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美人-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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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她缩在角落里哭着喊着,吞咽着泪水,胡乱抹着鼻涕,小声叫着妈妈时的心情,和现在如出一辙,相差无几。那种无力改变现状的绝望与痛苦深入骨髓,直到现在,还是能让她在深夜忽然一身冷汗淋漓地醒来。
她现在什么心情无人知晓,但一通抢白却成功地使钱沐妈闭上了嘴,钱家父子二人也同时变了脸色。钱沐爸板起一张脸,大概生了气,不知是气她,还是气钱沐妈。钱沐则是尴尬里带着慌张。
五月定了定神,缓口气,向钱沐爸和钱沐看了一看,说:“叔叔,钱沐,对不起,我先走了。” 放下咖啡杯,转头看自己的小包放到哪里去了。
钱沐爸垂着头看地板,不说话,也没有刚才的热情了。钱沐急得一手紧紧拉住她,一边气急败坏地向他妈摊牌:“姆妈,你别再说了,说也不管用,不管小钟是哪里人,我都要和她结婚。”又冲他爸说,“你不帮我了是吧?我知道你心里也不痛快,不帮我就算,你愿意帮就帮,不帮,那我也没话说,更不会强迫你,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反正我是认定她了,这婚,我是结定了!”
钱沐爸长叹一口气,终于放下手上的搪瓷缸,也跟着过来帮忙拉五月:“小钟,别生气呀,饭还没吃呢,来来来,先吃饭再说!”见五月站着不动,伸头过来,在她耳朵边上低声说,“阿姨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年轻时火气还要大,和钱沐爷爷奶奶、我们这边的亲戚们都吵了一个遍,差不多都绝交了,这几年已经算是很好了,天底下也就我和钱沐两个人能容忍她……看叔叔的面子,让让她,别让叔叔难做人。”
钱沐拉住她,哀求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已经说服爸爸,爷爷奶奶也赞同我们在一起,现在就差她一个人了,让她唠叨几句也没什么。我是她儿子,我知道,她只是嘴碎了点,她年纪大了,再说,心也不坏的。”
这时,钱沐妈慢慢悠悠地来了一句:“老头子,你忘记剥点大葱和蒜瓣端上来了?没有大葱和蒜瓣,人家山东人怎么吃得惯?”
钱沐爸干巴巴笑了两声,还是跟着钱沐劝她:“阿姨人不坏的,咳咳。”
五月眼内泪珠滚来滚去,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当着钱家人的面就嚎啕大哭,忍了半天,说:“叔叔您别再说了,我知道阿姨不是坏人。其实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纯粹的坏人,大家只不过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维护自己的利益,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阿姨同样也是,在她自己的立场上,她说出这样的话本无可厚非,只不过她在维护自己的同时伤害了别人而已。”
钱沐来拉她,她却已近崩溃的边缘。不仅仅是钱沐妈所说的那些话,也因为她的那些话使她想起童年那些不堪的往事而产生的无力感和绝望感,用力挣脱钱沐的手,趁乱把眼中泪珠眨掉,同时尽最大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若无其事:“不用啦,下次有机会再说。”
钱沐爸就又去劝钱沐:“算了,算了,她都不愿意留下来了,你还勉强人家干什么?下次爸爸请你们去外面吃,今天就算了。”
钱沐急得双眼发红,把五月的手腕子攥得铁紧,就是不放她走,连声问她:“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是不是生气了?”
五月烦躁不已,使劲推他:“不用担心,你先放开我,让我回去,有话以后再说!”
钱沐不放,几近哀求地看着她:“我知道你生气了,你留下来,我们和她把话说清楚。”
正拉拉扯扯着,门口有人敲门,钱沐爸弯腰从猫眼里往外瞅了一瞅,奇怪说:“怎么小阿姨来了?”
钱沐妈在后面慢悠悠来了一句:“伊是我打电话叫来的。”
钱沐爸拉开门,进来一个干瘪瘦小、打扮妖娆的四十来岁上下的瘦小女人,女人进了门,脱下过膝长筒靴,换上拖鞋,换鞋时眼睛不住地在五月身上打转。拖鞋换好,仔细放好长筒靴,这才笑眯眯地说:“哟,我来晚了,你们怎么不吃饭,跑到门口来站着干什么?”
钱沐不无警惕地问:“小阿姨,你怎么来了?”
钱沐妈在后面说:“我打电话叫你小阿姨来的,怎么了!”
钱沐埋怨:“姆妈!”
钱沐妈眼泡哭肿,这时候却笑了,双手抱着胸,等着钱沐小阿姨放大招。
小阿姨打量完五月,问钱沐:“这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山东乡下小姑娘?”转头再和五月说话,“小姑娘从山东跑来上海打工,挺不容易的。学是哪里上的呀?什么学历?初中毕业了没有啊?”
