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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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其又端茶喝了一口,并不说话。
那刘公赞便低哼一声,道:“于公可知如今天下大势?”
听了他这话、这语气神情,那仆从丫鬟便又想笑。
于其脸上则不动声色,淡然道:“说说你的,天下大势来听听。”
那刘公赞似乎因为方才吃了个下马威,如今很想扳回一城。因此咳了两声、运了运气,沉声道:“如今这大庆四海升平、皇帝垂拱而治,正是圣人所言的太平盛世。而我辈英豪,想要建功立业,则是要一个大大的乱世。我刘公赞蛰伏在渭城这么多年,学过些神仙道法,一直在等待时机。到了如今,这时机终于等到了。”
“眼下这渭城,赵知府已去职、三位府尹亦不在其位。而城中、城外的百姓人心惶惶不知所归——正是我辈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如今我便拉起了这神龙教,先聚拢了些人。其后,我非但不收敛钱财,还要兴水利、修道路、开矿山。如此这渭城内外的百姓愈发归心,我神龙教便越发势大。”
“等到那下一任知府再来渭城之时,我神龙教已经有数万信徒,他岂会不看重我这掌令长老和神龙教主?那时候,我便再不是什么江湖盗匪,而是知府的座上宾!待我一统了渭城中的三教九流、同那知府攀上了关系——从此便可真正地高无忧、享清福了!”
那刘公赞说得兴起,竟离了椅子、在原地踱了几步:“但此番谋划唯一缺的,便是于公您了。”
于其装作不解其意的样子,笑着“哦”了一声。
那刘公赞似乎认为自己的这番话已将于其哄住了,微微一笑,道:“兴水利、修道路、开矿山,都需要银钱。而这银钱对于于公来说不过是粪土一样的东西。于公乃是商贾之家,已受够了那城中官吏的欺凌了吧?”
“我便是于公与此助我神龙教一臂之力。待我们成了大事——于公便是我神龙教的朋友,我同于公,共分这渭城!”
于其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畅快极了。他那些仆从丫鬟虽然不十分确定主人在笑什么,但总要轻轻地陪着笑——不可不笑,那样子主人会觉得无趣。也不可大笑,那样子便失了分寸。
就是在这样一片声音里,那刘公赞又露出了自进这大堂以后、出现了数次的茫然神色。
“于公、于公为何……”
于其收住了笑容。于是其他人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他边摇头边指着刘公赞问:“那么你所说的天下大势……实则是指这渭城?你是觉得,这渭城,便是你心中的天下了?”
刘公赞不知所措地哦了一声。于其又笑起来:“我问你,即便这渭城便是你心中的天下——你要兴水利、修道路、开矿山,我也都为你出钱财……”
“你可想过你这样做是在寻死?”
刘公赞更茫然了,眨了眨眼睛,声音似乎有些发颤:“请、请……于公教我……”
于其冷了脸,闷哼一声:“先前看你们神龙教百人跑去那桃溪路,还以为好大的来头。如今一看,呵……竟是因为你们不知死呢!”
“也罢……江湖人,呵呵。你们这些草莽之辈自以为识几个字、有些小聪明、了解那民间不入流的风俗门道,便刻意推测天下大势了么?”
“我于家被这渭城的官吏欺凌?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那渭城知府赵栩来见我,都要先递帖子!”
刘公赞听得脸色愈发白了,这站在原地,显得更加不知所措。
于其笑罢了,盯着刘公赞看了一会儿,冷哼一声:“兴水利、修道路、开矿山,是你们这等人能做的吗?吸纳信徒聚众开坛,又是你可以做的事情吗?你在朗朗乾坤之下公然收买人心——你是想要和那知府攀什么交情吗?”
“你这是要造反!”
刘公赞听了这话,蹬蹬蹬倒退三步、坐回到椅子上。脸色煞白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慌忙道:“于公、于公救我、于公救我呀!”
