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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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道想了想:“这个……说实话,渭城人啊,都知道螭吻——龙生九子嘛,天下皆知。但是没几个人晓得咱们这个渭水龙王是螭吻……按着老人们的说法——我之前也这么想——咱们这渭水龙王是……真真儿的神龙的。据说很早很早以前的确是神龙在此显圣。”
“但是说螭吻吧,大家也没什么好怕的。从前那九公子吃人,可是他一年吃的那些个人哪,嗨……这渭城里病死的,横死的,老死的,饿死冻死的,哪一年加起来不得有百十来个人。他祸害的那些……还真没人注意的。”
李云心一拍折扇:“这就是了。螭吻,名声算是好的。”
“前几天我同你说了人们的信仰之力、强信、弱信。但是有一件事老刘你想过没有——”
“施恩于一个人,这个人不见得会感激你,反而有可能贪心不足。但你去伤害一个人——只要一次就他就记住了。想要人膜拜、崇敬你,是比较难的。然而想要人怕你,太简单了。”
“所以既然是这样子,为什么还有精怪要显神通行善呢?要知道你这次帮人做了事情,下次又不做,那人可能会骂你这神并不灵。但他骂了你,你即刻夜里去他家把他儿子抓来吃了——我保证他们全家一辈子都记得你,而且强烈地畏惧、怨恨你。这是多么强力的信仰呀。”
刘老道啊了一声:“不是说……行恶事会被道统除了嘛……”
“此其一。”李云心微叹一口气,“这事,我也是前段日子才知晓——所幸我没有走岔了路。你知道天地有阴阳,修行的时候也讲究阴阳二气。这愿力是一样的道理。善念和恶念都会给人力量,但就如同阴阳二气,会相互克制的。善念来得不容易,恶念来得容易。但被人们畏惧、厌恶而得来的愿力……也会让人性情变得残暴冲动——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之前就很困惑,九公子那样的大妖魔,在这渭水渭城一地本可以横行无忌,又是要吃香火愿力。但为什么这么小心谨慎?”
“你看他当初吃了那李耀嗣的小妾——那可是一府主官的家眷。这事情被人们知晓了,还不掀起轩然大波。但他就只在夜里吃了,都没怎么露面。再吃其他人?在荒郊野外的庙里吃、在城外吃。”
“你想之前披了那京华画师秦公子皮囊的大鬼……他竟然吃家畜、野兽的灵魂,也不轻易食人!”
“我原本就觉得用‘爱护自己的巢穴’、‘不吃窝边草’这样的理由来解释这些事情有些牵强。但如今是晓得了……他们哪怕是觉得善念这东西可要可不要,也不想要恶念的信仰!”
刘老道又被这新奇的说法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皱眉思索一会儿,亦觉得有些道理。一时间觉得自己又晓得了修行界的辛秘,心中更痒。忙问:“为何不要那恶念?那睚眦……如此一说,不正是恶念么!”
李云心微微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恶念这东西有什么影响,我那城里的朋友也不晓得。只是他做阴神的时间毕竟比我久些、消息的渠道多些,慢慢地也就知道了一点点。洞庭君应该晓得——不然他干嘛化作一个‘李道长’来吃人。可他又不会告诉我。”
“但无论如何我晓得这善念、恶念带来的信仰之力……在某种程度上是相克的。”李云心轻轻地出一口气,“如果月昀子足够聪明,会在这一点上作文章。如果他不够聪明……”
“那他就死定了。”
……
……
月昀子微微皱眉,看瘫坐在地上的常平子。
这是一个虚境的道士,今年一百三十多岁。早年拜在他门下,但资质着实普通。然而月昀子从前是世俗人,之后才做修行人。因而晓得很多时候资质如何并不是衡量一个修行者值不值得结交的唯一标准。
所以秉承着曾为世俗人的圆滑态度,他几乎对每一个人都还不错——自然是以修行者们的交往标准来衡量。
因此在常平子过了百岁、仍停留在虚境初期的境界而被差遣去了别的师门之后,这位资质普通的虚境道士仍对月昀子抱有好感,且依旧尊他为师。
这一次被月昀子秘密召集来的三十多位修士大概都是这样的情况。有人曾经是他的弟子,对他有情分。有人受过他的恩惠,欠他一个人情——曾经对他说过“日后必报”之类的话。
对于修行者而言,“日后必报”这句话可不是世俗中人随口所说的客套话。没人喜欢欠别人的情分——因为那可能引发劫数。也正是因此道统与剑宗并不是很提倡亲密的师徒情分,只需要守着规矩便可。但月昀子巧妙地利用这一套千万年流传来的规矩,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如今这位因着往日情分而来的常平子瘫坐在地上,口中翻来覆去地念一句话——
“劫数、劫数、到底是劫数啊……”
那可怕的妖魔在他遁逃时以一道强横无匹的灵力击中他的雪山气海。双方境界相差着实悬殊,常平子强忍着功散时的可怕痛苦回了驻所里说明详情,到如今全身已开始慢慢失去知觉了。
他觉得这便是劫数——倘若当初没那个段情分、自己就不会来相助往日的师尊。
便更不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第一百六十九章 蠢
月昀子叹了口气。倒不是叹他这位从前徒儿的修为被废、也不是叹他那位从前徒儿被随随便便地吃了。
而是叹他们的蠢。
