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农-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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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那毒妇!”岑二爷捶桌而起,因站得太快,将他坐得发麻的那根神经扯得生疼,使他一下跌坐在椅子上,粗喘着气,一边咳嗽,一边怒骂:“那老妖婆……咳咳……欺人太甚!”
玉墨顿时上前一手扶着岑二爷,一手轻捶他的后背,由上往下,给他顺气,“二爷,您切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划算……”
“滚!”岑二爷急怒之下,力气爆发,一把推开玉墨,厉声道:“去请二姑娘过来!快去!”
“小的这便去!您消消气!”玉墨一溜烟儿跑出书房,直奔梅园。
玉墨去往梅园拜见岑二娘时,岑二娘刚让小丫鬟泠风送走了给林氏看病的秦大夫,她方才威逼利诱,终于从秦大夫口中诈出一个大秘密。
原来大房的大伯母老蚌怀珠,三月前又被秦大夫诊出了身孕。而从疏影将将由柴房杨二嫂子口中得知的消息可知,她大伯母怀的这一胎,还很可能是个少爷。
所以,从得知她大伯母有孕那天起,她的祖母高氏就开始布局,设计他们二房,为她大伯母腹中的嫡孙谋划。
不愧是她那屹立多年不倒的祖母,一出手便重逾千钧。高氏知道二房她母亲的地位最为特殊和突出,便欲先除掉母亲,让他们二房人心溃散。说不定她祖母还打着除掉母亲后,给她和大兄、三弟安排一个恶毒后母,慢慢败坏他们的名声,顺便抹黑父亲,最终让他们父子四个身败名裂。
如此,她那偏心祖父的一切,就会全部落到大房手里。
岑二娘思及此,后怕不已。她反复思量,发现她那老谋深算的祖母,毒计一环扣一环的,几乎无懈可击。可高氏唯独算漏了一条:她的父亲爱重母亲甚于性命!
幸好父亲对母亲情深意重,见母亲病危,执意亲手照顾母亲,这才让母亲捡回一条命。
岑二娘再次庆幸自家父母鹣鲽情深,否则,照她祖母的安排,不出三年,二房就会彻底败落。而他们这相亲相爱的一家五口,下场也会各有各的凄惨。
她也庆幸自己察觉到母亲的病情反复有古怪,派人盯着母亲房里的三个媳妇婆子,埋伏许久,最终抓出了杨二嫂子这个奸细。
思及杨二嫂子,岑二娘感慨良多。这女人果然是狡兔三窟,身上的秘密,越挖越惊人!
之前,她总觉得杨二嫂子有所保留,便派疏影去探她的话。果然不出她所料,那杨二嫂子一听疏影说,她那赌鬼丈夫,起初是被她大伯父身边的小厮吟竹,唆使着去吉祥赌坊,知道是吟竹连同吉祥赌坊的人给杨二下圈套,让他先尝了甜头,后又诱他越赌越大,最终欠下巨额赌债。便再无丝毫保留,将她所知的大房的秘密,悉数供出。
原来她那亲亲好祖母,在谋算她母亲性命的同时,还在觊觎他们二房的财产!
杨二嫂子奉了她祖母的命,一直拐着弯儿问她母亲,半年前祖父在父亲的策论拔了府学头筹时,奖赏于父亲的那田庄的地契在哪儿。
岑二娘知晓此事后,淡淡扬唇而笑:幸而那地契被她收在手里,杨二嫂子才没从她母亲那儿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二房明里是她母亲当家,其实真正的当家人是她。所以,二房所有的钱财珍宝、庄园店铺的契书,都被她收着。
只不过,知晓这个秘密的人,实在不多。因而,也难怪她祖母会找错了方向。
一想起高氏的险恶用心和阴毒诡计,岑二娘便怒火中烧,恨不得立时冲到她祖父面前,揭露大房和她祖母的阴谋,让他们偷鸡不成倒蚀把米。
就这么凑巧,她方想去父亲那儿取供词去找祖父,玉墨就领了父亲的话来找她。
岑二娘望着不明所以的玉墨嫣然一笑:这莫不是书里所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博览群书的岑二姑娘思维太过跳脱,已然忘了这句诗的正确用法。不过,此时她也没心思去管这个就是了。
“玉墨,父亲可还好?”岑二娘笑得玉墨悚然而惊后,便起身领头,朝岑二爷所在的墨敞轩而去,她身后跟着玉墨、疏影。
此番所涉及之事,不仅重大,且事关机密,岑二娘怕打草惊蛇,便只领了疏影与她一道。
“二爷看了疏影姑娘呈上的纸,怒极攻心。小的临走前,二爷还气得直咳嗽呢……”玉墨紧跟在岑二娘斜后方,边往前走,边低声回话,不小心说漏了嘴,恨不得刮自己两大耳光。
岑二娘闻言峨眉紧蹙,脚步迈得更快,“父亲怎的这般不爱惜自个儿的身体?你可盯着父亲按时服药了?”
