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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帝心-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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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悦看着他离去,转身回书案提笔写了几行字,凝思许久,一刻钟后那人却又苦着脸回来报,“翁主,宁、宁大郎已到了紫英宮外……属下已命侍卫将他抓了起来,他坚持要见翁主一面。”
  “他怎么进来的?”阿悦搁笔轻声问。
  听见她轻柔的语气,即使声音再稚嫩,此人也再不敢怠慢,老老实实道:“是从西侧翻墙进的,从那儿只需要翻过两座墙就到紫英宮了,不过那边戒备森严,会第一时辰被侍卫发觉。”
  有这么紧急的事,让宁彧不惜犯下重罪也要来见一面吗?
  阿悦迟疑片刻,最终叹了口气,起身道:“我出去见他。”
  她不可能把宁彧带到这殿中来,以他的敏锐,指不定瞬间就能从宫人的神色中察觉到什么。
  阿悦选在了林边的小亭中会面,她穿着袄衣,还披了厚厚的披风,浑身上下被护得严严实实,更显得小脸清瘦,唯独一双乌黑的眼显得尤其大,明亮无比。
  宁彧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位翁主的场景,那时她不过年仅五岁,小巧而稚嫩,投来的目光亦是懵懂而好奇,浑身上下无一不写着柔弱二字。
  三个月前他也见过她,虽然年纪稍长,但仍是个被外祖父捧在手心宠爱的小娘子,笑颜天真柔软,看起来再寻常不过。
  可就这短短三月的变化,就好似全然换了个人,目中倒映的不再是锦簇繁花,而是这皑皑冰雪。冬日凛冽的寒风吹过,竟也未让她的身形摇晃半分。
  “宁大郎找我,到底有甚么事?”
  宁彧看着阿悦的目光似乎有些奇异,转瞬间就恢复如初,“我也不欲说多余的话,开门见山,翁主,圣人是不是出事了?”
  大概是对他的话有所预料,阿悦的眼眨也未眨,平静道:“阿翁这几日身体抱恙,正在休息,这是都知道的。”
  宁彧早料到她可能会有的姿态,如今也果不其然,对他戒备得很。像难得凶起来的猫儿,将浑身的毛都炸起,却还强自镇定。
  “翁主知道我说的是甚么。”宁彧转身坐在了冰冷的石凳上,仰视而来,缓缓道,“实不相瞒,皇长孙殿下临别时曾让在下注意宫内,我便少不得要仔细一些。”
  “这三日来圣人宫中当值的人都未换过,也未叫水洗漱,圣人更不曾露过面。”宁彧望着她,“翁主以为,这些事难道只有我一人能发觉吗?”
  阿悦拢在袖间的手颤了下,抬眸看他,“阿翁只是身体有些不适便未露面,这难道有甚么不对吗?才几日而已,当值的人未换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宁彧像是笑了笑,却没有声音,“翁主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圣人每日都在批阅奏折,依旧好好的。”
  他从袖中拿出一份奏折摊开,上面明晃晃的一行秀气朱批【已阅,容后再议】,“如果翁主说的都是这种批复,那在下无话可说。只是翁主以为,这样能瞒得住一日两日,能瞒得住五日六日吗?”
  “有多少人在注意紫英宮,揣摩圣人的一举一动,翁主,你可知晓?”
  阿悦抿着唇一言不发,只背脊更挺了。过于笔直以至于稍微一折便会轻易折断,反而叫人察觉出其中的脆弱。
  她无疑很是漂亮,即使不言不语也像尊精致的瓷娃娃,有着这个年纪少有的姝色,清丽无比。
  如果她是自己的妹妹,宁彧自问也会疼爱无比。只是这样的情形,让他不得不狠下心来。
  宁彧沉下脸色,“翁主不信任在下,在下毫无异议。只望翁主莫要自作聪明,反而坏事。”
  “我再认真问一句,翁主,圣人他……还在吗?”
  阿悦眼睫颤了下,眼眸微转,像是瓷娃娃终于有了生机,轻轻道:“……在的。”
  宁彧松了口气,“那就好。”
  虽然死和昏迷有时候看着一样,但其象征的意义截然不同。
  宁彧也猜到,文夫人可能也因此受了刺激病倒,无法理事,不然此时不至于只有这位翁主一人支撑着。
  其实以她的年纪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已经十分叫人惊叹了,只是尚有些不足,宁彧此行就是来帮她的。
  他道:“不知具体情形,但彧也能猜出一二,翁主不换当值的宫人是对的,但长久一动不动就不可避免让人生疑,先选几个可信的人,内外轮换。还有,太医也不能长久留在紫英宮,每隔三个时辰叫一次。”
  “翁主考虑到了膳食的问题,让宫人代劳,但每次饭食都用得太过干净了,御膳房已经有人生疑,这事不急,倒也是几句话就可澄清。”宁彧轻声而飞快,“关键是奏折一事,长期敷衍绝非佳策,翁主不信任彧没关系,但若碰到不知如何答的奏章,不妨挑选其中三分意思告知,好叫彧为翁主解答一二,也不必再拿那几句话来回地用。”
  “还有。”他问,“此事……翁主传信给殿下了吗?”
