,屠夫闷声点了点头,也大约猜出自己是闯了大祸,大将军什么人他是不清楚,可方才那个人阴阳怪气说的那些话,却隐隐让他不安,他不能不信。
“那,那,”屠夫本自有豪气,可转念想到老母幼妹,顿时觉得矮了半截,念及老母平日教导自己不要冲动,万不可惹是生非,忽有了丝愧意。自己就是管不住这脾气!
“我这里有一事,正适合你,你愿意的话,我会着人安置你家人,确保其安全。”成去非目光熠熠,一双眼睛仿佛又把人拿捏透了。
第23章
话说间,屠夫只觉眼前一烟,不由悚然暗惊,大叫一声:“糟了!我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说罢手臂乱舞,惊恐万分,车内被他扇动的气流频频,成去非小心避让开去,镇定劝说:“你莫要慌,这是日全食,稍候片刻日光会出来的。”
赵器听了忍俊不禁,这莽莽壮汉,大惊小怪起来,哪里还有方才的豪勇气概!
屠夫虽仍是听不太懂,心里却稍稍安定下来,果真,片刻之后,车内光线渐显,四下轮廓一一复原,只见眼前公子依旧挺拔端坐,面不改色。
回想刚才自己那副样子,真是叫人笑话,屠夫嘿嘿笑了几声掩饰尴尬:“公子真料事如神。”说着心底竟有了几分畏惧,实在不知眼前人什么来头,为何要出手搭救?
反正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屠夫扯出一个牙疼的表情,好半晌才想起成去非说的那番话,满腹狐疑,一副苦瓜相:“公子救了小人,小人自然就得报恩,可小人就是个杀猪的,公子要是不嫌弃,小人给公子杀猪去!公子到时再看小人活行不行!”
末了这句带着几分铿锵,好似赴死般决绝,赵器听得实在是忍不住,低笑了几声。
“猪杀好了也不易,不过,我府上倒不缺杀猪的,我要你做的事,恐怕要担着很大的风险,你可愿意?”成去非面上一点嘲笑的意思都没有,极其认真地看着他。
屠夫被这样的表情摄住,见成去非目光轻轻一扫自己那把钝器,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忍不住脱口而出:“公子不是让小人去杀人吧?”
此言一出,惊着赵器了,连连丢了个眼色示意他,可惜这人实在是愣,简直就是媚眼抛给了瞎子!
“小人虽是个杀猪的,可也知道规矩,断不敢做那枉法的事!”屠夫一脸正气瞧着成去非,暗自叫苦,这公子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呐!
也不知那可怜的兄弟如何了,屠夫脑子转得快,瞄着成去非,心里一横:倘若这公子敢强人所难,自己便跳车,回头带上老娘姊妹逃难去!
他这会儿内心戏足得很,一双眼睛滴溜溜乱斜,看上去显得挺机灵,成去非盯着他露了丝笑意:“壮士,我既救了你,又怎会让你徒然送死,你放心,我要你做的,绝不是什么徇情枉法的歹事。”
这言辞罕有的带了一抹轻快诙谐,赵器讶然地看了看自家公子,旋即会心一笑。
“公子既然这么说了,那,那小人就听公子调遣!”屠夫心底不知为何,突然就信了他,这人只消几句话,自己的疑虑便烟消云散了!真是奇事!
此事初定,成去非低声吩咐赵器:“你去办这件事,要快。”说罢又望了一眼屠夫,平静问道:“壮士,该如何称呼你?”
“小人名唤刘二哥,十全街上都喊小人杀猪刘,公子您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屠夫咧嘴一笑,竟一嘴烂牙,东倒西歪的,给这张脸平添几分趣味。
“你这名字好,任谁都得唤你一声二哥。”成去非淡淡一句,看他又发怔了,不再说什么,冲赵器微微颔首,赵器立即掀了帘子四下看了看,马车已驶入一个巷口,便回首说:“大公子,到了。”
小厮早过来打了帘子,成去非便敛了前襟独自下了车,一人上前拐进了一处院落。
过了穿堂,就是台阶。上去有块平地,栽着成片的花木,异常幽秀。向北乃是三间朝南的屋子,一转俱是回廊,用带木杉做的欗柱。
等进了内室,两间敞着,一间隔断,成去非掀了那道褐色门帘,里头人正拿麻布仔细拭着一柄秋水长剑,这人耳朵灵醒得很,纵然成去非步子极轻,也察觉得一清二楚。
“大公子。”这人连忙起了身,放下剑上前见礼。
来人正是路昱,此刻着的是便装,一身缁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成去非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入座,路昱却仍站的笔直,在成去非面前,他始终觉得自己站着回话才是正经样子。
“上回您留意到的杨定,末将已查清楚,他其实有人命在身,借用假身份混进的禁军,也不过是想保全性命混口饭吃,却被一个名唤楚六的人捏到了把柄,借此敲诈,所以才有您上回瞧见的那一幕。”路昱直奔主题,娓娓道来。
“此人确有百步穿杨之才,一身好功夫,他本对末将十分有戒心,末将帮他摆平了楚六,他自然感激不尽。”
路昱一口气说完,一双眼睛至始至终不曾离开成去非。
“如此甚好,你同他无需刻意走太近,施恩要似有若无,大而化之。”成去非面上并无多少特别的神色,语气淡得很,倒教路昱一阵忐忑,不过大公子向来如此,也不必太过在意。
这些亡命之徒,身上再没什么好失去的,笼络并不是难事,可要掏心掏肺敢把命豁出去,还是要一番细功夫的。
没有比人心再动荡难安的了,捏准要害,方得掌控,这个道理不难懂,可做起来实则艰难。路昱这一番布置,成去非大致满意,道一句“辛苦你”后又提及一事:
“听闻你有个发小在廷尉署做监斩官?”
“确有一人。”路昱搞不清大公子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不过大公子自有道理,他没必要操这个心。
“交情如何?”
路昱不假思索道:“过命的交情。”
“很好。”
成去非言辞简洁到让人一头雾水,他起身朝窗外看了看,日光重现,华满大地,眼前夏日近了,那秋天自然也就不远了,此刻,他头脑异常清明,目光沉沉,脚下每一步,他必须走得稳,前路难行,他不能出任何差池,错一步,便万劫不复,没有回头路可走。
第24章
历朝历代,日食的发生都被视为阴阳严重失调的表征,在星占中往外意味着臣下的专权犯上。本朝的救日礼无非有三:天子规避日食,罢朝;二可行助阳祛阴之式;三则要禁止一切娱乐宴会活动。
可翌日早朝照常,依然是立后的主题,仿佛昨天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也是罕事。
李皋兰入主建康母仪天下,已成定局,只剩一干人在那聆听太常没完没了的礼仪奏报,光是用耳朵,英奴便能不胜其烦,心累。
这一遭,他不是没受过,当日登基大典,礼官唱导不休,雅乐奏得绵长。他一套接着一套衣裳换,说什么话,往哪里走,面上永远都得持着最庄重的表情。几个时辰下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