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第4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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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时候,他才慢慢地缓过一口气。然后抬了头,不去看浩瀚军的方向,而是往东边看。
那里有蓝天与白云,有泛黄的海面,有海面上影影绰绰的妖影。
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李云心沉默一会儿。一抬手,将掌中宝剑丢进海里。转身折回他的百里大阵中去了。
无生仙门所设的困住他那些妖兽、妖兵的阵法,在被不断冲击之后已变得形同虚设。他毫不费力地将其破去、祭出宝卷,把兽与兵都收回了。
然后化作一道金光重落到石柱上。先震散残破的宝甲,再为自己幻出一身衣裳。做完这一切没有调息疗伤,而是在柱上慢慢地走,成剑指虚虚地划。
他在石柱上所刻的阵法因着无生仙门阵法的冲击而稍有破损,他如今是在修复。
小校也还在柱上。其实刚才是他逃生的绝佳机会——可一来这大阵被围住,二来海中有李云心放出的妖兽,他又没逃成。
打见到李云心落地开始,便保持瞠目结舌的状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足足看了一刻钟,才好像回过了神儿:“……龙王……”
“龙王你……这是什么战法儿?”
李云心没理他。
小校却忽然号哭起来:“龙王慈悲……龙王勇武……龙王你如果真要寻死……就先放小的一条生路吧,小的来生做牛做马,报答龙王大恩……小的上有——”
李云心停下脚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他的脸上还有伤痕,瞧着是很狰狞的。即便眼下目光平静,却也足够叫小校立即停止了号哭、把接下来的话生生咽回去了。
如此过了三四息的功夫,李云心才转脸重新走动起来。
“谁说我要死。”他低声道,“算了。死了又能怎么样呢。”
略沉默一会儿,轻叹口气。
“活着吧。”
第六百九十三章 琢磨不定
浩瀚军退至百里之外,但并不意味着撤兵。
他们只是在远远地观瞧、暂且休整。时候一到,自是还要出兵的。
妖将们心中忿忿不平,可并不敢在浩瀚君的面前流露出来。只得铁青着脸、侍立他身边,看自家的君上坐在宝座上、身子微微前倾,盯着更远了的李云心一眨不眨地看。
在这样的距离之上,也只有玄境修为的存在才能勉强地、模模糊糊地瞧见李云心的举动了。
且是在对方没有刻意干扰的情况下。
只是……
先锋、前军尽没于一人之手,是浩瀚军千年未有之奇耻大辱。并非所有的妖将都能够理解自家君上的做法。他们认为即便君上因为惜才、不杀他,却也该将他擒住,再慢慢地想之后的问题。
可如今付出这样多的牺牲,竟又将他放走了!
那人岂不是白死了么?
这些疑惑与不满并非只存在于妖将心中,无生仙门的方士亦作此想。他们的牺牲无法与浩瀚军将士相比,可在方士们心里,他们当中一人的性命比一百个妖兵还要宝贵,岂可相提并论。
如今方士们身在中军、围在琴风子身边。沉默好半天,终于有一个人低声道:“他们两个就这么死了。”
说了这句话,看看身边的同门。忍不住又道:“尊上,浩瀚君为什么……”
琴风子往浩瀚君的方向看了看,又往周边看了看。周边观战的妖魔们并未退去,人数似乎更多了。仿佛经历此前一役更生出兴趣,对这一战的结果也更好奇了。
他心中略有几分了然,微微摇头:“我时常和你们说做事要多想。要看到事情的内里。这次是个好机会。你们仔细想想看。”
方士们面露疑色,沉默起来。倒是此前问话的方士略想了一会儿,眨眨眼:“尊上是说此事还有内情?”
“依着我看,是有的。”琴风子微微点头,眯起眼睛往李云心的方向看。可在这样的距离之上,他什么都看不到。
“我们略微了解李云心其人。”他收回目光,“他在陆上做的那些事,我同你们说过。所以此前我们先试着与他沟通——不到万不得已,不想与此人为敌。”
“屡次死里逃生,心机极深,奇计迭出。你们平日都自视甚高,但想一想能不能做到他的那种地步。”
方士们面露不忿之色。叫他们想刚刚杀死自己两位同门的敌人的好,自然很不舒服。可没人说话。看起来即便不忿,也得服气。
“且这人最可怕的一点,就是敢冒险。敢用自己的命冒险。他在渭城死过一次,在云山又死过一次。然而到头来,都活了。现在,再想想他此前做的事、看看如今——”
琴风子轻叹口气:“他有阵却不守。卖了破绽猛冲过来,像是个没有脑子的猛士。寻常人如此不算不可理解——已处于死地,孤注一掷么。”
“可他原本是在这里等的。不会不清楚将有大军来犯,必有奇谋。这样的人来‘寻死’……我是不信的。”
“他做这件事必然是计谋的一环。且来的,未必是本尊。他是希夷玄妙境界的修为,可以有神魂化真身的神通。之前他那阵眼距中军不过百里,极有可能是送了一个分身来、叫我们杀。”
“对付别人还则罢了。对付他这样的人,这样送到你面前,你敢杀么?”