“奴才不敢有忘二姑娘的嘱咐。都服侍二爷按时用药了。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玉墨怕心疼岑二爷的岑二娘拿他撒气,便拿岑二爷这阵子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回岑二娘。
“哦。”岑二娘此番心思都围绕着杨二嫂子供出的消息转,没有与玉墨计较,几乎是脚底生风地朝岑二爷的墨敞轩而去。
此次亏得父亲,才令大房和她祖母的计划落空。她得在祖母和她大伯母察觉事情败露之前,打她们个措手不及。
至于大房里她那个脑满肠肥、只知道纵、情、声、色的大伯父,以及大伯父那个窝囊病弱的庶长子,和他那没什么存在感的怯弱庶长媳,她根本不将他们放在心上。这三人对二房构不成丝毫威胁。
第三章 隐忧
“父亲,您的意思是,不去找祖父!这是为何?”
岑二娘本以为岑二爷会与她想法一致,趁此机会扳倒她祖母和大房,从此一劳永逸。难得此次她手上同时握有她祖母和大伯母犯错的证据。
先前杨二夫妇已经在供词里认了,说是她大伯母指使大伯父身边的吟竹诱杨二入赌局,好借此整垮杨二家,让杨二嫂子和杨二听从她祖母和大伯母的命令,对付二房。从前她母亲喝的那些伤身体的猛药,都是杨二偷偷去外面药铺买回来的。
可她父亲说什么“一动不如一静”,难道让她母亲白白受罪?让他们二房白吃这个亏?
“玉墨和疏影退下,去外面守着,没我命令,不准任何人进来。”岑二爷挥退了玉墨二人,喝了口温热的冰糖雪梨水,干痒艰涩的喉咙总算舒服了些。他见岑二娘一脸不忿,淡笑道:“板着脸作甚?为父又没有说不报此仇,只是这个时机不对。我们还得再等等。”
“等甚?”岑二娘平日里对着下仆时,总是端着一张高贵疏冷而严肃的脸,此时对着一向疼宠她的父亲,终于有了明媚俏丽的少女模样,娇俏地嘟着嘴嗔道:“哼!父亲不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么?”
“二娘,此番岁考……”岑二爷犹疑道,“为父中途退场,考题只答了一半。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父亲只能勉强通过岁考,不能进按照先前的计划,进翰林院拜张博士为师。”
当今登基后,便大刀阔斧地改、革科举。其中有一项举措,令天下才子趋之若鹜。那便是:凡秀才在府学岁末考试中列一甲者(即前三名),便可在来年春闱前,入翰林院,跟随里面的博士学习。
翰林院里的博士们无一不才高八斗,博学广闻,能跟随他们学习制业,是天下学子的梦想!况,这些博士,大多还是来年春闱出题的考官。若是能在春闱前得他们的指导,这对考试的秀才来说,获益匪浅。
岑二娘见岑二爷面露晦色,有些不解:“难道我说错了么?父亲,不能进翰林院也没什么,大祖父此前不是已领您拜访过刑部尚书刘伯父了吗?我上月去刘伯父家做客,刘家姐姐和伯母可是与我和母亲说了,刘伯父看了您投给他的文章,大爱父亲之才,对您满意得不得了。还说只要您明年春闱得中,就上书求圣上将您直接调遣到刑部……”
“二娘!”岑二爷此时可没心思听岑二娘闲话,他的嘴角几乎崩成一条线,沉声打断了她的话:“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此番岁考,我极有可能,会被列为末等……”
岑二娘脸上的笑容陡凝,她失态地从扶椅上站起,“如何可能?!父亲您不要危言耸听,自己灭自己的志气。女儿不爱听您这样说!”
“清芷!坐下!”岑二爷重重搁下盛汤的青瓷小碗,冷颜肃声道:“瞧你方才那样,可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儿!”
“是。女儿知错了,请父亲勿怪。”岑二娘挺直腰背,娴熟而优美地朝岑二爷福了福,动作骄矜而标准,很有贵女的架势。
岑二爷起身走到岑二娘面前,亲手将她扶起,叹了声,说:“我不是危言耸听。此番刑科的岁考所涉及之内容,十之五六都与刚刊印出来的《大景律典》有关。”
“为父记得,我曾与你说过,这新版的《大景律典》与旧版的内容,有很大的出入,新增了许多琐碎的法令条文。两月前,因你母亲病危的关系,我根本没时间将新《律典》熟记。且今次岁考,又因我病重,我的考卷之上,还有近一半考题未作答。而答了的那一半考题,我并不能保证内容全部正确。”
“二娘,你是知道岁考的规矩的。每个秀才每年只有一次考试的机会,而考试要持续三日,我只坚持了一日半。所以,我位列末等,被夺秀才之身黜为民的几率……很高……”
“父亲,情况真的有这么糟么?”岑二娘急切地拉着苦笑的岑二爷的衣袖,“您学富五车,怎么可能连一个小小的岁考都应付不了?!大祖父和族学的老师,也说您有状元之才!”
