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美人-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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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捧绪方也好拍马屁也罢,纯粹是性格使然,而非生活所迫。
五月虽然觉得她有时未免太过虚伪,但骨子里却喜欢她这样自信从容的女子,对她的称呼也就变成了兰妃姐。不过,林兰妃对她并不见得怎么热络。因为公司寥寥几个员工,却分成了两个派别,一派盐城,一派上海。这两派人每天勾心斗角,互相看不上。盐城派说上海派搞地域歧视,看不起外地人;上海派则称盐城老乡舌头伸不直,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素质更是一塌糊涂,拉低公司档次。
两派当中,盐城派较大,这一派以人数多而取胜,掌门人乃是掌管公司财政大权的财务大嫂。公司员工伙食的好坏、厕纸乃至办公用品何时补充、过年过节发苹果还是梨子都由这派人决定。其作用及影响力相当于清皇宫的内务府。
上海派则以林兰妃为首,成员有大卫鲍及另两名上海籍员工。人数不多,但属于创造利润的核心部门,这一派以质取胜,等同于大洋旅行社的军机处。而五月初来乍到,又是公司里唯一的一个山东人,所以哪边对她都不热络。她一般就独来独往,自成一派,派名两不靠。
五月单独做成一笔生意是在进大洋旅行社的两个星期之后,她一单卖掉五张往返机票,而且全是头等舱。这一次的赚头之大,看绪方咧开的嘴就知道了。绪方激动之下,叫全公司的老员工新员工全体起立,听五月讲述一下作为一名新员工,是如何成功卖掉五张头等舱机票的。
其实并没有什么秘诀,在五月看来,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客人打来的电话被她接到,听上去很急的样子,称需要五张机票。她一喜,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也等不及发邮件,就在电话里问客人日期姓名人数。客人报了姓名之后,因为其中有一个极其少见的姓氏,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过,怕弄错,就再三和客人复述:“是半夜有鬼的鬼、坟墓荒冢的冢吗?”
客人在那头沉默了很久,半天才回答她说:“是。”
她还不放心:“是鬼冢先生没错吧?”
客人又沉默了一瞬间,说:“我自己姓什么不会弄错。”
她这才放心,然后向鬼冢郑重道歉,解释说这是为了确保不出错,是为了客人能够顺利出行云云。
鬼冢再次沉默,然后说:“你们的报价比别的地方贵很多。”她的心猛地一提,听他又说,“但你日语说得不错,敬语也只用错一两处。”
她汗颜,不知道鬼冢到底是夸她还是嘲她,但还是郑重道谢,说自己会努力学习,争取不再用错敬语云云。鬼冢听她说完,又问:“钟桑今年多大了?”
她一愣,促狭心起,随即反问:“鬼冢桑问我年龄干嘛?是要为我介绍男朋友吗?”
“你还是独身?”
“是啊。”
鬼冢沉吟:“倒是可以考虑给你介绍一个,顺便说一句,我也是单身,而且春节留在上海……我说,马上就是中国的春节了,七天连休,钟桑可有什么打算?”
五月答说:“我嘛,自然是回老家相亲。”
鬼冢夸张大笑,说:“好吧,好吧,祝你相亲成功。帮我机票出票吧。”
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卖掉了五张机票,过程就是这么简单。但绪方需要借机给员工们打鸡血洗脑子,她就顺着绪方的意思,添油加醋说客人怎么怎么难搞,她是怎么怎么一遍遍和客人死缠烂打,终于说动客人舍弃更便宜的地方而选择了大洋。交涉的过程虽然辛苦,但她一想到每天都在看的那本《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里的内容,马上就热血沸腾,充满干劲云云。
绪方也热血沸腾,和她说:“为表示我们公司很重视他这样的大客户,你亲自去送票据。记住,别忘了要名片回来。”
她打电话给鬼冢,问他送票地址,他想了一想,说:“我今天一天都外出,地点不确定,等晚上再和你联系。”
到了下午五六点的时候,接到鬼冢的电话,说:“在古北这边的餐厅吃饭,方便送票到一家名为赤羽的居酒屋过来吗?”然后颇为耐心地把赤羽所在的位置、门牌号码、附近显眼的标志性建筑物都一一报给她听。
她一一记下,说:“谢谢,知道怎么走了,晚上送去就是。再见。”
第45章 21。9。10。19
绪方得知地点后,笑道:“咦,地点在你老东家那里嘛!顺便再问问看有没有日语好的小姑娘要到我们公司来工作。”
车子开到赤羽附近,五月下车,叫司机自行去找停车位等她,她则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鬼冢电话。电话才响一声就被接起来,鬼冢说:“我在赤羽的松竹梅包房内,是否方便送到里面来给我?你报给门口的人听,她们会带你过来。”
“松竹梅?”无端端的,心底就是一动,忽然就有些莫名的失落与惆怅。既然选择了现在的路,那么,从前的那些人那些事,心底深处那些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小小绮念,只好让它随风去。
无法进去再看一眼松竹梅,不愿再面对从前的那些人,勾起从前的好的或是坏的回忆,于是婉言拒绝说,“不好意思,能否麻烦您到门口来取一下票呢?”
