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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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道士觉得心有所感,认为自己将要渡真空劫了。又觉得自己模模糊糊地,似是有了道心。于是便苦苦寻找。
在宗派里没有找到,便辞别妻儿,要去世俗间找。
他这一走,就是四年。四年的时间,那孩子长大了,越发淘气。
有一天跑去父亲房中玩耍,不小心打碎了那只陶罐。那蛙便逃了。
孩子怕母亲责骂,忙去捉那蛙。但不小心,将它活活掐死了。
三个月之后,那道士回来了。神态安然自得,似乎解脱了一般。只对他的妻子说,自己已经看开许多事,再不执着于什么天心大道,而打算好好地享受生活了。他是化境道士,已经八十多岁,之后总还有两百多年可活。
于是大家、这道士自己,都知道他是遭了真空劫。
但毫无办法。
因为据说那蛙被他的儿子不小心掐死的那一刻,远在千里之外的道士一手捧心、哎呀了一声。皱眉叹息一小会儿,又笑逐颜开了。
那蛙,便是他的道心。
现在的刘凌,也要找道心,渡真空劫、晋身真境了。
李云心,也很想。
从前未见到比自己境界高的修士,这念头不是那么强烈。到今天见了刘凌——这样年轻便要找道心;又见了九公子、白云心那样的大妖,自己的生存受到了威胁。
这些事情加在一处,他就也很想了。
他想要继续证道,想要渡劫,想要找自己的道心,想要迈进真境的门槛儿。
想要要自己的力量搞定一切,而不是去小心翼翼地费心机。
于是在刘凌离开这院子五分钟之后李云心意识到……
他入劫了。
“妄心劫”。
第六十四章 归家
人生悲苦,很多来源于三件事。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对于世俗人来说这些事情都没法摆脱。没人能做到顺心如意。遇到了这些事情、自己忍耐且表现得毫不在意,就足以被人交口称赞了。
然而对于修行者们、尤其是境界高些的修行者们来说,由此而产生的偏执情感,却会带来严重后果。
修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说放就放得下的事。
用他在从前那个世界所熟悉的事情举例子,大抵就是健身了。世俗人是那些从不健身的普通人。可他们走路、吃饭、上下床,身体也会慢慢成长、变强。
修行者则是一群在健身房内对正妹都不正眼看、只关心自己的肌肉的健身狂魔。他们付出很多,迅速地获得比常人强大的力量。但如果有一天他觉得不想健身、不想修行了,他报废了年卡月卡,变成一个死宅……
他还是在运动的。他走来走去伸手够床头柜的泡面——也还是在运动的。
修行者冥想炼气淬体,这是下意识的过程。但哪怕他不做这些事,只是在街道上的阳光里走来走去,身体之内的气机也是在缓慢修行、炼化的。
这意味着修行者一旦入了劫,就没法儿通过“暂时停止修炼”这种办法来躲过危机。他必须去面对解决,或者渡劫,或者应劫。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修士们,总是想要主动去“渡劫”的原因。如果你不主动一些,叫那劫找上你,那么大概就是如今李云心这样子——前一刻还觉得心思通明,下一刻,就入了劫了。
李云心觉得这事儿有些棘手。
他不是第一次入劫。八岁的时候,他入过“自在劫”。他还记得当时父母惊讶而难以置信的反应——“自在劫”这东西,实际上就是类似于“你自己为何而存在、你活着的目的是什么”这类问题。
这劫并不难渡——对于一心向道的人而言。大概每个人要晋身化境的时候,都会入此劫。但问题是……那时候李云心八岁,只堪堪踏进虚境而已。要说“一心向道”?他一个孩子懂什么一心向道——当然这是他父母的看法。
那时候李云心……也真的没什么一心向道的念头。
也许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这劫来得蹊跷。
也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他渡了那劫。只是渡劫的方式和手段,却不是他的父母认为的那样子。
如今因为“求不得”入了“妄心劫”,他知道麻烦有点儿大。
其实他一直有一个念头——这“劫”,说白了便是人的心思对修行的过程产生了影响。或许人可以控制主动意识,却没法儿控制自己的潜意识,因此除非彻底解决问题,否则渡不了劫。
倘若他能够通过某种方式、将自己和“劫”有关的潜意识也清空了……
这劫大抵也就人为地被消灭了。
可他现在还做不到这一点——心理学是一门极度复杂的学问,他相信从古至今,大概还没人能做到这一点。
所以得渡劫。
他的生命受到九公子和白云心的威胁,随后看到了刘凌,受到刺激,于是想要变强。
不那么强烈的欲望,算是动力。但过于强烈的欲望,就是妄心。
他的欲望源于他受到威胁的安全感,以及他对于自我的、迥异常人的认知。如果换做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普通修士遭遇这种情况,大概惶恐畏惧会更多一些,便没这一劫。但对于他而言惶恐畏惧或许有,却只是更助长了他争斗的心。
他两世的经历所形成的性情令他没法儿低头屈从——或许可以虚与委蛇,但绝不可能在内心被驯服。
因此想要渡这劫,唯有两种办法。
摸到真境的门槛,找到自己道心。
或者清除威胁。
相较前者而言,后者的风险极大。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那么干。要杀九公子那样的大妖,以他现在的实力和资源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他不是在什么游戏里,更不是那些看着别人人生的看客。他的命只有一次——傻比才会在还有斡旋余地的情况下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他决定暂时选前者。他认为自己有一个捷径——香火愿力。
或许借助那东西……很快就可以彻底解开禁制、然后再冲击真境!
