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伴-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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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寄生这才想起那件要紧事,说:“有个客人来找少主。现在还没走,吉紫正在屋里陪他。”
“客人?”颜沉低吟一句,已经猜到是谁,立刻迈开步子往屋子走,边走边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驿馆关张后来的,所以没来多久。”
颜沉快步走到吉紫的屋子跟前,敲了敲门,报了自己的名姓。吉紫立刻走来开门,请他进屋。颜沉走进屋内,看到已经起身迎接自己的客人,微笑道:“季春兄。”
第77章 觊觎
季春昨夜在大街上认出了颜沉。这二人阔别半载; 再次相见都很激动,立刻携手去了酒肆,畅聊到酒肆关张赶客才罢休。
可是相谈甚欢的二人并没有约定下次见面的日子; 现在季春直接来驿馆找颜沉; 肯定意图不浅。
颜沉与季春寒暄后在桌案边坐定,吉紫借故离席。等吉紫在外面关上门后; 季春微笑着对颜沉说:“我听闻楚王就在城中,下榻在城尹府。颜兄就是从那里回来的吧?”
颜沉不隐瞒; 直接点头称是。
“颜兄难道要求聘于楚?”
“在下确实有这个打算。”
“颜兄知道楚韩二国君在圻地会盟一事吗?”
“现在恐怕全天下都知道了。”
季春点头; 略有些犯愁道:“也惊动了大梁; 姬迟恐怕会派使臣来楚。”
颜沉笑了起来,调侃道:“你怎直呼姬迟的名姓呢?”
季春这才发现说漏了嘴,解释道:“在沃城都这样称呼; 我跟着称呼,慢慢就习惯了。”
颜沉不露声色地抿了口茶,眼睛在季春头面和衣裳上打转。
昨天季春就打扮不凡,今天他又穿着一件天青色夏布直裰; 衣面上用深浅银丝绣着团花菱纹,头戴一顶竹丝作胎,青罗面子的小冠; 绑发处还缠了一圈珍珠,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富贵之气。
季春发现颜沉正觑着自己的衣裳,脸上一红,笑着说道:“这都是托颜兄的福。”
“托我的福?”颜沉不懂其意。
“颜兄离开沃公后大放异彩; 风流名号传遍各地。沃公听闻后,认为是自己不具慧眼,未能识才的过失,进而开始重视麾下的青年门客,于是乎我这个平庸之辈就沾上了一点甜头。”
“原来如此。”颜沉点点头,“季春兄可不是平庸之辈,我在沃公门下时一直很仰慕你。”
“颜兄说笑了。”季春摆摆手,说:“我们就不说这些事了罢。颜兄,你既然决心为楚王效力,可有想过在大梁的你的亲族们?”
“他们早就和魏宫撇清了关系。”
“话是如此,但颜兄替楚王效力攻打大梁,姬迟知晓后不知会如何对待兄的家人?”
“我家二老是老狐狸,没有他们对付不了的事。”颜沉完全不放在心上。
季春见他这副模样,担心地说:“颜兄知道楚王的打算吗?他与韩君在圻地会盟时只说了要讨伐姬迟。”
“这有哪里不妥?讨伐姬迟我也赞同,而且我想很多魏人都会赞同。”
季春不相信颜沉有这么糊涂,猜他是在套自己的话,于是不拐弯抹角了,只稍微委婉地说道:“先王子嗣尽数被杀,若姬迟被楚韩讨伐成功,那魏王之位——不就空虚下来了吗?”
颜沉把季春送出馆驿小门,转身去找吉紫。吉紫和寄生,玉姐聚在一处闲聊,这会儿见颜沉来了,知道有事找自己,于是跟随他走去屋子。
吉紫只比颜沉大几岁,长相略显老成。颜沉想尊他为兄,可吉紫执意推让,于是从巩城到宛城这段千里路途里,他渐渐成了颜沉跟班一样的存在。对此颜沉觉得很无奈很歉意,但吉紫丝毫不在意。
二人走进季春刚待过的屋子,吉紫甫一坐下就开口问道:“颜兄没回来之前,我陪季春聊了聊,他说自己是沃公之臣,与你以前就认识。”
颜沉点头,问:“你们还聊了什么?”
“没有细谈多少,兄就回来了。况且他不认识我,不会跟我说太多要紧话。”
“他对我都没说太多要紧话哩。”
“看来他有非常要紧的事要找颜兄啊。”吉紫捋起下巴上刚刚蓄起的稀疏胡须。
颜沉面色凝重,沉吟半晌,突然淡淡说道:“如今世道波诡云谲,随身之人都知面不知心,何况是半载不见交情浅薄的故人呢。”
吉紫知道他有所指,微微一笑,说:“既然颜兄有顾虑,就由我来说罢。季春是替沃公姬猛来探颜兄口风的。姬猛已知楚王要讨伐姬迟,于是对魏王之位萌生了觊觎之心。”
颜沉不表态,迎合道:“若是如此,确是要紧事。”
吉紫继续说:“姬猛有此想法十分合乎情理。楚韩联军讨伐姬迟之后,魏王之位必定空虚下来,放眼望去,天下唯一有继承之权的就是姬猛。所以姬猛想必是希望楚王杀死姬迟以后,扶持他继位成为魏王。”
“那楚王会合姬猛的心意行事吗?”
