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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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吃……羊肉火锅。”
林家延离开了床就又恢复成寡言少语的样子,一串检查做下来更没什么话可说,等他把斟酌许久的答案说出来时,楚平夫妇和郑予北已经在陪着他往外走了。
陈向晚料想他心情欠佳,本以为他要狮子大张口,狠狠敲诈一笔,乍一听到这句话不由愣了一下:“……什么?羊肉火锅?”
这要是平时,林家延一定会笑吟吟地把秋冬季吃羊肉的种种好处一一细数,让陈向晚这个西医无话可说。可眼下他只是微显紧张地抿了抿嘴唇,似乎时刻准备着接受不同的意见,看上去一点自信都没有。
郑予北赶紧给陈向晚使眼色,让她无论如何都要答应下来。楚平把这三个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抢在向晚之前做出了回应:“这季节确实应该吃羊肉,我正好知道一家还挺干净的。家延病着最好忌辛辣,向晚是两个人了更要注意……”
如此这般故意扯开话题,陈向晚的片刻怔忪很快就被不着痕迹地掩了过去。直到郑予北牵着林家延先去拿车了,陈向晚才一把拉住楚平:“我记得非常清楚,家延从小就不太喜欢羊肉的膻味。有时候我们两家一起去火锅店,他都会死活要求点鸳鸯锅,然后他那边的清汤干脆就不下羊肉……你说他这是不是,是不是影响到语言中枢了啊。”
楚平惊诧地打量着妻子,狐疑地伸手去摸摸她的额头:“……你没烧糊涂吧。”
陈向晚这才想起这里是医院,而自己是医生,忽然就不好意思起来:“……呃,我也知道不可能啦。但是家延从来就是那种……饮食起居方面特别讲究的人,认定的绝对不妥协,我现在真有点看不懂他了。”
楚平笑着去揽她的肩,把自己忧心忡忡的小妻子一步一步往外带,一路踏着同事们多少有些艳羡的目光走向大门:“他是你弟弟,这肯定没错,可他也要长大的……”
深秋光景,枯叶纷飞,幸而这人间……仍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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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 。。。
楚平害怕陈向晚吃下什么孕妇最好别吃的东西;郑予北口袋里又揣着一张肿瘤科医生列的忌食单子,所以最后坐下来的时候;他们选了一家每个人面前有一个小火锅的新式火锅店。
能往火锅里下的永远就那些东西;林家延一边报郑予北一边打勾,然后楚平夫妇看了看有什么要加的,侍者很快就躬身离开,给他们下单去了。店里必定没有家里安静;来往人声让林家延不由自主地不安起来,眼睛睁得又大又圆,里面映出的人影却传导不到大脑。郑予北坐在他身边,右手始终放在他腿上;看他惊慌了就轻轻摩挲几下,试图让他安静下来。
在家可以尽情地相依为命;出了门多少应当收敛一些,但林家延的状况明显不允许郑予北跟他保持礼貌距离。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对上陈向晚含笑的眼神,诚恳地道谢:“这几天……还有往后,真的麻烦你们了。如果没有你们在医院里,我和家延排队挂号就不知道要等多久。”
楚平坦率地笑道:“实不相瞒,家延的事情能交给我们……我们私底下还觉得挺荣幸的。陈叔叔、叶叔叔那边,还有林家叔叔阿姨,谁去找找关系都比我们更得力。也就是家延一发病就打车直接过来了,否则,这怎么也轮不到我们来帮忙。”
向晚把桌上的四套一次性餐具一一拆开,笑容温婉恬静:“予北啊,其实也不是只有我们在帮忙。我们这里不是军医院,但骨科和外科都是跟军队那边联合教学的……反正我爸肯定跟上面打过招呼了,这几天家延的检查一路绿灯,这显然不是我们两个小小副主任医师能搞定的。”
“喂喂,你话说清楚点儿啊……”楚平接过筷子,故作委屈状:“你才副主任医师呢,我已经升了!”
楚平跟向晚谈了多年恋爱,他们婚前家栋、家延和阮棠就已经叫了很长时间的“姐夫”,平时看他们夫妻俩怎么闹也都觉得正常得很。这话一说,既是炫耀自己年轻有为,又是跟妻子打情骂俏,让人不笑都难。
可林家延像个闷葫芦一样坐在那儿,只知道死抓着郑予北的右手不放,脸上一丝一毫的笑意都没有。没有光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他不会笑也不会怒了,时时刻刻都想着找个什么地方把自己窝起来。而这个地方,往往就是郑予北身边。
陈向晚真的是看不下去,生怕林家延这一病就病成了抑郁症,索性直接把问题往他身上丢:“家延,你不是不吃羊肉么,为什么想到这儿来?”
