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往事-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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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生解释,“后天那场戏还在水榭拍,书生落水,要递脚给他拉上来,是近景拍。”她一只猪脚哪有美感可言。
叶令康视线落在又生露在外的脚趾上,白嫩嫩一排,他嗤之以鼻,“用脚?编剧好情趣。”
这人喜怒无常,又生是见识过的,并不和他顶嘴,而是问他,“叶生,刚才你恰好路过?”
叶令康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含含糊糊应声,丢又生坐旁等,急急走开,去药柜交钱抓药。
再回来,又是刀枪不入模样。又生被他扶着朝停靠在街旁的捷豹走。
夏季闷热,原本湿漉漉的衣衫早已蒸干,离得近,又生依稀可闻对方身上汗味和烟味,健康男人的味道,并不算难闻。
她略感不自在,诚恳道,“叶生,多谢你救命。”
“叶生多谢,多谢叶生。你很喜欢讲多谢?”叶令康面无表情瞧着她,“讲多谢最廉价。”
又生被他一阵抢白,有些呆,“那我请你吃饭。”
“只是吃饭?”
“那。。。重金答谢?”
“我缺钱?”
一来二去,又生脾气上来,恼道,“命还你好不好?”
叶令康瞪她,塞她进副驾驶,一声不吭把人送回富康花园。苏又存午饭在学校食堂吃,傍晚才回,家中无人,又生摸了钥匙开锁,跳脚进去,叶令康随后跟进,大佬一样靠沙发里休息。
他彻底解开衬衫扣,仅穿一件背心,吩咐瘸腿又生,“有没有冰啤酒,递一罐给我。”
又生倒杯陈凤仪煮好的凉茶递他,“啤酒生湿,喝点凉茶解暑。”
本埠人惯喝凉茶,银花、菊花、甘草、杏仁等熬出的药汤,陈凤仪还加了冰糖,勉强入口。
两人一时无话,叶令康没有要走的意思,又生不好开口撵人,索性拧开电视,《芝麻街》里大黄鸟讲一口流利美式英文,搞怪的腔调令人捧腹,多少驱散些密闭空间里的尴尬。
“你真是庄四?”叶令康审视她片刻,突然道。
又生不应反问,“你信不信?”
“你说是我就信。”他点烟。
又生微愕,好半响,她才问,“叶生,你进没进过九龙城寨?”
不待他回应,她自顾道,“幼时调皮,妈咪吓我,要丢我进九龙城寨,那时我完全不知道香港还有这种地方存在,直到我成了苏又生。。。”
“别看我,我也不知会这样,他们以为我发神经,急需治病。”
“阿婆送我去精神科,喂我半年西药。”
“那时我在想,日后有天我见到庄四,我要问她有无半分愧疚,有无噩梦缠身,有无惦记阿婆弟弟。”
讲到恨处,又生捏紧拳头,肩膀轻颤,“所以我拼了命往上爬,爬得越高机会才越多,才越有退路,你一定不知道受欺是什么滋味。。。是你明知道受欺,却无力反抗,不是不敢反抗,而是没反抗余地。。。”
后来又生在想,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是否触动叶令康,他再没为难过她,更没向她索求任何“救命报酬”。
但又生却记住他那句“多谢最廉价”。
又生拜托高子媚开车载她去中环商铺。
高子媚不同意,“不好好养伤,还想去逛街?”
又生不瞒她,“阿姐,想给叶生挑件礼物,他救我,于情于理我该答谢。”
她恍然,“是是是,有来才有往。”她推推又生肩膀,“我看得出叶生对你有兴趣,你们男未婚女未嫁,有来往不丢脸,你是有多傻,才想躲他。”
“阿姐,我没想躲他。”又生忍不住辩解,“是不想再拿身体去换砝码。”
“不懂。”高子媚摇头,“饮食男女,何必将情与欲划分清,我只问你,他摸你,进你那里,你有无半分厌恶?喜不喜欢他身上味道?”