方士们面面相觑。此前说话的人动了动嘴、似想反驳。但终究找不到什么话好说,只得道:“那么浩瀚君——”
“我能想到这一则,浩瀚君能想不到么?”琴风子摇头,“他统领浩瀚千年之久,不是别人看到的那样有勇无谋。这海上的几个龙王,除了那个走背运的西海君,哪一个是易与之辈。”
琴风子又往浩瀚君的方向瞧了瞧。略一犹豫,道:“且在他那里,还该有别的考量。木莲,你来说说看。”
被他称作“木莲”的,就是此前说话的那个方士、木莲道人。
他被点了名,有点受宠若惊的模样。不敢大意,屏息凝神地皱眉想了一会儿,又看看周边的妖魔们,忽然眼睛一亮:“尊上,是不是说——”
“浩瀚军中的人眼下都有不忿之色。显然将刚才那一场战事视作奇耻大辱。尊上此前说服浩瀚君叫咱们先出手试探,也是因为浩瀚君他觉得以一军击一人,哪怕胜了也叫这些妖王耻笑。”
“岂料刚才李云心自己冲进来了——不但前军没拦住,还被他冲到舆驾前。发生这种事,无论怎么做都是笑话了。”
“浩瀚君如果和尊上想的一样,也觉得这是李云心的分身,故意冲过来叫自己杀、请君入瓮的,那么倒不如做出惺惺相惜的模样。虽不能挽回颜面,但至少还能博一个识人惜才的美名!”
琴风子笑了笑:“我也如此想。唉,只可惜——我倒是很想看一看,如果浩瀚君刚才真地中计、将他给杀死了,李云心会作出何等惊人之举来。”
……
……
浩瀚军约莫休整了一天的功夫。其间派出的十五路斥候轮番来报、禀明东海一军的动向。
在大约看过四十轮军情急报之后,浩瀚君将眉头皱起来了。
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他们在两天之前发兵。他往李云心这儿来,东海君往西边去。
因为据说红衣妖女红娘子此前亦往那边去了、似是身负李云心所托。那女妖是玄境的巅峰,倘若与李云心汇合一处,一天前就不是被他杀至中军舆驾前那么简单了。
可他竟将这样的一个绝大的助力支开了。
琴风子自认为猜对了浩瀚君的心意,但这一点他却漏想了——李云心做出这样的反常行为,该更是意味着他在此地有绝大的把握。因着这许多的因素……
浩瀚君的确不能轻易地斩杀他。
依着军报看,东海一军在头半天的时间里往西面狂飙突进,似乎的确是想要截住红娘子。然而在半天之前、浩瀚军与李云心交手之后,却忽然停止前进、在海底驻下了。
这一驻就是一天半的功夫——到浩瀚君此时看到军报为止,仍未拔营。
倘若以最大恶意来揣度——譬如浩瀚君身边诸将所说——东海君是不想出力。且还要坐等那红娘子来回援李云心、叫浩瀚一军遭到两面夹击。
可浩瀚龙王对此持有不同意见。他与东海君虽然彼此不和,可知道东海君也不是个蠢货。
用如此明显的态度做这种事,即便他这浩瀚军被拔除了,还有余下的六海龙王。那六位龙王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岂能再容他?不说群起而攻之也会一哄而散、任由他这东海被李云心以及那妖女搅个天翻地覆了。
那么……又是因为什么?