于其微微摇头,垂眼喝了几口新换的茶,才道:“救你,也不是不可。只是说,看你要命,还是要财。”
刘公赞茫然道:“小道现在并没有……”
“是你那神龙教。”于其放下茶盏看他,“有些事你做不得,但另一些人却是做得的。我看你也算是个聪明人,只是你那身份地位,叫你见识浅。见识这种东西,一个层面的人便有一个层面的说法。”
“那些渔民农夫眼里见到的是他们一个家、一个村镇。你呢,算是这渭城里的枭雄?”于其摇头微微笑了笑,“——从前倒是可惜了。早知道有你这么个人物,也不会叫你埋没那样久——你这样的人物,在你那个层次已算是高瞻远瞩。你看得到渭城渭水一地的形势。”
“但要说天下大势……却不是你能够看的。”于其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大袍——紫红色,以金线秀别香枝。
只看这么一眼。再抬起头的时候,语气便柔和、镇定了些。或许是因为那刘公赞已被他唬得听话了——或许仅仅是因为此刻心情好。
“修桥铺路,乡绅名流做得。因这是造福乡里、也是为一地主官脸上添彩的事情。但你们这些人来做,说法可就不好听了。”于其想了想,“我于家,人说是豪门,却并非豪强。你这神龙教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我也没甚念想。只爱惜你是个人才,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说到这里,略顿了顿。
那刘公赞会意,忙道:“于公请指一条明路!”
“这明路就是。你方才说要做的事情,我允你先去做、也给你钱财。”于其看着刘公赞,说道,“但是以于府的名义来做这事。一则,我来看看你的能力如何。二则,你为我做另一件事。”
于其的声音稍微放低了些:“查——原在这渭城里、万顺镖局那些人的去向。查到了这个——你以后便是我于府的人。以后漫说知府……便是一州牧守又如何。”
刘公赞瞪着眼、似是仔仔细细地思量了一会儿,才道:“那这神龙教,就是……啊,还在我手中?于公……当真再不要些什么了?”
他说这话,似乎全然未将于其的那后半句——“一州牧守又如何记在心中”——仍只想着他手中那些“可怜巴巴”的权力。
于其笑了笑:“是。”
刘公赞这才欢喜起来。先嘿嘿笑了笑,随后便是一连串的奉承话儿送过去。
他来的时候扮作一副高人相貌、被喝破之后又拿出一副好豪杰相。到此刻想要的东西到手了……终于露出原本的市侩相。
那些仆役丫鬟看得直皱眉,便是于其也并不喜欢他了。
应了几句、又细细看看那一直坐着呆若木鸡的“神龙教教主”,挥手便将他们打发出去了。
待这二人消失在门外,于其才又皱起眉。
丫鬟要过来换掉温了的茶水,他摆手示意退下。随后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觉得这大袍穿着并不合身。接着拾起桌上的茶一口饮尽了,才道:“李先生,你怎么看?”
一个相貌清奇、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才从堂边的屏风后走出来。
直走到于其身边一两步远处站下了,才抬起先前一直低着的头,然而仍皱眉:“于公,那刘公赞,并未说实话。”
“哦?先生这样看?”
“方才我叫少爷来看过一眼,少爷说他救下的那人确与座上那神龙教教主李云心相貌别无二致。我们去菖蒲泊查,查到的也的确是,那李云心本是村里的人,被刘公赞寻去了。”
“我还托人问过那灵虚剑派驻所的弟子——都说被少爷救的、在琼华楼露面的那个李云心是死了。我便想……有无可能是假死呢。”
“大抵是不可能的。一则,那两个驻所里的人都只说他死了——魂飞魄散。不同我们说缘由,想是玄门中事,说了我们也无法理解的。但必然是笃定的。二则,那李云心据说乃是比当朝国师还要高明的画师——在琼华楼便当场作了一幅宝卷出来。”
“这样的人一则不会自降身份同那些乌合之众混在一处。二则,他当真未死,这样的人——能作出宝卷的人——于公可曾见过。或者听说过确有其人?”
这李先生说话的时候,于其听得心平气和,仿佛在与一个同自己地位相当的人交流。如今听他问了话,也是认认真真地下想了想,答:“从未听说过。只说‘有高人能作出宝卷’,然而……似乎从没有人真的见过什么高人能高到这个地步的。”
李先生轻出一口气:“这便是了。这等人物,岂会放任他流落在外!”
“因而我断定,那神龙教主乃是假的。不是假的,断不敢这样堂而皇之地冒出来。先前于公说那刘公赞见识浅,于此可见一斑。心机他有,但都是些江湖人的手段。唬一唬那些莽夫还可,再别的……呵呵。”
“先生说得是。我亦作此想。先生坐下说。”
那李先生也不推辞,便坐下了。坐定之后又轻轻敲敲桌子:“于公,这些,你定然也是想到了的。不然也不会——出钱财给那刘公赞行事。”
于其也陪他坐了,脸上露出笑意来:“哦?何以见得?”