林家延像是从梦游中被惊醒一样,郑予北甚至能感觉到他浑身一震,愣了几秒钟才找回正常的语调来:“……哦,我不喜欢,但是予北喜欢的。”
郑予北莫名了:“诶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
林家延转过脸来“看”着他:“有一次我下班晚了,让你去买菜,你买的就是羊肉。我给你红烧了,你居然全部吃完了……很大一锅呢。我那时候就猜你肯定很喜欢,只是碍着我不愿意碰,才不告诉我的。”
他非常地坦诚,没有一点秀恩爱的意思,可陈向晚孕中多思,却在桌下悄悄拉住了楚平的无名指。他是外科医生,手上不能戴饰物,所以结婚戒指一直当作吊坠挂在胸前。向晚总觉得有点小小的遗憾,每次去摸他的手都会不自觉地先扣上本该戴着戒指的无名指。
就像向晚的父亲陈飞年轻时一样,出身医疗世家的楚平最痛恨别人说他靠的是家里的关系,从军医院毕业后一直是同期医生中最为兢兢业业的。为了工作,他放弃了几乎所有的日常娱乐,连偶尔没有手术的晚上也只是坐在电视机前给可乐瓶打手术结而已,一门心思要建功立业的样子有时候连楚家父母都看着心疼。
既然连半年前的婚事都是勉强抽出时间来办的,那么像这样一锅羊肉判断出对方爱不爱吃的温暖细节,在楚平和陈向晚的婚姻中就少得可怜了。有时候陈向晚下班早了,在家做点东西给楚平送过去,还得顺便分给大半个外科的人吃,而楚平总是笑着匆匆下咽,甚至来不及问问妻子这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下一个手术又把他急急忙忙地叫走了。
感觉到陈向晚表达感慨的小动作,楚平立刻反手握住她的手,却也只能满怀歉意地笑一笑。
这医院虽然不是他家的,却是父母毕生为之奉献的唯一事业,也将是他和向晚毕生为之奉献的唯一事业。白衣天使哪里那么好做,反复无常的患者和患者家属一会儿感恩戴德一会儿穷凶极恶,回过头来医生还是得恪尽职守,挽留每一个出了问题的生命。
……哪怕,以牺牲一部分自己的幸福生活为代价。
林家延闷得要命,陈向晚总显得有点伤感,这顿饭实际上吃得相当沉闷。病人和孕妇的汤底都是菌菇的,只有郑予北和楚平正经点了麻辣和沙茶的羊肉锅。即便如此,郑予北还是吃得很不安生,时不时要去照看每次把筷子伸进碗里都算不好距离的林家延,柔声低语安慰他没关系,吃慢一点,小心为上。
后来这张桌子上,郑予北忙着照顾林家延,自己锅里的羊肉都老得快啃不动了,坐在他对面的陈向晚只好给他一次又一次往碗里放。而楚平心疼怀孕的妻子吃饭都吃不安稳,又心心念念催着她多吃点,吃好点,最终谁也没顾得上好好地品尝什么,整个就是一片兵荒马乱。
林家延最喜欢各种菌类,尤其是火锅汤里浸过的金针菇,可他现在绝对不具备把金针菇顺利送进自己嘴里的能力。郑予北一点一点给他烫熟了,夹到碗里,再一次一次叫他张口,小心翼翼地连着汤汁一起送进去。楚平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叹道:“如果我们医院的护工都跟你一样的态度,估计全市的住院病人都想往我们这儿转院了。”
郑予北知道自己殷勤得过分了,也知道如果没人跟着照料的话,失明的病人可以完全达到生活自理的程度,可他就是放不开手。听了楚平的夸奖,他也只好腼腆地笑笑,转头又去用筷子尖努力折叠烫好的生菜,想在喂给林家延的时候别弄到他下巴上去。
明明已经是寒风乍起的季节了,郑予北拖着林家延的手肘把他引到副驾驶座位上,一转身还是发现自己出了一头的汗。被人依靠的感觉确实很好,林家延现在经常表现出只要自己在他身边就能安静下来的样子;但被人依靠的感觉……也确实很累。
他病了,他要发脾气,他的口味变得刁钻,他不管你有没有工作要赶一定要缠着你……郑予北坐进自己几乎是崭新的保时捷里,看着林家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还有他眼睛里挥之不去的一抹惊惧,再次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不是一般的重。
这就是爱情的附加条款:你将对他付出常人无法理解的、百倍千倍的耐心……因为你爱他。
年轻人的故事或许会有很多曲折,但总体而言永远是飞扬跳脱的。在这座城市的核心地带,一套打通了上下两层的复式豪宅里,有两个曾经轰轰烈烈过的家伙却正在闲谈这件事情。
“你说……人好好地怎么会突然长出肿瘤来呢。”
陈扬正拿了个狗毛梳子给尚处在幼年期的边境牧羊犬梳毛,闻言便淡淡地笑了:“你说……人好好地怎么会突然问出这么蠢的问题来呢。”
叶祺被他养得懒散至极,翻白眼的力气都省了,全身上下只有捧着书的手指是用了力的:“……再说我就掐死你的狗。”
边牧是现存犬类中智商最高的一种,传说能与六到八岁的小孩持平,“狗”这个字它小小年纪已经听得懂了。尾巴正捏在陈扬手里,头部还是可以转动的,于是叶祺很快就收到了小边牧哀怨的眼刀一记,恰似六月飞雪窦娥冤。