浩瀚龙王思索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又得到情报。
据称在一天半之前,有人从蓬莱疾行、追上了东海一军。那东海龙王才随即停住了。
来人修为很高,斥候看不出境界深浅。
浩瀚君便意识到,或许那个人是东海君深藏着的那位谋士——那个来自陆上、据说修为与心机都很高深的谋士。
他忽然追过去,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实际上,浩瀚龙王只猜对了一半。
叫他摸不着头脑的东海君,此时亦是焦头烂额。
东海发兵两万五千,如今大军驻扎在海虎峡。这海虎峡类似陆上皇朝的驻军堡垒。平日里只有少量兵将驻扎。遇到战事则可供大军暂时歇脚、成为后方的补给点。
海虎峡极宽,却不深。更像是一个被拉长了的盆地。东海君的营帐在峡谷的最中间,周遭由精兵守护。而密密麻麻的斥候、岗哨则被派遣出去,遍布海中,仿佛如临大敌、又好像军中有什么秘密,不想被人所知。
实际上不想被人所知的是东海君如今的模样——
身在中军帐的辟水晶光罩内、苦着脸、拱着手。身子微微前倾,好像犯了错、正被师长斥责的孩童。
而在他对面的……
是明月夫人,上官月。
地上一片狼藉。什么杯盏文书、铠甲兵械都滚落在地了。杯盏、文书被撕扯得粉碎,铠甲兵械则残破不堪。海中虽然不擅冶炼,但也不是没有能士。东海君为蓬莱、东海之主,宝物虽没有李云心这样的暴发户多,可单论品质也丝毫不差。
可如今一向被他视若珍宝、每日亲自擦拭不许他人染指的兵、甲都被毁了,他却连半分怒气都发不出。
“……你非要把我困在东海,是你非要把我困在你这儿。”上官月咬着嘴唇看他,眼圈发红。因着容貌仍旧青春靓丽的缘故,瞧着却像是个伤心的美丽少女,“我最初到蓬莱,你对我说了什么?赵之敬,你对我说了什么?你对我许诺过什么?!”
东海君抬手抹了抹额头,将身子放得更低些,喏喏道:“……是……是……”
“是什么!”上官月随手抓起身边台上的一块铜镇纸、一把丢在他的额头上。
咚的一声响,那铜镇纸的一个角便被砸扁了——可东海君的额头连印子都没留下。
第六百九十四章 世上最难是人心
镇纸掉落在地,上官月忽然哭起来:“你躲?你还躲!!”
东海君忙道:“哎呀……哎呀,我……这……”
他手忙脚乱,赶紧俯身将镇纸捡起、躬着腰送到上官月身边,又退回到远处:“小月,我……哎……你再砸我——”
话音未落,上官月抓起那镇纸就又甩在他脸上——镇纸发出破空的啸响,登时被砸扁了。东海君脸上登时血淋淋的一片,腮边被拉出一条大口子。
他疼得“嘶”了一声。可还不动,只道:“砸得好……砸得好……”
然而上官月仍道:“你说啊!你说!你当初对我许诺过什么!”
东海君苦着脸、低叹口气:“……我说、我说——你来蓬莱的时候,我对你说……”
“你对我说,见真龙是极难办的事,是不是!”上官月瞪着他、泪珠从眼中滚落,好似鲛珠一般,“你还对我说,情——势不明!说李云心牵扯的势力太多,我那样反倒对他不利!说叫我暂且安顿在蓬莱岛上,你来想办法!赵之敬,这些是不是你说的!”
东海君唉声叹气:“是……是……”
上官月伸手掩住嘴,侧过脸、闭上眼睛:“打那天之后我就没脸见他……我没脸见他,我信了你当初那些甜言蜜语,我以为你真是个和李淳风不一样的好人。赵之敬,哪知道你也是这样的人!你告诉我你现在带这些人是要去做什么?做什么?救他,还是害他?!”
东海君张了张嘴:“我……”
“你不用说!要不是事情在洋上传遍了,我现在还在你的蓬莱岛上、等你天天对我说今天他怎样怎样了、明天他怎样怎样了——要不是锦儿偷偷告诉我,到你被他杀死那一天我还不知道!”
上官月放下手,好像不哭了。但几粒泪珠粘在睫毛上,仿佛露水。她像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东海君一样打量他:“你说话!你怎么不说话!”
东海君叹息了两声:“你……不叫我说的——好好好,小月,你听我说,你先听我说——”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伸手想要扶住上官月肩膀、叫她先坐下来。可将要碰到、上官月便一把将他的手腕拍折了:“滚!”
东海君愣了一会儿,咬了牙,冷汗从额上滚落下来:“好好好……我这就先出去、先出——”
“你去哪!”上官月瞪着她,连睫毛上的泪珠儿都震掉了,“你给我说!”
东海君又发了一会儿愣。才用折了的手腕抽自己的脸:“是、是……是我蠢,我现在就说——”
“小月……我哪有骗你——”
“你还敢说!”
东海君忙把手晃了晃——可他那双手本来就摇摇晃晃,如今倒像是假的一样:“不不不……我当初一见你,我就爱慕上你……我当你是东海里的珍宝……啊,全天下的珍宝,小月,这东海,不,这九海,你但凡想要什么,我都舍命给你取过来!”
“我当初对你说……我遇着了你,我就不想再要什么权势、什么境界——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