“不会。楚王表面是讨伐姬迟,实则要图谋魏国。姬猛当然明白楚王的心思,所以才会派季春偷偷找你,希望你能为他谋划此事。”
“太难了。”颜沉呢喃道。
“再难颜兄也会做的吧?”
颜沉呵呵一笑,问道:“此话怎讲?”
“颜兄是魏国贵族,林琅姑娘是魏国公女,怎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楚韩联军把魏国生吞活剥?不过颜兄,我都能想到的事情,楚王及他身边的人肯定早就想到,颜兄你如今恐怕是如履薄冰啊。”
“有趣,有趣。”颜沉连声赞道,“我们做臣子的,生来就是如履薄冰。既然他们已经知晓了我的主张,就不用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了。”
吉紫怔了怔,佩服道:“颜兄还真是洒脱。就算你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林琅姑娘可是一尸两命啊。”
“我和林琅都想杀姬迟,和楚王利害一致。至于以后我主张扶持姬猛为魏王,在楚王眼里顶多是个亲魏的臣子,怎会惹来杀身之祸呢?吉紫兄太多虑了。”
“若真是如此就好。只是颜兄若常与楚王所思所想相左,我担心兄不会得宠啊。”吉紫忧心忡忡道。
“原来你在顾虑这个。”颜沉大笑起来,“原来你说了那么大一通话,拐弯抹角地就是要跟我说这个,哈哈哈——”
吉紫不知道这件事哪里好笑,能否得到一国之君的宠爱对谋臣来说是最重要的。而且他跟颜沉入楚,就是为了平步青云坐享荣华富贵,但就现在的情形来看,颜沉以后肯定会经常惹楚王生气。
“这件事非常重要。”吉紫一本正经地说。
颜沉笑得直拍大腿,好半天才止住,扭头看了眼一脸木讷的吉紫,又大笑起来。
“吉紫,你要名声还是要财富?”颜沉问。
“我要名利双收。”
颜沉又掩嘴一笑,故弄玄虚道:“若能助沃公继位,我们就能名利双收了。”
吉紫果真认真地思考起来,半晌后抬头说:“颜兄,我早就知道你有这打算,本想将你出卖给楚王,可你刚才坦然招认了。”
“你这家伙,诚实在你身上都是污点!”颜沉把桌案狠狠一拍。
吉紫倒了杯递过去,平声说道:“不过颜兄刚才说帮助姬猛继位,我想了想,如若事成或许真的能富贵通达,比现在就出卖你能得到的好处要多得多。”
“所以呢?”颜沉非常不信任地斜睨着吉紫。
“所以我决定继续跟着颜兄。”
颜沉长叹一口气,伸出手指头指着吉紫,又气愤又无奈地说:“我怎让你这条毒蛇缠上了。”
吉紫咧嘴一笑,笑容有些得意,好像颜沉在夸奖他似的。
这时颜沉从凉毯上站起来作势要走,吉紫连忙问道:“颜兄,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等季春再来找我!”颜沉说罢大步走到门口,看门出去,头也不回地把门重重关上。
楚王每日辰时,都会打发乘舆去馆驿接颜沉来昭府。楚王熊良似乎要在宛城长住,而且就住在昭府中,所以昭府人人自危,既觉得骄傲又感到惶恐。
颜沉一连好些天都来昭府面会楚王,他指望能再见到林琅,可惜都没有如愿。熊良故意不在颜沉面前提她,也不给他询问的机会。不过颜沉看到了林琅手书的诉求书,是熊良赏赐的。
“卿有何看法?”等颜沉看完之后,熊良问道。
“通篇肺腑之言,看罢令人动容,希望大王能替魏国黎民做主。”
熊良默然,盯着颜沉翻来覆去地看,良久后说:“寡人原本对讨伐之名略感忧心,幸亏翠姬信任寡人,主动将此重任托付与我。如今讨伐之师已名正言顺,是时候昭示天下了。”
熊良对门外喊了声来人,一名小校立刻走进来,手捧一张黄色绢帛呈上。熊良接过,展开从头到尾过目一遍,把这份帛书转递给了颜沉。
颜沉捧着帛书低头一看,登时吓白了脸——这张绢帛上的写的仍是林琅的诉求书,不过在署名处盖着一个血红的手掌印!
“这是按有翠姬掌印的诉求书,就请你贴在城东的告示墙上吧。”熊良说道。
第78章 血印
“真的是红色颜料; 我们不会伤害林琅姑娘的。”
昭念被颜沉纠缠住,保证了一遍又一遍,到这时听上去更像在求饶。
“昭大人; 就让后生见一见林琅吧; 不然后生无法安心。”颜沉拽住昭念不放,执意要见林琅。
昭念被缠得无法; 终于板起脸来凶道:“颜沉,没想到你是这种没规矩的人。我还有正事要做; 速速放开我的袖子!”