  阿悦不知不觉间已经认真听了起来,她依旧防备此人,可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些话都是为她好,“我正准备传。”
  “是只给皇长孙殿下一人,还是也有泰王?”
  “……只给阿兄。”魏蛟之前都那么说那位三舅舅了,阿悦当然不可能给他。
  宁彧摇头,“不妥,两位都要告知,不过给泰王可以晚两日,让殿下先回。”
  这话不知是甚么道理,阿悦脑中太乱,也没有心思去认真思索。而且,让宁彧一起批奏折的事,她还不确定到底要不要应他。
  正当宁彧不停交待时,殿内突然冲出一人,“翁主,陛下,陛下他——”
  是芸娘。
  芸娘双目通红,双股颤颤,声音更是抖得不成样子。即便如此,在见到宁彧这个外人时,她依旧把急欲出口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可是她这样的情状,谁看了不明白?
  阿悦猛得起身,顿时感觉头晕目眩,像是天地都在旋转,眼前一片模糊,意识在这一瞬间被冲刷得七零八落。
  可她还是听见了自己极轻地问,“阿翁他……?”
  芸娘犹豫地看着宁彧,片刻后十分迟疑地点了点头。
  耳畔响起宁彧长长的一声叹息。
  偏在此时,又有人报,“翁主,广平侯携傅都尉进宫,求见陛下。”
  傅氏父子,竟也在此时进宫了。


第43章 
  傅文修此来自然有原因。
  前世魏蛟驾崩要更早; 也没有把魏昭和魏琏分别派出去这一着,因为他一直属意的就是让长孙即位; 只是按捺在了心中。
  这一世魏蛟却开始考虑起了他的三子,即使心依然偏向魏昭; 也足够让傅文修惊讶。他查探之下才得知; 原来是荀温在暗中给魏琏出谋划策; 使其也入了魏蛟的眼。
  荀温是个变数; 傅文修承认这点,是以对魏蛟活得稍微长了几月也就没有太怀疑。
  棘手的是; 他现在无法再确定魏蛟到底何时离世。即便曾顺势有过些许小动作; 但他并不能保证那些真正影响到了魏蛟。
  当初魏蛟驾崩后,侍官立刻拿出了圣旨指明传位皇长孙; 文夫人亦有口谕。
  魏蛟应该从没料到自己会突然离世,所以在这之前迟迟未立储,只隐约流露出了那么点意思。
  正是因此,魏琏一直对皇位抱有希望。
  那道突然的圣旨拿出后,老三魏琏和老四魏锦都十分不满,甚至大闹了一场后愤而离开临安; 分别带走了自己手下的兵力; 以致魏昭即位后一时难以平复凉城动乱和其余地区的雪灾; 不得不依仗魏蛟曾经的好友兄弟,其中就包括傅氏。
  现如今许多事都推后发生; 势态也有变化; 傅文修的布置必须重新谋划。
  他也不知这变化是好是坏; 不过心中倒无担忧。重活一世,傅文修本人对皇位的兴趣并不大,他尝过了那种万人之上的滋味,也了解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快意,于他来说都不过尔尔,自然兴致缺缺。
  如今还能照旧行事,全为父兄罢了。只要避过父兄双亡的那次意外,他就无需再登上那个位置。
  “静安。”傅徳转动了下腕间佛珠,忽然道,“圣人和皇后三日未露面的消息,诚王和安王那边可知晓?”
  他指的是魏柏和魏锦。
  傅文修在这几方都安插了人手,闻言一笑,“知晓又如何?老二性直木讷,这边说了身体抱恙不见人,他就绝不会强闯。老四那边就算有所怀疑,为防落人口实,也绝不会轻易出手。”
  傅徳也笑,“说得是。”
  其他隐约有所察觉的人都当是圣人病重不能见人,但傅徳父子却同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魏蛟有没有可能……已经驾崩了?
  这个可能性着实不小。毕竟如今最有可能即位的两个人都不在临安,这时候若传出消息,临安城又将是一场动荡。
  两人谁都有可能小觑,最不会小瞧的就是文夫人。在他们看来,如果魏蛟真的出了事,那么如今在这筹谋支撑的,定然是文夫人无疑。
  所以,在被宫人引领入内,隔着重重帘幔听见的却是阿悦的声音时,父子两人都略有诧异。
  傅徳隐晦地瞥了眼儿子,他从长子那儿得知,静安对这位小翁主尤其感兴趣,曾经还动过把人偷偷弄到身边的想法。
  幸而傅文修还按捺得住,并没有急于出声,而是老老实实地等父亲先开口。
  小翁主清脆道:“阿翁身体不适不便接见,广平侯和都尉有什么事,就直接呈禀罢。”
  里面隐约传出压低的咳嗽,傅徳侧耳认真听了会儿,无法分辨出是不是老友魏蛟,便高声道:“陛下,我们甚么交情,难道我还会在乎你这点小病么!就是当真传给了我,不过也是我们兄弟共患难罢了!”
