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臣-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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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朵颐起来。
歌白也蹲在旁边看着我吃,指着不远处那碗早已凉透的肉粥道:“舅舅为什么不喝粥?”
我苦笑了一下,道:“舅舅不喜欢喝粥。”
放着春|药的粥,我怎么敢喝。
歌白认真地看着我道:“舅舅身为尚书,怎可在吃上挑三拣四?百姓们吃的尚是杂粮,而皇家有肉粥吃,已是极大的不公了。”
我顿感无奈,只好摸着他的头保证道:“是是,以后再不挑了。”
雅歌如今已身在冷宫,除了灵图再没人可以对他教管。
他太早慧了,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
……
我穿过阴暗潮湿的层层铁栏,踏在脏污的石板上,慢慢走到最深处的一个角落。每个狱卒都识得我的大名,因此只是惶恐地行礼,并不阻拦。
我从斑驳的泥墙上取下一串叮叮当当的钥匙,拉开了那道冰冷的铁栏。
这里漆黑一片,只有一道破损的圆形天窗呜呜地透着风,一道亮光投下来,看得出周围的茅草和垫子也都是残破的,墙角还有老鼠穿梭的影子。
里面的人身着单薄的白衣,正背对着我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那曲调很是优美,和这里阴森的氛围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我走过去,蹲下身抱住他过于瘦弱的背,伸手抚摸着他缠绕着红痕的脚腕,目光落到他脚跟上那触目惊心的孔洞处,抱着他的手莫名地颤抖了一下。“能走吗?”我低声问他。
他缓缓地站起身,转过来面对着我,那只被打穿的脚稍跛,但仍能支撑。透过他的领口,我看到了胸前密布的鞭痕;撩起他的衣衫一看,腰臀处那些结痂的伤更是狰狞。
他秀雅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双眼也并未失去神采,仍是清亮亮的,如同小鹿般看着我。
我沉默了半晌,问道:“疼吗?”
“……还好。”他将自己被撩起的白衣放下来,侧身靠到我怀里,语气俏皮地问道,“你在同情我啊?”
我抱着他,分明感到那些未愈合的伤口中流下了一些温热的液体;举起他搭在我胸前的手细细看着,只见他被拔掉指甲的手指还是血肉模糊,甚至隐约可见其中的指骨。
不知为何,我还记得这修长的十指纠缠在我脊背上的模样。
温暖,而且动人。
“我不觉得我很可怜。”他抽回自己的手,用那并不平坦的指腹刮刮我的鼻尖,似是轻松地说道,“孟子曰,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我之前的日子过于安乐,难免会犯些浑,多亏这一棒才将我打醒。”
我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温度,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在这里受了这么多日的折磨,明明不该有这样的表情才对;可此时他的表现过于正常,也过于诡异。
于是我沙哑地开了口:“白修静他……”
这时,我真真切切地在他眼底寻觅到了悲戚的表情。
身后有两只老鼠吱吱叫着跑过,远处潮湿的顶板正在不住地渗水;水滴落到铁栏上,再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你知道么?”他的声音很微弱,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上去分外引人怜惜,“我对他从来没有防备,哪怕他三番五次地想要害我。”
三番五次……
看着他有些茫然,亦有些悲凉的神色,我竟感到了一丝痛楚。
这两人之间的种种,我这个不明缘由的外人本不该评价些什么;可抚摸着手下原本光洁的身躯上凹凸不平的伤痕,我仍是有了些微微的愤慨。
“而这次——”林照溪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继而又明朗起来,吐出一串意味不明的字句,“我应该感谢他的不杀之恩。”
我来不及琢磨这句话的含义,便见他慢慢地背过身去,血肉模糊的十指交握在一起:
“我活不长了,蓝玉烟。很快,就会死了。”
听罢,我心中蓦然一紧。
“……你还能活多久?”我听到自己夹杂了一丝颤抖的声音。
“一年?两年?至多三年吧。我也不大清楚。”他遥望着那扇天窗,似是感慨地道,“人呐,到将死之时,一切都会看开的。”
……
“你走吧。”我走到铁栏前,将手中的钥匙丢到地上,对身后的人道,“外边的狱卒我都打好招呼了,马车和盘缠也都为你备好,还有几个随侍的小厮。你离开京城,寻个安谧的居处过日子去吧;兴许娶个妻子,还能为你们林家留下几个后代。”
“真是绝情。”林照溪低笑着道,“我还以为你来救我的目的,是邀我一同去江州,娶我做你的小妾呢。”
我平静道:“若是你甘愿如此,我没什么好拒绝的。”
虽然他没有立即回答,我却知道他的答案。这个人不是帝王,却徒有一身傲骨,要他和他们在以后的日子共侍一夫,决计是不可能的事。
“免了吧,我是不会走的。”果然,他只静默了一会儿便断然拒绝。他懒洋洋地走过来,捡起地上的钥匙看了看,笑容逐渐变得冰冷起来。“白修静用什么法子背叛我,我就要用什么法子还回去。现在走了,那是弱者才会做的事。”
我看着他道:“你要报复他么?”