钱沐抢先回答:“她正在参加成人自考,日语专业,明年上半年就能毕业,正好这个月有考试,今天才去考了两门功课回来。”
小阿姨啧了一声:“你哪来那么多话,就说是初中还是高中就行了,个么连中专大专都不是喽?”转头问钱沐爸,“自考什么的阿拉也不是很懂,属于三校生伐?”
钱沐爸不出声。小阿姨本来也没有听他回答的意思,接着再问五月:“听说小姑娘是在工厂里做的,哪一条线上的?负责哪一块?”
钱沐又抢着说话:“小阿姨你问的问题怎么我都听不懂,什么哪一条线?”
小阿姨笑嗔道:“我问她话,你老是插嘴干什么?怕我普通话说不标准,人家听不懂啊?我是问小姑娘在工厂里哪条流水线上工作,人家工厂里不是分工种的吗,挡车工,机床工,磨床工什么的,小姑娘是哪一个工种呢?”
五月这个时候连身体也发起抖来,眼瞅着面前几个神情各异、言行如小丑般搞笑的几个人,无声笑了一笑,嘴上却极尽可能地客气回答她:“不好意思哦,我不是挡车工,也不是磨床工,我的工作是翻译,让您失望了。”顿了一顿,终于还是找补了一句,“干嘛这样瞧不起车间工人?大家明明都是同行来着。”说完,一秒钟也不愿意多呆,陪他们把这一出滑稽戏唱下去,用力把钱沐手背上的肉一掐,钱沐吃痛,赶紧放手。她弯腰去鞋架上找自己的鞋子。
小阿姨在她背后不依不饶:“个么,小姑娘,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阿拉沐沐?才能和阿拉沐沐分开呢?阿拉沐沐是上海大学毕业的,上海大学听说过没有?和你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呀。做人要有自知之明,用我们上海话来说就是拎得清,晓得伐?”
第145章 22。9。28
五月转头回钱沐小阿姨一个客气的微笑,把钱沐伸过来的手用力推开,用行动示意她这句话应该去和她家沐沐去说。
钱沐被五月狠狠一推,眼睛顿时红了。他爸摇头; 他妈发火摔筷子; 他小阿姨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五月弯腰穿自己的鞋子。钱沐咬牙切齿说:“小阿姨; 我知道你今天来的目的,你要是想帮姆妈阻挠我和她交往,那么不好意思; 我要让你失望了; 你有空,管管自己家的孩子吧!”
小阿姨摇头叹气; 看向她姐:“阿姐; 你看看你自家的儿子,现在是疯魔了; 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我就和你说; 他脑子现在不清楚,来硬的不行。”
五月换好鞋子,跟钱沐爸打了声招呼后夺门而逃,钱沐转眼往厅里三个人恨恨瞪了一眼,连拖鞋也来不及换,一脚跳出去,跟在五月后面追。
钱沐妈跟妹妹发急:“你再劝劝他呀,你再劝劝他呀!小赤佬现在不把爷娘放在眼里,你的话,他说不定还能进去一两句。”
小阿姨叹气:“阿姐,人都不在了,我还怎么说?不好意思,我这恶人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五月一口气跑到小区门口,天已经黑透,她没有方向感,来时是跟在钱沐身边,忙着说话,没记住路,现在完全不辨方向,眼看着钱沐追了上来,她也不管了,快步就往左边一条小马路跑去。
果然走错了路,一路暴走,没看见一个公交车站,也忘记了拦出租车,双手攥住斜背在身上的包带,就这样快步走着。钱沐穿着拖鞋,跑不快,始终和她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安慰劝解五月好,只反复问:“你生气啦?你生气啦?”然后不住口地道歉,“不好意思,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
五月闷头走了老长一段路,被风一吹,终于渐渐平静下来,看钱沐被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和清瘦身形,倒有些不忍起来,顿下步子,轻声说:“你先回去吧,不要太担心我,我没事,晚上再打电话好了。”
钱沐又说了两句自己不好,捉住她的手,垂头说:“对不起,以为已经把她说通了……没想到她今天会说那些话。”
五月甩他的手,没甩掉,渐渐又焦躁起来:“都说了晚上可以再打电话了,干嘛老拉住我呀!”