又生语滞。
高子媚弯腰捏她脸,“臭味相投听没听过?如果一个男人靠近你时,你接受了他的味道,就意味着你已经接受了他的一多半。”
她摊手,“别和我讲情情爱爱,年纪大了,怠懒听这些鬼话。”
又生咋舌,被她这番言论折服。
中环多得是金铺名店,又生眼下荷包鼓鼓,不必吝啬,买不起康斯坦丁,一块柏德菲丽尚在预算中。
若论品味,庄四姨太半生富贵圈里打转,名店商铺座上客,又生年幼时受她熏陶,不逞多让。
包下一块柏德菲丽,签上支票,又生在表行留下讯息,“麻烦帮我送去上亚厘毕道叶氏大楼,给叶令康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下哈:为啥山楂最后写“买不起康斯坦丁,一块柏德菲丽尚在预算中。”从现代人眼中看,康斯坦丁和柏德菲丽不相上下,甚至康斯坦丁的价值要低于柏德菲丽。但是在那个年代,差不多四五十年前吧,一块很棒的康斯坦丁可以买下一桩豪宅,柏德菲丽还没有达到这个价值。
第20章 26号二更
叶令康一早上班便收到礼盒。
拆开看; 宝蓝色丝绒匣子里躺一块陀飞轮,另附一张卡片; 字迹工整清秀:叶生; 大恩不言谢; 送你手表; 望博得一笑。
叶令康心里默念完,不觉就笑出声; 卸下手腕上的康斯坦丁,改戴这块柏德菲丽,松紧刚好,是他中意的样式。
事实上; 除非又生送的是块金劳,否则叶总没有什么理由挑三拣四; 毕竟唯有暴发户才戴金劳。
叶令康靠大班椅上转了几圈; 蓦地停下; 他拨通内线给秘书; 吩咐道; “花墟订束玫瑰,送去富康花园给苏小姐,代我向她致歉。”
秘书虽然不知致歉原因,但还是将话原封不动带到。
保加利亚空运来的红玫瑰,裹在旧报纸里,新旧相撞,显得红玫瑰格外娇艳欲滴。对上陈凤仪疑惑目光; 又生硬头皮收下,只听对方又道,“叶总讲sorry。”
又生微愕,随即明洞叶令康话里意思,忙道,“麻烦帮我带句话,告诉叶生因小失大不值得。”
叶令康是商人,利益才是最终目的,没必要因此和4K结仇。至于陈玉,是她们自己恩怨,又生咽不下这口气,早晚要找她算账。
送走秘书,陈凤仪从瘸腿又生手中拿过花束,狐疑道,“是后生仔阿爸送的?”
又生不隐瞒,“阿婆别多想,送花的不止叶生,吴导和唐生也都有送,可能只是礼貌慰问。”
听又生这样讲,陈凤仪倒也没再多想,人不怕胡思乱想,最怕想太多。
讲话间,门钟叮咚响,陈凤仪去开门。
门外贺喜端盆米酒,笑眯眯道,“阿婆,阿妈自己酿的酒,送你们尝尝。”
陈凤仪忙道谢,喊贺喜进来玩,贺喜也不客气,两手背后老阿婆一样随陈凤仪进门,好奇四下打量。
“是阿喜啊,快坐快坐。”又生笑,跳脚去厨房切西瓜招待。
贺喜乖乖坐,视线落在又生右脚上,“阿姐,好没好些?”
“好多了。”又生递她西瓜,一时想到她讲自己有水劫,疑惑道,“阿喜,你真是。。。”又生不知该用什么形容,好半响才道,“真是大师?”
贺喜甜笑,不应反问,“四小姐,九龙城寨住的还习惯?”
又生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后,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贺喜肉呼呼的胳膊,低声道,“阿喜,我还能不能回去?”
陈凤仪捧酒坛从厨房出来,刚好听见最后一句,她问又生,“去哪里?”
又生反应也快,面不改色道,“日日在家养伤,好无聊的,阿婆,我带阿喜去冰室喝杯咖啡。”
贺喜舔舔嘴巴,馋虫被勾起,“还想吃舒呋哩。”
别讲舒呋哩,福临门吃帝王蟹她也请。
街旁冰室内,服务生送来咖啡奶茶和两份甜点。
四下无人时,又生再难掩好奇,“阿喜,你怎么知道我是庄四?”
贺喜指指眼,“当然是用眼看出来。”
“阿喜,我讲真。”又生哭笑不得。
“我也讲真。”贺喜喝一口奶茶,“即便我解释,你仍然听不懂。”
她四下看,悄声道,“被人听见,十有八。九会以为我发神经啦。”
从贺喜讲她是庄四那刻起,又生便无理由相信眼前的妹妹仔,毕竟连换魂这样诡异的事都在她身上发生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那我还能不能再回去?”又生同样压低声音。
“不是没有机会。”贺喜看她,“只是那人住过十几年的身体,你还想要?”
“不想。”又生没有犹豫,“她住过,我会嫌弃。”
贺喜笑,“是了阿姐,你有没有想过,从你变成苏又生那刻起,无异于投胎转世,你有阿婆有弟弟,有个新的家,你扪心自问,阿婆待你好不好?弟弟敬不敬你?”