他站在前庭里想了这么一会儿,又转头看看屋子里的猫妖、嘉欣,还有院中那四位。又皱眉思量一会儿最近发生的事、遇到的人,渐渐将千头万绪理在了一起。
他觉得自己需要一张网。
唔……一张把很多东西很多事情都联接起来的网。
有些线和点,已经清晰可见了。还有一些关键处还是隐约模糊着的,但是他觉得或许可以找到什么时机,将它们扯出来。
没有了引路人,他现在要只身一人面对这一劫。
事情有点儿棘手。但李云心认为自己搞得定。
又过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后街的鞭炮声。那是昨天和老道买回来的鞭。
大概再有几日这事儿就会传开,说自己和老道实则是冤枉的。这年头的人迷信官府和权威的力量,实际上也是好事。比如说“那老道和小哥过了大堂却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就比任何事都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至少在那些人眼中。
如此甚好,便有了愿力了。
李云心转了身,打算从后门走出去。但只走了一步就停住了。转头、皱眉——
“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他低声道。
有人走进来了,从前门。李云心纵身跃上了假山旁的一颗老树,站在碗口粗细的树枝上。他目力好,可以看到大门那里……有两个人,一匹马。
一人一马比较熟。李云心皱眉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
昨天下午他一边往家里走一边给老道讲他如何杀了那乔王氏,在石桥上歇息的时候,看见一个黑衣人带刀、牵着一匹黑马,缓缓地走过去。
如今这黑衣人的马上,坐着一个老人。李云心没见过孟噩,但看那精气神、还有新裹的伤口,便可以猜出那是他了。
他想了想,对身后低喝:“叫门口那位别作妖,放他们进来。”
现在的他欢迎一切变数和意外。
好用来织网。
第六十五章 黑刀
“是这里?”黑衣人问孟噩。
他的语气平和沉稳,扶在刀柄上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镇定得像是一块花岗岩。
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老人也应该很镇定才对。但此刻他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往街口看了看,说:“……是。不过也没什么家什了……咱们还是……”
“不可纵恶。”黑衣人说道。他一边说,就一边牵了缰绳,带马及马上的人朝门里走过去。
孟噩的双腿已经废掉了——至少依照常理来说,是废掉了。几乎全身缠满绷带,苍白的头发从绷带的缝隙里透露出来,好像冬日从石缝里挤出来的枯草。
“那乔佳明也未必在此啊……”老人又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看此事从长计议的话,还可以……”
黑衣人忽然停住脚步,转向孟噩:“七杀刀,不是你这般修的。”
“你从前修七杀刀,修了杀心。但这杀心生出来的,是血勇、是骨勇,却不是神勇。”
“七杀如锋芒,其锐不可当。你既修杀心也无妨,怎么之后又藏拙?你在乔家藏了几十年,做镖师、做奴仆,锋芒已钝,再无杀心了。”
“你修了我的七杀刀,遇到恶人,就该斩了。不斩,你的刀就会钝。”
“就像之前我接你出来,在牢里遇到的衙役。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先前折磨你,之后又假意对你示好。但如果遇上的是别人,早就枉死在那里了。”
“这种事他们不会是第一次做。我看不到,还则罢了。我既然看到,就将他们杀了。这便是其锐不可当,但求念头通达。”
老头子几次想要插话,但都没成功。到这时候黑衣人终于略微顿了顿,孟噩赶紧说:“可是,应大侠……官府的人,可能在往这里追啊……”
黑衣人笑了笑:“为那些恶人出头的,便也是恶人。敢追,尽数杀了便是。”