鬼冢愣了一愣,说:“那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出来。”
五月挂了手机,怕被客人或赤羽的女孩子看到,就站在赤羽门口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百无聊赖地看远处两个中介打扮的女孩子发传单。多看了两眼之后,发现其中一个似乎认识,再仔细一看,果然是从前赤羽的同事,当时的名字好像叫做麻衣。
麻衣在她之前就离开赤羽了,也是被辞退的,因为进赤羽两个多月,连一本菜单都背不出来,天天被点名批评,她天天红着眼圈哭哭唧唧地背菜单,把自己弄得跟黄世仁家的白毛女似的。有一次被美代无意中看见她的一张苦瓜脸,当天就给她结工资让她走人了。
正在发传单的麻衣也看见了五月,往她这边挥了挥手。她闲极无聊,本想去和人家说句话也好,但转眼想到一起工作了两个多月,却连人家的真名都不知道,遂笑笑作罢,往那边也挥了一下手。
两分钟后,卖花的小女孩发现了她,尖叫一声,抱着一束玫瑰奔过来,把她一把抱住。小女孩的尖叫声招来赤羽的一堆女孩子张望:“那不是五月吗?!”
“她又来干什么?”
“这个时间出来,不会还没找到工作吧?”
久美子出来察看动静,看到五月,夸张地大笑一声,过来拉住五月的手摇晃:“五月,又看到你真好!怎么样,最近过得好吗?找到工作了吗?”话语之亲昵,仿佛二人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任何龃龉似的。
五月一边应付她,一边又摸出手机来催鬼冢。电话一通,鬼冢马上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被朋友拉住说话,马上就来。”
久美子拉住她的手不放,亲亲热热说:“怎么样,工作找好了没有,要是没找到,可要姐姐帮忙?姐姐也认识附近不少餐厅里的负责人,只要你要求不高,愿意从底层做起,给你介绍一份工作总不是问题。”
正在和这些人拉拉扯扯地说着话,鬼冢乘电梯下来,看见一群女孩子簇拥在一起,眼睛四下里搜索,迟疑着问:“哪位是钟桑?”
五月慌忙举手,鬼冢过来,二人相互对着鞠躬,一边悄悄打量对方,虽然电话打过几通,连相亲的玩笑都开过,但一旦看到真人,多少还是有点拘谨。
五月说多谢鬼冢桑选择了我们公司,期待今后能够一直合作下去。鬼冢说哪里哪里,能有钟桑这样漂亮可爱的女孩子亲自送票来给我,简直受宠若惊,下次不止机票,就是旅游活动也可以考虑委托你们公司。
做了一段时间的领班,跟在美代有希子后面说了很多赤羽风格的俏皮话,说得多了,就成了习惯。一听鬼冢夸自己可爱漂亮,出于习惯,五月一张口,差点就要说鬼冢桑你也很帅哦,我也很喜欢你这样类型的哦。话到嘴边,生生又给咽了下去,只说:“谢谢,谢谢。”
再打量鬼冢一眼,其实他本人和帅也不沾边。黑黑瘦瘦,个头不高,两条眉毛拔得细细的,一只耳朵上戴着个骷髅头形状的耳钉,头发剃成板寸,但头顶心却流着一绺长发,扎成个小辫子。不帅,但是很有味道,和绝大多数日本人一样,衣饰不论夸张或中规中矩,但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让人看着舒服。
客气寒暄结束,交接了票据,请鬼冢签字确认,随后五月转身要走,还是鬼冢说:“能否留一张……”
五月这才想起来自己有头衔为总经理助理的名片,暗骂自己糊涂,忙不迭地从包里摸出名片和他互换。名片拿到手里,快速扫了一眼,鬼冢是一家服饰公司的设计师,难怪可以扎辫子戴耳钉,打扮得这样出格。名片收好,五月再谢他,他则连连鞠着躬,做打电话的手势,说:“钟桑,再联系哦。”一边转身乘电梯去了。
久美子暗暗咬着嘴唇,脸上是惊诧是怀疑,口气是不敢置信:“五月已经找到工作了?而且是公司里面做的?”叹口气,又说,“不过,你学日语那么用功,说得那么好,能去公司里面做也正常。”
到底成了领班的凉子问:“你在哪家公司上班?电话号码没换吧?名片给我留一张?”名片拿到手,突然失声叫道,“什么?总经理助理?!我有空打你电话,常联系啊!有空去你公司坐啊!”