他挑着眉道:“若我说是,你待如何?”
我摇摇头,转身欲走。
“我不会对他如何的。”林照溪在我背后喃喃地说着,声音有些虚渺,“他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根头发,都是我在草原上用自己磨炼成钢的血肉一点点养起来的,每一件都是我亲自培育的珍宝,若是缺了少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我的脚步顿了顿,终是没有回头,而是道:“……后会有期吧。”
“你去哪儿?”他在我身后大声问道。
我没有回答他,脚步愈发快了。
直到我走出这阴暗的牢狱,耳边仍是回荡着一句幽灵般的低语:
“不论你逃到哪儿,我都会把你抓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完结QAQ
、大结局
两年后。
凤凰岭帝陵。
守陵人阿甲:“秋高气爽,今天天气真好。”
守陵人阿乙:“嗯。”
守陵人阿甲:“前几日从草原那边传来消息,据说蒙古部的帖木儿大汗又向西扩张领土了,真够厉害的。不过他虽然野心勃勃,却是不为难我们天朝,竟派了好些个使臣送来礼品,保证不侵犯我们的领土。听说皇上不久前才把先帝的二皇女嫁玉公主送去和了亲,这可真是一桩美事。”
守陵人阿乙:“哦。”
守陵人阿甲:“不过我们的皇上挺怪的,励精图治勤勉为民,好皇帝做的事他都做了,却不像他们一样好女色;不踏入后宫半步已经够稀奇了,居然连个皇后都不立,可急坏了朝里那些个忠臣谏臣……嘿嘿,阿乙,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守陵人阿乙:“不想。”
守陵人阿甲:“……好吧,那你想听故事不?我昨儿个又托巡山的老李给我带了些城里正红火的小说,我瞧着都挺有趣的。”
守陵人阿乙:“想。”
守陵人阿甲:“想听什么?”
守陵人阿乙:“上回的那个,《蓝公传》。”
守陵人阿甲:“好吧,我继续讲与你听。上回书说道,蓝公飞身榻上定乾坤,俏倌吟哦鸳鸳房中事……”
“哎哎!你们两个!”我咆哮着从墓道里冲出来,一人赏了一记爆栗,阴沉着脸道,“背着我讨论什么好事哪?”
阿甲阿乙捂着额头,一溜烟儿从我眼前跑走了。
我追不上,只好摸着自己的老腰黯然神伤。
真是老了,连年轻的小后辈都敢拿着那本歪书来笑话我了。
黯然神伤地举着灯走到墓室,黯然神伤地在水晶棺前坐下来,我黯然神伤地叹了口气,又黯然神伤地从背后摸出一袋熟栗,照例在棺前供着的金盏里撒上一些,盘着腿黯然神伤地吃了起来。
水晶棺上镶嵌的珠宝在灯火下闪闪发亮,很快就将室内照得一片明朗。棺材里的人依稀还是死去时的模样,有些斑白的发,眼角稀疏的细纹,纵使如此也很俊朗美丽的面容,好像随时都会醒过来一般。
吃了一会儿,我停下来,出神地看着金盏里丝毫没有减少的栗子。站起身走到水晶棺前,我把手覆在那透明的棺盖上,描绘着闵京静谧的五官,低低地笑道:“……再过两年,我就和你一般大了。”
闵京没有回话。
我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
靠在水晶棺旁叹口气,我将灯燃得更亮了些,从一旁的包裹里拿出一本书读了起来。
日夜守陵实在乏味,还是需要一些调剂的。
不多时,我听到不远处的墓道里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身旁的灯火暗了一下,手中的书倏然被一只苍白的手抽走。那只苍白的手哗啦啦翻了它一阵,露出里面那些香艳的配画,随即抖动起来,一把将它扔到地上。
“你居然当着皇上的面,看这些……这些……”
苗恩双目喷火地站在我面前,惨白惨白的脸,漆黑漆黑的发,只有嘴唇是红的,在这阴暗的角落里看上去十分骇人。
他气得说不出话,随即又平静下来,只用那严厉的目光看着我。
我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许久,他终于开了腔,却是道:“蓝玉烟,你为什么不回江州找嫣王,反而留下来陪我一起守陵?已经两年了,莫非真的打算守上一辈子不成?”
我木然地把装着栗子的口袋举起来:“巡山老李给的熟栗,尝尝不?”