李先生微微摇头笑:“天下生得像的人有。但一模一样的?可少见。又是在渭城外、洞庭边找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嘿,于公这样慎重的人,可不会信。”
于其笑而不语。李先生便说下去:“再者说前几日那人去了少爷房中、扮鬼托梦。那刘公赞,以前是桃溪路龙王庙的庙祝混元子。这人到底有多少斤两,一查便知。他是断然搞不出这事的。”
“再看他今日来此的态度——先故作高深;再故作慷慨激昂,最后变得俗不可耐。”
“这样的人,绝成不了大事。全是他来做,神龙教也不会是如今的模样。”
“所以说……背后一定另有高人在。这个高人……于公心中有数了吧?”
于其微微点头,要等他说下去。但隔了一会儿一抬眼,却发现那李先生似乎正推理至酣畅处……是等着自己接下去的。
当下略尴尬地咳了声:“先生先说说你的看法。”
这李先生便一笑:“要我猜,便是那上清丹鼎派、渭城驻所里……新来的那位洞天的仙人。”
“于公可知晓,前几日,小浑街烈斗一番之后……有人曾看到那位仙人出现在事发现场哪!”
第一百六十六章 目的
“再有,那神龙教拜的是龙太子——我们派人去探了那南山。那南山所谓的龙太子金身塑像上,是真有一个说话妖里妖气的精怪的!于公,你我都晓得那些玄门修士,最见不得妖魔作恶。可如今……那妖魔就附在金身上——造福一地也就罢了,但现在是聚集了千人之众!”
“若非背后正是那洞天仙人……岂会不理?!”
于其听了他这么一番话,长叹一口气,拍了两下手:“精彩。于某原以为自己已思虑得够周全,但还是未有先生这般深谋远虑。我说为他出钱财的确是存了这个心思——我想他背后亦是有人、且没有弄清楚为何弄出一个同那李云心面貌别无二致的人。洞天的高人道法通玄,变化之术想也不是难事……先生此番话,竟是将我的疑惑都解了。”
“只是依先生看,接下来该如何?”
那李先生微微一笑,略倾身靠向于其:“于公所想的事情,李某是清楚的。但于公所图之事,凶险尤甚十九年前,万不可行差踏错。在李某来看……这件事,对于公是有好处的——这好处不单指那些镖行、脚行、江湖人,而是在更长远以后。”
他说了这话,又期待地等着于其的反应。
于其干咳了一声,思索一会儿只道:“先生说得有理。”
那李先生便得意地一笑:“那么……就,且行且看吧。”
……
……
“他们大概会说,那么就且行且看吧。”李云心搁下碗,长长地出了一口冰凉凉的气。
这摊子设在路边,专卖酸梅汁儿,用碎冰和井水镇过的。在这日头晒得人睁不开眼的炎炎夏日里、喝上这么一碗酸梅汁,那当真是直舒爽到心坎儿里去了。
他又叹一口气,意犹未尽:“再给我来两碗。”
刘老道忙道:“一碗便可——我这年纪,还是少贪凉。但是心哥儿,虽然如此……接下来如何呢?”
伙计将酸梅汁儿送上来。刘老道待他走开了才又道:“他们打算且行且看,必然心里还提防着。我刚才演那一出儿,于其那样的人物定不会全信的。以后我教还要受掣肘——那于其必定向教中安插人手。”
“心哥儿,要我说……要不然你费些力气运起神通,咱们自己凑些钱财吧。不然只解决了眼前的问题,我教往后……”
李云心微微摇头笑笑,端起碗,一口就喝了一半,舒服得直皱眉。
刘老道叹口气,又道:“唉。何必同他——老道是我说那于其于我而言倒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只是对心哥儿你来说……又哪里算什么能正眼瞧的人。方才在堂中看他们那眼色,我倒是心疼心哥儿你……”
李云心又笑了、放下碗,哄小孩似地说:“好好好。我就给你说说吧,别叹气了。”
刘老道立时不说话了。李云心略想了想:“你以为我当真在意那神龙教么。”
刘老道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神龙教、神猫教、什么什么教,我都不在意的。当初搞出这个东西,一则是为了我的香火愿力。那时候刚算死了龙子、刘凌生死不知。白云心的行踪我也不晓得、洞庭君、洞天的人会如何我都不清楚,因而我藏起来静待时机。”
“后来大致了解了形势、我才可以试着收些香火愿力、让自己变得强一些。但收愿力必然引起人的注意,于是我搞出这神龙教——一来掩人耳目,二来叫他们互相猜忌,我好渔翁得利。”
“但之后……出了离国的事情、出了清量子的事情。而那洞庭君也远比我想得要聪明。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