颜沉只好不情愿地松开; 但在昭念转身的刹那他跪了下来; 再次恳求道:“昭大人,后生——”
“不要再说了。”昭念冷声喝止,转身瞪着跪在地上的颜沉; 说:“求谁不好,偏偏求到我头上,我怎可能放你去见她。”
颜沉从话中听出端倪,正要问; 昭念又说道:“你哪都不许去,就在这里给我好好反省!”
颜沉果真跪坐在原处没动,过了好长一段时辰; 敞开的门外突然闪过一个人影,是个姑娘,躲在对面走廊的柱子后面,露出半张脸和半条身子朝这边招手。
颜沉见过她; 好像叫贤姱。等贤姱又朝这边招了几下手后,颜沉才确定是在叫他,起身快步走去。
贤姱把颜沉拉到廊柱后,鬼鬼祟祟地看了圈空无一人的四周,小声问道:“你想见林琅?”
“姑娘可以带我去见她吗?”颜沉焦急地问。
“可以,不然我来找你做什么?”
“那就请姑娘快些吧。”
贤姱瞟了颜沉一眼,故意磨磨蹭蹭地说:“急什么,早见晚见林琅不都在那里。对了,你记得我叫什么吗?”
“斗槛之女,贤姱姑娘。”颜沉拱手,恭敬地说。
没想到只见过一面,这男人就记住了自己的名字。贤姱喜上眉梢,对颜沉顿时多了几分好感。她又偷偷摸摸地把静悄悄的四周看一遍,然后对颜沉勾了勾手指头——
“跟着我走,路上最好躲着人。你太高了,把头低一点。”
“是大王不让我见林琅的吗?”颜沉边走边问。
“大王没说你们可以见面,所以念叔不敢自作主张。但是大王也没说你们不可以见面,所以我才敢偷偷带你去。”
贤姱走三步,回头看一眼,十分谨慎。
“林琅住在什么地方?住得好不好?她现在既不能挨热,也不能受冻。林琅现在吃得下东西吗?要给她吃最好的补身子。”颜沉喋喋不休地询问,嫌弃贤姱走得太慢,问一遍就催一遍。
贤姱不胜其烦,几次想丢下颜沉,但看在林琅拿好东西求过她的情面上,就把这口气忍了下来。
“林琅住在念叔女儿以前的院子里,被八个侍女伺候着,不会热着不会冻着,食饮都随大王,都是精贵品。”
颜沉神情还是凝重,说:“可是男人能吃的和女人能吃的不一样,况且林琅现在有孕在身,更不能胡乱吃东西。”
“我这是渲染,就是告诉你我们不会亏待林琅的!你这个罗里吧嗦的笨蛋!”
贤姱吼完,走路不再瞻前顾后,大步流星地冲到林琅所在的院子。院门处没有守卫,二人猫着腰钻进去,不走铺好的路径,披荆斩棘从植被茂盛的庭院中间穿过,最后神不知鬼不自觉地来到林琅所住的厢房廊下。
贤姱悄声说道:“我先进去把旁人支开,等听到一声画眉叫后,你就快点溜进去。”
贤姱身手敏捷,翻墙的动作跟寄生很像,让颜沉产生一种亲切感。他蹲在廊柱下面耐心等待,仿佛过了一个昼夜那么久,才盼来了那声画眉的鸣叫。
颜沉翻过栏杆,轻轻落在走廊上,快步走进前面不远的屋子。
林琅已经在等他,看到颜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后,跑过去飞扑进他怀里。
“到里屋来,那里会被人看见的。”贤姱在后面提醒道。
颜沉紧搂住林琅进了里屋,心急火燎地问:“你有没有事?我看到诉求书上的掌印,他们没有把你怎样吧!”
林琅眼睛湿润了,把右手伸到颜沉眼前,右手从掌心到五枚指尖都染了层淡淡的红。
“他们让我沾的红色水,按了好几份,到现在都洗不掉。”林琅娇声抱怨着。
颜沉握住她的手,心疼地看着红手掌。他总算确定林琅安然无事,但酸楚一阵一阵地冲击着胸口,像刀割一样又辣又疼,让他更加憎恨自己的无能,不能带林琅离开这些是非之地,过上平静美好的日子。
“颜沉,他们对我很好,你不要担心了。”林琅看出颜沉的心思,微笑地安慰。
颜沉再也按捺不住,把林琅抱紧,在耳边保证道:“再忍一忍,不用多久我们就能回家。再忍一忍,林琅,相信我。”
“颜三哥,你只能待一会儿,快捡要紧的说。”贤姱在一边看着捉急。
林琅渴望和颜沉温存,但此时此地都不是良机,为了不浪费宝贵的团聚时刻,她强忍住抽痛的内心,轻轻推开颜沉,平声问道:“我听闻大王让你,把我的诉求书张贴出去的?”
颜沉手臂环在林琅背上,看着她的眼睛,憋屈地点点头,“还让我对围观的庶众大声念了两遍。现在恐怕是人尽皆知了。”
林琅轻笑两声,说:“人尽皆知最好了。我可不想姬迟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