老头子再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闭了嘴。
这事儿发生在一个时辰之前。
一个时辰之前,这带黑刀的男人……杀进了府衙的大牢。
原本牢里看守孟噩的也没什么人了。尹平志好歹做两手准备,那天李耀嗣一死,他便着人处理了孟噩的伤口,用好吃好喝续着一条命。
他是打算过两三天把孟噩将养好了、再放出去。不然李云心那煞星万一见了老头子的凄惨模样发了火儿——尹捕头虽说眼下并没有真的怕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可心里着实也是在打鼓的。
因此牢里的狱卒加起来,就只有三人而已——尽数被这人杀了。
等他再自报了名号,老头子目瞪口呆。
黑刀,应决然。
这人……在渭城所在的明江路,很有名气。
先前他和河中六鬼起了争执,将那六人追得如丧家之犬一般。再之前他和松原县的一个捕头起了争执,在一个早上将那公人杀了。
这人,无门无派,也不知道师承哪里。见过他的人在描述他的时候,都只说他是一个模样——黑衣、黑刀、黑马。此人行事风格令人捉摸不透,江湖人对他的评价是“亦正亦邪”。其实这些事情,倒都好说。有些手段、行事张狂的武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真正稀罕的是……
竟查不到他的来历。
一个人,再如何神秘,也总是有迹可循。譬如他行走江湖,总要使银钱。那些江湖豪客动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都是原本就家产丰厚的。寻常武人总要赚钱。或者做了山贼盗匪,或者去看家护院,或者去镖局谋生。
但这一位,没人知道他是靠什么营生过活。
不曾听说他是哪里人氏在哪里有家产、不曾听闻他劫掠了什么人、也不曾听闻有谁在接济他。即便在他杀了公人、惊动了府路之后,官府来细查他的时候……
也没查出什么来。
这人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世界上的。
如今他来了渭城,在见到老人之后便劈头盖脸地说:“我听说你年轻的时候叫杀人鬼,使的是七杀刀。可是真的?”
老人答了是。
他二话不说将老人扛了便向外走,说:“你这七杀刀,实则是我七杀决的一部分。我听说你受了委屈,便来救你。我平生最见不得恶人。我还听说你是被人陷害——这便带你去找那恶人,将他杀了,带你远走。”
随后将他放在马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策马狂奔,甩脱了府里其他衙役的追捕。
一路来了乔家。
他牵着马,沿路走。
当然见不到什么人。
走了一阵子快到内宅,孟噩又忍不住道:“应大侠,里面是女眷的内宅了。眼下应是小姐还在里面住着。你毕竟是男子……”
应决然微微抬起一只手,低声道:“血腥气。”
将一个成年人捣碎了再喷在院子里,血腥气自然浓。如此浓烈的气味令孟噩也皱起了眉。他瞪圆眼失声叫:“莫不是小姐她……”
“来得好。”应决然扯了扯嘴角,握紧刀,跨入院中,“我来给你看,真正的七杀刀!”
半个院子都被血肉糊满了。一个白衣少年站在院中。一只黑猫、一只老鼠、一只白毛兔子、一只红冠公鸡见来了生人,忙不迭地往角落里蹿去了。
少年一个人在庭院中,嘴角微微翘起,饶有兴趣地盯着来者。
实则还有个猫妖。然而在刘凌来的时候,就已经躲去屋内了。这三花娘娘虽说略显痴傻,但在大事上,可难得糊涂——它清楚地知道,面对什么样的存在时,是应该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
少年开了口:“我说二位……”
但一声破空的啸响打断了他的话——隔着六七步,那应决然拔刀便斩!
抽刀、前冲、助跑三步、发力斩下——伴着一声豪勇的低喝,这一刀——
轰的一声斩在了青石地面上!
李云心往左边挪了一步。
“嘿,有点手段!”
这一刀斩得地面碎石飞溅,钢刀与石板碰撞,发出“夺”的一声。但应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