  他目光灼灼,几乎要燃穿眼前的帘幔,想看清背后坐的到底是谁。
  再度咳了声,帘幔后似乎响起了几句低声谈论,间或有小翁主不大高兴的嘟囔声,傅徳听见老友沉沉笑道:“傅老弟,并非我不见你,而是我家小乖乖不高兴,实在不允我见人啊!太医令我静养,不得见风,她便将太医的话奉为圣旨,这两日连榻都不让我下,更妨说议事了。”
  如此长的话,除去慢了些,其声音和语调抑扬顿挫都和魏蛟一模一样,即使傅徳再仔细辨认,也无法说这不是魏蛟本人。
  最重要的是,圣人宠爱溧阳翁主尽皆知,这话也实在挑不出任何不对。以傅徳对魏蛟的了解,他的确能被这位小翁主管住。
  他半信半疑,“倒并非一定要议事,只是多日不见,我们几人都担心得很,陛下身体无大碍,我等就放心了。”
  魏蛟声音略显低沉,“倒使你们伤神了,可惜前几日酒没喝尽兴,等这次过后,我定要再痛饮三大坛。”
  傅徳怀疑又消一层,“说起来,皇后嫂嫂呢?怎不见她人影。”
  “喔,她连日照看我,未阖过眼,被我着人押去休息了。我病也就病了,可不能连累她。”
  傅徳笑,“皇后嫂嫂重情重义,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陛下好福气啊。”
  里头也跟着笑两声,随后又低声说了些什么,傅徳听到一阵窸窣声,有个小小的身影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
  是那位小翁主。
  她递来几本奏章,魏蛟适时出声道:“你前日呈的奏章我未仔细看,昨日又看一眼你们几人的,才知发生了这种变故。邱子的母亲便好生安葬罢,你把他接去府中养着也好,他父亲虽有大过,但已以命相抵,不必再牵连子孙了。”
  傅徳朗声应是,二人隔着帘幔还是慢慢开始谈了起来。
  他们谈话期间,小翁主依旧站在这儿,像是随时等候吩咐的模样。
  傅文修眯眼瞧她,见阿悦今日梳了个新发髻,两条小辫儿显得灵动活泼,小金铃更是点睛之饰。
  他感觉从没见过显得这样有活力的阿悦。
  实在忍不住手痒,傅文修不仅没记住上次的教训,还直接未打招呼就上前一步撸了把那毛绒绒的小辫儿。
  “傅都尉。”他的手被啪一声打掉,小翁主绷着脸凶巴巴看来,“我敬你为长,唤你一声叔父,却也不是能随意任你冒犯的!”
  说这话时她下颌高高仰起,像是趾高气昂的小孔雀,神态高傲极了。
  发间的小金铃跟着叮铃铃作响,将她气呼呼的模样也衬得有十二分的可爱。
  傅文修不禁想,莫非是觉得有最宠自己的阿翁在身边,所以这么胆大肆意么?竟能够直接数落他的不是了。
  这和他所了解的阿悦略有不同,毕竟前世他真正认识她时,魏蛟早已不在人世。
  再者,如果魏蛟此时当真病重或者已经不在人世,阿悦应当不可能有这样好的神态。
  她还是个孩子,即便聪慧些,也不可能这么会伪装。
  不待傅文修再仔细观察面前人的模样神情,傅徳已经听到这动静,并斥责他道:“在陛下和翁主面前怎么如此失礼!”
  傅文修顿了下,慢慢悠悠道:“是叔父的不是,下次定携重礼来给翁主赔罪。”
  显然,这个没诚意的回答得不到任何谅解。小翁主气鼓鼓地各瞧了这父子二人一眼,一溜烟就跑入帘内,应当是找阿翁寻安慰去了。
  傅徳摇摇头,这小丫头真是被魏蛟宠得太过了。
  已问了这么多,傅徳着实不好再过多停留。他此来也就是为打探虚实的,如今魏蛟没事,只是抱病在榻而已,他可不好留下个故意影响陛下养病的名声。
  傅文修亦随之离开。
  在他们脚步终于迈出这座宫殿的刹那,阿悦像是被取下发条的木偶,浑身瞬间僵住,手心早已被汗濡湿,以致现在衣袖都是**的。
  她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有这种瞒天过海的本事,能够当着傅氏父子的面镇定自若地演戏。
  就在两刻钟前,她还在因为阿翁突然的离世而难受无措到几乎昏厥,却不知是哪来的力量,支撑着她冷静地站在这里,并按照宁彧的话一步步动作。
  当时她的面前是无声示意教导她的宁彧,而身后……是无声无息躺着的魏蛟。
  阿悦双足像灌了铅,极缓地迈开步伐,欲往床榻走去,却又顿住。
  她不想在宁彧面前落泪。
  倏得转过头,阿悦轻声问,“宁大郎刚才的声音……?”
  “幼时曾因兴趣学过口技,没想到今日竟真的能派上用场。”宁彧松了松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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