久美子从凉子手中把名片拿过去,瞄了一眼,就笑了:“绪方那个人我认识,原来你在他那里上班。他旅行社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他那个人作为老板,大概不怎么好打交道。”说着说着,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来,对五月说,“你要是哪天做不下去,来和姐姐说一声。”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五月苦笑一声,没工夫也没心情和她们闲聊,一边挥手告别,一边打司机电话:“我好了。”
公司的黑色奥迪缓缓驶来,在赤羽门口停下,五月拉开车门,坐进去,冲外面再挥挥手。车子又缓缓驶离。
五月的新老板好不好打交道没有几个人关心。事实上,哪个老板又好打交道了?坐在奥迪后排座上的五月的侧影,在她们看来,宛若离宫出巡的女王,骄傲而又高贵。奥迪渐行渐远,转个弯就不见了,女孩子们心有不甘地收回目光,各自心中叹一口气。
在车内的五月给绪方发短信:马上七点了,我直接回家可以吗?
不出一分钟,绪方马上回复:最近工作群内大家积极讨论,踊跃发言,我发现只有你千年潜水,很少发言。这样是不行的,过来,我和你谈一谈。
五月:明天不能谈吗?
绪方:不行,马上谈。
松竹梅包房里,鬼冢把票据一一确认无误后,再小心塞到皮包的夹层里去,旁边坐着的年轻男子问他:“最近要回国?”
鬼冢摇头:“和部长去新加坡出差而已。”票据收好,把那个姓钟的女孩子的名片拿在手上看,正反都看过几遍,手机号也录入手机通讯录,恐怕打错,反复核对了两边。
年轻男子看他一脸郑重其事,不禁笑问:“表情那么严肃干什么?”
鬼冢慢吞吞呷一口烧酒,说:“阿晋,我发现上海是个好地方。两个月前听公司要派我到上海工作时,心情每天都很糟,甚至考虑过跳槽。现在想想,觉得那时的自己像是井底之蛙,可笑之极。”
殷勤斟酒的美代这时笑嘻嘻地插了一句嘴:“其实上海和东京差不多呢,人家都说上海和东京是两个最为相像的城市,至少我的感觉就是如此。泽居桑以为呢?”
鬼冢半真半假地一笑:“不,使我想法改变的,只有一个原因,女人。”
他把“女人”这个词咬得很重,美代有点不舒服,就转而与泽居晋咬耳朵:“和长谷川桑一个类型嘛。”
泽居晋低声笑道:“从前高中时棒球部的前辈,当时没怎么打过交道,反而到了上海后出来喝过几次酒。你知道,日本人在上海的圈子就那么几个,同乡会,商工会,总是能遇见。”
美代点头:“对了,说起这个,我好像听说泽居桑近期就要常驻上海了?”
泽居晋又是一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目前还不确定。”
鬼冢举杯:“阿晋,我代表上海欢迎你。”
==============================================================================嘉兴城,温府。凤楼当夜到夜半才回来,默默脱衣,上了床榻,在她腰窝上捏了两把。看她睡得香甜,到底没舍得把她吵醒,叹口气,也便睡下了。次日起身,又带月唤去给老太太请安,卿姐儿也被抱来了,脸色没有比昨天好,但也没比昨天坏。凤楼伸手把她接过来,抱在怀里,逗她说话。
许氏美婵照旧阴沉着脸,照旧一袭华服、云鬓高挽。鬓发上装饰以金钗玉簪,高贵而肃杀。一抬手,一投足,一颦一笑,无不在提醒其余人等:勿忘身份,休想僭越。但她自己的一双眼睛却无时不刻地不在追随着三姨娘月唤的身影打转,透露出不加掩饰的焦躁与不悦。
美婵一直都是这么个情形,自月唤进门后,竟是连一句话都没有向她搭理过,月唤对此早已惯了,但见二姨娘香梨今天似乎也有些不对劲,面上还是笑嘻嘻,笑嘻嘻的,只是时不时地就斜凤楼一眼,不知怎么恼了他。
月唤在这一群神色各异的妇人中颇为不自在,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出来,只给众人一一请安行礼。老太太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又叫人拿出许多零嘴儿叫她吃。她知道老太太喜欢逗自己,便挨样捡起来吃了一些,把老太太喜欢得不行,连连与身旁丫环婆子笑道:“我年纪大了,就喜欢这样的孩子,光看着,就叫人心里高兴。”
铺了一桌面的各式点心中,有一包黑乎乎的干肉长条,也不知道是什么肉,月唤没见过,便多瞧了两眼。老太太就与她说道:“这个是牛肉干。你公公上回从钱塘带回来的。他有个旧友,去岁去了西北,从那边带了些风物土产回来,里头就有这个牛肉干。人家送给他,他不喜欢吃这些,都拿来给我,我牙不好,哪里嚼得动这个。你吃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