“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又生道。
“天道轮回,因果循环,作恶的人迟早要遭报应。”贺喜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符箓,飞快折成三角,递给又生,叮嘱她,“是平安符,记得戴在身上。”
又生攥在手心里,真诚道,“多谢。”
贺喜笑,“你请我吃好吃的,多谢该我来讲。”
正如贺喜所言,从她变成苏又生那刻起,已经是投胎转世获新生,如果她为回庄家不择手段,她和庄四又有何异。
善恶一念间,进退两重天。
又生解开心结,再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只一门心思钻研演技,待脚上红肿全消退,她便回了片场继续拍戏。
或许是少了急功近利,又生再对镜头时,两眼比之前多了几分纯粹,最满意莫属吴文宗,每次给又生眼睛特写时,都不住拍手叫好,暗道自己没看错人。
只是又生也有小心思,陈玉掌掴她害她溺水,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聂小倩》剧中姥姥要小倩嫁给黑山老妖,又生和陈玉有场对手戏。
吴导拍完黑树林打戏之后,过来喊人,“又生,有没有准备好?”
“我没问题。”又生道。
吴导又看陈玉,“阿玉,你有没有问题?”
陈玉仍在记台词,她既不想在又生面前丢脸,又不想让吴导低看,强撑道,“我也没问题。”
永福寺后院,老树妖修炼成精的地方,树荫遮天蔽日,白昼如黑夜,四周鸦默雀静,透着诡异。
又生一身红衣,匍匐在陈玉脚边,摄影师只能拍到她后背,无人看见她眼中狡黠。
吴导一旁喊,“开始!”
小倩立刻扯住姥姥衣角,低声哭泣,她哀哀央求,“姥姥,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按剧本中原有情节,此时本该陈玉接话,哪知又生继续道,“我和采臣是真心相爱的。。。”
讲完这句,又生趴在地上,不发一言,紧咬下唇忍住偷笑。
陈玉昨晚陪4K太子爷癫狂半宿,白天昏昏沉沉,哪有心思再记台词,不过轮到她上场时,匆匆记几句,眼下又生加一句剧本中没有的台词,足以让陈玉卡住,半响接不上话。
“Cut!”吴导大喊,面无表情道,“重来重来!”
场景复原,又生再次嘤嘤哭出声,“姥姥,我和采臣是真心相爱的,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陈玉本来已经做好打算,等又生讲完“真心相爱”之后,她立刻接话。
哪知又生打乱台词顺序。。。
陈玉再次卡住。
“重来重来!”
“我和采臣是真心相爱的,姥姥,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陈玉脑中空白,木桩一样立在原处。
忍无可忍,吴导摔掉手中剧本,怒气冲冲喊,“会不会演戏?!陈玉你到底记没记台词?!这是片场,不是丽池!”
北角丽池,本埠醉生梦死欢乐场,陈玉没入行前,在丽池做过红牌阿姑,后来被4K太子爷看中,金屋藏娇养在深水湾。
拍戏时间不算短,只是演技一直没长进,若不是忌惮4K太子爷,吴导根本不会让她参演自己电影。
陈玉被当众责骂,只觉丢脸异常,她瞪一眼又生,笃定道,“你故意的。”
又生惴惴,“阿姐,我也记不住台词啦。”
她狐疑,“真的?”
又生点头,“不然也不会讲来讲去总是不对。”
剧本上的台词不一定要一成不变,只要能表达清楚意思,导演允许演员自我发挥,所以即便陈玉怀疑,也无法一口咬定是又生故意。
又生有心挖坑给她跳,这场戏NG了十几遍,吴导才勉勉强强给了过。
下一场是又生和唐旭德在水榭缠绵的戏份,正好是晚上,工作人员忙着摆蜡烛布场景,又生靠在湖边大树下纳凉,看陈玉吃了瘪,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唐旭德过来,和她一起坐树下,别有深意道,“又生,你变坏了啊。”
又生直呼冤枉,“比起她掌掴,我这点算什么。”
“脚怎么样了?”他问。
又生捋起戏服,拍拍脚,笑道,“没问题,不影响拉你上岸。”
剧中书生失足落水,水中起起伏伏,溅起水花,他大呼救命,小倩有意勾引,赤足伸向他,肌映流霞,足翘细笋,书生目瞪口呆,盯着眼前的玉足,迟疑不定。
“上来啊。”小倩轻晃脚,温声提醒。
吴导守在摄影机后,忍不住叫好,胳膊肘拐向站他旁边的人,征求同意,“不错,对不对?”
叶令康不嗤,“没觉得。”
吴导扭头,见叶令康两手背后,看着不远处的水榭,一副领导下来视察的架势。
那边,小倩勾书生往凉亭走。摄影师跟进,吴导跟进,叶令康也跟进,一场缠绵戏,围一圈人观看。
唐旭德余光瞥见围观的人,突然笑场。
又生本来伏在他身上,他一笑,又生也憋不住跟着笑场,作势要揍人,“诶,我好不容易酝酿好的!”
叶令康脸色一时有些难看。
吴导头疼,“好了好了,先休息,一会再拍!”
又生翻个身,从唐旭德身上下来,一抬头,便对上叶令康极为不善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叶老牛吃醋,后果很严重,哈哈,要不要走个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