就像叶祺经常嘲笑的那样,边境牧羊犬的眼睛附近正好有两块面积很大的黑毛,每每叶祺与它对视时都完全感受不到“超乎寻常的智慧”,只能体会到“超凡脱俗的痴呆”。但无论如何,这总比萨摩耶之流要聪明多了,甚至连叶祺身边卧着的这只成年大金毛更显颖慧。
几个月前的一天,两人经过宠物店,叶祺一眼就看中了笼子里关着的小小边牧,陈扬就顺水推舟买下来了。之前的宠物都是陈扬从专业批量养殖的犬舍挑回来的,叶祺老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说凡是陈扬买来的狗都跟他一样呆滞,所以这回陈扬才大大方方买了叶祺觉得顺眼的犬只。谁知道买回来了,叶祺又说跟小狗在一起“总觉得只是条狗的智商而已”,最后还是陈扬一力承担了幼犬的全部照料。
一条狗还不够,竟然要养两条,陈扬也不知道一向怕麻烦的自己是中了什么邪了。可有一次从公司回来的时候,他正碰见叶祺端着咖啡杯监督一大一小两条狗吃狗粮,小边牧吃得好好地突然抬起爪子来,把大金毛的脑袋猛地摁进了狗食盆里,引得叶祺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那一刻,就算让他再买一百条边牧回来,他也会心甘情愿。
狗伺候完了,陈扬也懒洋洋地坐到叶祺旁边去,大大咧咧把身体的重心全部交给他:“其实啊,你也不用太担心……我问你,要是你长了肿瘤,突然看不见了,你会怎么样?”
叶祺满不在乎地笑笑:“不会怎么样,无所谓啊,反正有你在呢,你还能让我过得不好么。”
陈扬也笑,假模假样一拳上去,正好被叶祺接住了,然后十指交缠:“你啊……你就是个老妖怪。你可以说得轻巧,可家延和那个予北都还年轻,恐怕是没这么镇定吧。”
就在他们坐着的沙发旁边,璀璨的吊灯光芒中,大金毛被小边牧企图咬它尾巴的举动吓得绕着圈狂奔,而小边牧得意洋洋地狂甩尾巴,一副占山为王的架势。叶祺挺严肃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开来:“……你看它那个德行,真是狗性本恶,才这么点儿大就开始欺负别的狗了。”
陈扬习惯性地摸摸他的膝盖,低声道:“你要是惦记他们,明天我们就过去看看?”
叶祺露出数十年不变的一口雪亮的牙,“咔嚓”一声咬下一块苹果,顺便把剩下的都塞进陈扬嘴里:“好啊,我一会儿去打个电话……免得撞破人家小两口在家里做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陈扬刚想答,奇蠢无比的大金毛仓皇逃窜,竟然从陈扬这个主人的身上旁若无人地踩了过去,一路呜咽着迅速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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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十一章 。。。
叶大人起了意要去看望瞎家延;真正成行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月以后了。陈扬看他在学校里忙昏了头,只好默默给他备好了探病该带的营养品;临去之前那晚还致电花店订了一束纯白的马蹄莲;最后一步才是在周六清晨晃醒贪睡了大半辈子的叶祺。
周六,大多数有车一族都窝在家里补觉,郑予北和林家延住的小区里根本找不到任何空着的车位。陈扬绕着主干道开了一圈,只好把他心爱的宾利停在了住宅区的门口。
“你就不怕广大人民群众仇富;拿点什么东西把它划花了?”叶祺小心眼的程度早已被惯得不可理喻,平时甚至要吃无辜宾利车的醋,这会儿说起话来也怪腔怪调,听得陈扬只想笑。
“那就让我们祈祷人民群众都不识货吧。”陈扬假装深情地回头看了一眼爱车;然后赶紧拉住明显加快了步伐想甩开自己的爱人:“……喂,你还玩儿真的啊。它是车;不是人,你跟他比什么?”
叶祺其实也就那点气性,被他一把扣住了臂弯也就没了脾气,放缓脚步陪着陈扬慢慢往前走:“你管我呢,我就愿意跟它比。谁让你老看它,目不转睛的……”
陈扬无可奈何地笑笑,低声安抚他:“你像话点,别闹。一会儿见了小辈你也打算这样?那可真是面子里子全没了。”
叶祺悄悄摸了摸陈扬的后腰,算是达成了暂时和解。陈扬扭过头,原想再跟他开几句玩笑,但一眼瞥到叶祺走在自己身边低眉顺目的神情,心底毫无预兆地就软下去了。
叶祺趁其不备,绕到陈扬左边去抓住了他的手指,还是戴了戒指的无名指。陈扬这下完全无言以对了,只剩下叹口气拉着他继续走的份,一面走还一面暗叹自己这几十年栽得极为彻底,连挣扎几下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与此同时,在他们头顶上的那栋楼里,郑予北正在费尽心思地诱哄林家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