钱沐依旧紧紧抓着她,说:“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他们人其实都不是什么坏人,只是管得太多,任何事情都是。有点见识也就算了,如你所说,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电视机前,对外界的了解就靠一台电视机。活了一辈子,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一个都没有。工作了十几二十年,拿的都是最低工资,也是最早下岗失业的那一批人。自己混得差劲,一辈子一事无成,但靠打击自信去精神控制下一代却很在行……喜欢指手画脚,出谋划策,小到每天穿什么衣服,大到找工作交朋友,都要一一过问。不听,就要死要活,打电话向亲戚哭诉……唉,不想再说了!活在这种家庭里的压抑,你根本不能理解。”
五月默然,半天,说:“成绩不好,会被劈头盖脸地打,然后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多会管教孩子;成绩好了,他们会很高兴很高兴,在亲戚聚会时不停地说给人家听,因为除了炫耀孩子以外没有任何值得一说的事情。被人家恭维几句,他们的心情就会好很久,但其实读书时,他们所能给予的指导只有一句话:好好读书。对于工作,他们所能提供的帮助就是这四字真言:好好工作。除此以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做人明明很失败,是连亲戚都不愿搭理的那种人,却偏偏要叫你听他的话,命令你应该怎么怎么做,不听,就要往你头上扣大帽子,是不是?”
钱沐呆住:“你怎么知道?”
五月说:“因为我就是这样的家庭长大的啊。”递上一包手帕纸给他,“回去吧。”
他擤了把被风吹出来的清水鼻涕,顺便把泪水也揩了:“嗯,回去了。”说回去,却还是站着不动。
终于有出租车经过,五月招手,车停下,她不回头,向他挥挥手,然后跳上车,司机踩下油门,车子汇入马路上的车流。钱沐站在路边,定定地望着远去的出租车出神。
五月回到家前,在楼道里又摸出化妆镜收拾了下,确定全身上下毫无破绽后才开门进去,七月正坐在厅里,捧着盘子吃意面看电视,看见她回来,问:“一顿饭这么快就吃好了?”
五月说:“嗯。”心里暗暗后悔起来,应该在外面消磨一会时间再回来的。
七月嘴毒眼也毒,才往她脸上瞟了两眼就看出来了:“怎么,不顺利?礼物倒是都送出去了嘛,没被人家丢到门外或是甩到脸上吧?”
五月不声不响,包一丢,拖鞋换好,一头扎到洗手间里去了。七月嘴上挂着面条,在她身后就嗤嗤冷笑了出来。
七月慢条斯理地吃面看电视时,有手机铃声响起,是五月的。手机放在包里,声音闷闷的,要不是七月耳朵尖,根本就听不出。第一次响,七月没有理会。第二次响的时候,七月放下意面盘子,去把手机翻出来,接通了,却不说话,人走到阳台上后,才把手机放到耳朵边上。电话那头的钱沐急问:“五月,喂,听得见吗?怎么不说话?不是说回到家里给我打电话的吗?”
七月嗤地又笑了出来:“我是七月。”
“哦。”是钱沐失望却又带着些如释重负的声音,“五月呢,她的电话怎么你在接?”
“她叫我接的,她把自己关起来哭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她这个人软弱又没用啊。从小就是这样,受了委屈从来不和别人说,就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说话,一个人偷偷哭。”
“不好意思。”沉默了一瞬,试图辩解,“可她也说我爸妈了,而且我也帮她了,又向她道歉了……”
“你意思是她和你爸妈打个平手,所以不应该再觉得委屈喽?你们一直在一起,她和你爸妈到底谁受委屈谁没受委屈,你还不知道啊?”七月叹口气,“你也别跟我啰嗦了,反正她不想见你,叫我转告你,以后别再打电话,也别再找她了。”
钱沐急了眼,大叫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还说,如果你再纠缠不清,就只好把你拉黑了。”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她弱你也弱。正常人家还有婆媳矛盾,狗屁倒灶的事情一大堆呢,你们两个弱者将来结了婚,面对双方都强势的父母,啧啧啧,你能想象吗?搞到最后还是离婚收场,所以长痛不如短痛,早分早好。”
“你怎么知道我弱?你凭什么说我弱?她告诉你的?她说的?!”钱沐气急败坏,说出来的话已然毫无风度可言。
“钱沐啊,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固执?什么事情都要我替你分析得一清二楚才行,唉!”七月伸出手掌,欣赏着自己才做好美甲的纤纤玉指,“首先,你不弱、在你父母面前哪怕有那么一点点份量的话,你父母心里哪怕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要给你点面子,不敢当着你的面说太过分的话给她听,让她难堪,给她气受。所以,光凭她回来后把自己关起来哭这一点,我就知道她受了委屈,同时也判断出你是妈宝男一个。”
钱沐张口结舌地还想辩解,七月不耐烦地鼻子里哼一声,把他的话打断:“你先别反驳,听我说完!”
她声音响了点,五月在洗手间里嗡着鼻子问:“七月,你在和谁说话?”
七月捂上话筒,扭头冲着洗手间:“不关你事!”手放开,继续对电话那头的钱沐说教,“其次,凡是强势父母教育出来的子女,性格大都温和无害,没有个性。说白了就是懦弱胆小,没有主见,毫无担当。钱沐,你凭良心说,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