“半年前,府学岁中测试,您得了第一时,府学的钱博士和高博士还说,明年春闱您定能名列一甲。祖父因此还把我们三房最好最大的田庄赐予了您……”
岑二娘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喉咙干渴不已,她很没贵女形象地咽了口唾沫,“现在,您说您可能被归农,这不是天方夜谭,是什么?”
“二娘,学识渊博并不代表考运佳,为父苦学多年,自十六岁那年,也就是先帝十五年,我考中秀才后,考运便一直不佳。先帝十八年,我第一次进京赶考,结果路上遭遇山洪,被裹在洪水中的流石砸到胸口,险些丧命,不得已回家养伤,错过了春闱。”
“三年后,我再度进京,谁知春闱前先帝又暴毙,举国皆丧。当今登基,取消了当年的科考,下旨说来年加恩科。可那年我与几位同窗去京外大音寺登高办聚会,遇上流民闹事,我又不幸被流民重伤,自然错过了那年的恩科。”
“此后,圣上整顿吏治,大兴改、革,科举首当其发。圣上于恩科第二年,便颁旨废除了如我这般屡试不第的秀才的身份,免得我们浪费国库的钱粮。”
“虽然秀才每月领一斗米和五百文铜钱只是小数目,圣上大约是想积少成多。”岑二爷苦中作乐地笑,继续道:“接着,圣上大改科考内容,将春闱分科而考,六部分别对应六科,且考试内容与从前大相径庭,更加细化和专精。”
“于是,我又花了三年时间学习、准备,并重过乡试、府试,得了个秀才身。三年前,我参加春闱的前两月,你太祖母又病逝,我身为人孙,须得守孝,因而再度错过科考。”
“过去的近三年里,我为在明年春闱上名列一甲,光耀门楣,手不释卷,无重大之事,几乎没有离开过书房……”
岑二爷的声音晦涩悲凉,听得岑二娘悲从中来,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父亲,我都知晓!您不必再说……”
岑二娘不是第一次听岑二爷聊起自己的科考之途,可从未有哪次如同这次这般,她对父亲的怀才不遇、考运不佳而感同身受,那样的懊悔、伤恨,她没有亲身经历过,都难受不已。
那经历过这些的父亲本人,该是何等的痛彻心扉。
岑二娘顾不得什么贵女的仪态礼数,她几步走到背对她而立的岑二爷背后,伸出双手,抱着他的腰身,任眼泪无声地落在他背心。
岑二爷没有动,任由女儿这么抱着他。如此,他才感觉不那么悲凉苦涩,才觉得自己有力量支撑下去,而不被残酷的现实打倒。
方才那些话,他不能对还未痊愈的妻子说,无法向对他抱有过重期望、从来只在乎考试结果的父亲说,也无法对分外看好他的师长友人说,更不可对懵懂大咧的大儿以及顽皮体弱的小儿说……
他们虽是他至亲至爱之人,但却都不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唯有岑二娘这个聪颖、懂事又坚强的贴心小棉袄,才是最知他心意之人。
作者有话说:对于“岁考归农”这条,有亲提出质疑,苇草在这儿啰嗦两句。
明制,凡生员岁考列末等者,除去学籍,黜为民,叫“归农”。清顾澹湖《消夏闲记·明季岁考等第》:“明季岁考綦严。一等若干名,则以六等配之,如一等之数;二等配五等;三等配四等。四等者用朴作教;五等罚为吏,剪去巾飘带;六等挑红粪桶出署,褫去衣衿,谓之归农。”
这是百度百科上对“岁考归农”的解释。本文就是引用的这个意思。但为了情节发展需要,苇草杜撰了“秀才被黜后终生不得再参加科考”这一点。
第四章 谋划
半晌后,岑二爷感觉背后岑二娘不再流泪了,才往前一步,挣开女儿的拥抱,转身扶着她削弱的双肩,笑望她泛红的双眸,温声道:“为父与你说这些,不是叫你为我流泪的。”
“好孩子,最迟后日午时,我岁考的结果便会传回西府。倘若我真不幸名列末等,被夺秀才身份。相信很快,我被黜的消息,整个桐花巷岑家,甚至整个弘安府,都会传遍。”
“毕竟,我这个倒霉蛋秀才,可比《伤仲永》里的仲永,更叫人唏嘘。”岑二爷不禁自嘲:“呵!谁会料到昔日的少年解元,明年春闱状元的最热门人选,连自个儿的秀才功名,都保不住。届时……”
岑二娘哭过之后,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睿智和精明强干,她不喜父亲太过自伤,便接过岑二爷的话头:“您的意思是,让我等到岁考结果出来后,再与祖母他们摊牌?”
“不错。”岑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