他挑眉看我。
“我已问过你许多次,容不得你这次不作答。”
我只好默默地放下袋子,抬头看了一眼棺中的闵京,半晌道:“你以前曾经说过,闵京死后,除了你无人会记得他,无人会为他守陵,而我……我不会忘记他,也想弥补一下曾经的亏欠,能多陪陪他。我的这两年和他空虚的那三十几年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苗恩在我对面抱着肩坐下,脊背挨着繁复的壁画,平静地看了我许久,喃喃道:“弥补?他已经醒不过来了,你的弥补还有什么用。”
不等我出声,他又道:“回去吧,还有人在等着你。”
身旁的灯火暗了下来。
我想起尚在江州等我的几个人,心下也是一阵复杂。我这么久都不曾回去,他们一定很担忧吧。“……那你呢?”我问道。
“我和你不一样。”他涩然笑了一下,也把目光投向水晶棺里面容安详的闵京,怅然的眼神中带着眷恋,“我没有亲人,自少时起,有的就只是皇上。”
我知道他没有亲人,是因为君老爷子把他送入宫中,扮成了假太监。他身上流着巫师和阿日善族的血,或许这就是他至今都看上去很年轻的原因。
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这离奇的身世,感受着身后水晶冰冷的温度,终是不忍地隔绝了他的视线,道:“可闵京已经去了。”无论你怎么守在他身边,他也无法开口,无法动弹,无法承受这份眷恋了。
苗恩低下头,将自己的双肩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道:“是啊,所以我就……只剩下自己了……”
“你还有我。”
苗恩愣住了。
不知何故,我吐出了这句话,也并未觉得有多大不妥,抬起眼直直地盯着他。
这时,守陵人阿甲忽然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对我道:“蓝、蓝大哥,西岭那边有个小孩在徘徊。”
我咧嘴笑道:“小孩?”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什么小孩。
阿甲一脸严肃地道:“一个自称太子的小孩。”
我不笑了。
……
“舅舅!”漫山遍野的金黄落叶中,身着锦绣的歌白扑过来吊在我脖子上,高兴地道。
许久不见自己的外甥,我又是高兴又是无奈。将他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来,我蹲下身来对他道:“歌白,你贵为太子,怎能如此莽撞地出宫?尤其还是来皇陵这种地方……”
歌白嘟着嘴道:“我想舅舅了,所以……”
我往四周一看,果然看到两个侍卫打扮的人在不远处跟着,这才稍稍放了心,仍是板着脸教训道:“以后不准再这样了!”歌白眨巴一下大眼睛,三步两步跳到我的背上,弯着嘴角道:“那舅舅带我去买桂花糖。”
我捏一把他软软的脸蛋,笑着道:“好。”
……
守陵人阿甲:“真感人啊,这一对舅甥。”
守陵人阿乙:“嗯。”
守陵人阿甲:“等等,我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这扑面而来的压抑感……唔,还有一股金子味……”
守陵人阿乙:“嗯。”
守陵人阿甲:“你看那山下是有什么东西浩浩荡荡地上来了?”
守陵人阿乙:“缇骑。”
我一回头,便看到林照溪从一架华贵的辇上抬脚下来。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在他身后排成一排,气势非凡地拉开一道坚固的屏障。
他的脚似乎仍是有点跛,有些吃力地任随从搀着,慢慢地走过来,站定在我面前。他的长发高高束起,华服尽数落在脚下的金黄落叶上,一双清澈的眼睛看不出心机和城府,似是随意般将目光落到我身上。
阿甲阿乙连忙行礼:“林阁老。”
我也平声行礼:“林阁老。”
如今,他已是闵氏皇朝当之无愧的第一权臣。
他和我对视着,眼底的情绪变化莫测,时而感慨,时而哀伤,更多的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我们两人的重逢不像是重逢,反而像是道别。
我早就知道,这一天总归是要来的。
当年我身在瓦剌,而苗恩在京城留下印后失踪,就是躲在了帝陵里。林照溪知道他一直在帝陵里,却佯装不知,直到闵京性命有恙时才把他抓出来送回闵京身边,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闵京死在自己面前。
和他一样,林照溪也早就知道了我身在凤凰岭的皇陵,可是他放任我在这里守了两年,直至今日,才跟随着歌白的脚步前来相见。
“来人,把你们太子殿下带回去。”他漠然地看着歌白,对身后的锦衣卫吩咐道。
我抬起头,透过层层摇摇欲坠的树叶望着天上的云彩,心中忽然觉得,与繁华的京城相比,这荒凉帝陵的风景也实在很不错。“……好久不见,玉烟。”林照溪自背后抱住我,伏在我耳边道,“我可算是抓到你了。”
我低头,看着他拥在我胸膛上的十指。他那两年前被拔掉的指甲早已完好如初,在秋日的阳光里闪着圆润的光泽。“是要把我带回去,一辈子锁在深宫里么?”我半是顽笑半是自嘲地道。
“怎么可能。”他轻声笑着,伸手抚了抚我的鬓角,“你有那么多妻子,每个都割舍不下,若我把你锁在这里,他们可不就成了活生生的寡妇?我怎会这样自私。”
听着他怪异的语气,我不由得皱紧了眉。
“我只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他说着,又在随从的搀扶下上了辇,回头朝我嫣然笑道,“来吧,特许你与我同坐。”
几个锦衣卫便按住我,将我拖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