不过叹亦无可叹——他晓得这些修行者们的“蠢”,是道统与剑宗的传承故意为之。不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意愿,而是千万年来选择的结果。
他自己是天纵之才,不惑之年开始修行。到如今一百三十二岁,用八十六年的时间修至得道真人境界。
而瘫坐在地上的那一位今年一百一十三岁,便已经修行了一百一十三年。他是洞天出身的道子,父母皆为修士。但因着自己的资质,一百一十三年只修到了虚境。像这样的道士还有很多,而剑士们则更苛刻些——
这是在他们几乎心无旁骛、一心潜修的情况下。
月昀子晓得自己是聪明人,但也晓得如果道统人人都像他一样“聪明”,早就分崩离析了。一群掌握了强大力量、又野心勃勃的“聪明人”,同世俗中人别无二致的聪明人……怎么可能还有道统、剑宗存在。
早就相互算计、残杀得血流成河了。
但仍旧感叹他们的蠢——
在他看来并不算强大的力量,令他们失掉了世俗中人人都会有的趋利避害的本能。他再叹一口气,无悲亦无喜地注视着常平子:“为什么不好好地藏着呢。”
地上的道士眼光麻木地看着他。先前嘴唇和手指颤抖得厉害,但此刻都已不再抖了,只有眼睛还偶尔动一动、放出绝望的光。
“那是睚眦呀。有鳞有角的睚眦呀。”月昀子看着他,语气并不恼怒,但也不像宽慰,“从前便是大成玄妙境界的大妖魔。要杀我,也只需要一根手指。如今虽然被重创但仍旧是……睚眦呀。”
常平子已经没有办法说话了。
李云心的一道灵力击穿他的雪山但未将其完全摧毁,于是他得以再活半个时辰——是极度痛苦、难以想象的半个时辰。如今修士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那痛苦几乎等于之前半个时辰所受折磨的总和。
他注视月昀子——希望对方能够解脱他。
但他的这位师尊似乎并不打算那样做。
知道这个时候常平子才意识到……
这是对他的惩罚。
但他甚至连表示悔恨或者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样子是不行的。唉。”月昀子再一次叹气,看常平子如同看一个不争气的孩子,“你们呀,典型的修行人。生在洞天福地,资质总比绝大多数世俗人好些。从一出生就开始修行,不问世事。大概你们还不晓得这天下啊……有人会为了一口吃食杀人。”
“这是好事。这样子,你们的欲望并不强,一心潜修。即便以后到世俗间行走,亦是高高在上。你们的世界已经很难被撼动了。”
月昀子说到这里,常平子的瞳孔开始涣散。他像是解脱似地眨了眨眼——终于可以摆脱这种可怕的痛苦了。
但他的师尊抬起手,一股灵气隔空注入他体内。短暂的生机重新焕发,与此同时而至的还有山崩海啸一般的痛楚——常平子的心中飞快浮现出一连串最恶毒的诅咒……但他也不精于此道,甚至不是很晓得应该如何咒骂。
月昀子并不在意他的痛苦,似乎只是不想失去一个听众。
屋中的香炉中升腾起袅袅青烟,猛烈日光侵入门口一步之内的羊毛地毯。
窗外树木轻摇,沙沙响。
真境道士垂下眼帘。
“所以我说,这样不行啊。”他叹息,“需要我这样的聪明人的。需要一些我这样的聪明人,来行一些恶事的。需要一些我这样的聪明人,有力量、有头脑、有****,去迎接即将到来的大劫的。”
“所以我必须成为一个流派的掌门。而那个流派应该成为尖刀。不渡劫、也不要摒弃什么****……只追求最极致的力量。”
他沉默、思考了一会儿,再一抬手。
更加雄浑的灵气注入常平子体内:“你说。”
那濒死的道士因这一道灵气,终于能够在极度的痛苦中勉强说出话来。本应当是一连串诅咒出口,但如月昀子所言,他一百多年的时间所形成的理念令他还是说出了另一句话:“……不渡劫,如何修为精进,如何……太上……忘……”
“并不需要做到那一步。”月昀子平静地看着他,“为什么修行要渡劫?说,怕我们迷失本性。说,怕我们无法精进。”
“但据我所知有一个门派,他们双修道术与剑术,他们不渡劫。他们入世行走,力量强大到我亦心惊。你们都不晓得这事情……我不清楚双圣晓不晓得,但我是知道的。”
“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只拥有强大力量,却并不绝情弃欲的人是什么样子——是一群疯子。但我们呢,是一群垂垂老朽。”月昀子闭上眼睛,“疯子可以改变、毁灭世界,但老朽阻止不了。我愿意成为疯子,道统与剑宗还会有很多人成为疯子——我们将是第一批殉道者。”
“但……太上……”虚境道士的生机又开始委顿,即便是月昀子也不能为他续太久的命了。
“太上忘情?呵呵……”月昀子发出一声冷笑,“还是先弄清楚双圣为什么在太上忘情之境耽搁了千年、却迟迟不飞升吧!”
常平子眼中的光芒终于熄灭。
月昀子注视着他的尸首,悲悯地摇了摇头:“你又何尝不是殉道者。”
……
……
这一夜无月。
但风很大。屋外的合欢与月照被吹落了满树的花,铺洒半个庭院。花香与土腥气混在一处,却意外好闻。
李云心坐在廊下的藤椅上、半躺着,用一枝细细的小狼毫在白纸扇上随意地勾勒。
他在画一幅半工半写的山水,眼下只画了一半。严格来说这画并不高明,构图与留白都成问题。除了老道的笔触笔法之外毫无可圈点之处。
但他似也只是为了解闷儿。勾几笔,便会停下来想一想。
眼下是暂居在于府的一处产业中。距离桃溪路一刻钟的路程,是三进的院落。关照他与刘老道来住的是一位自称李先生的中年文士,生得极丑。第一面留给李云心最深刻的印象便是——面貌清奇。
但对刘老道却意外地客气,语言之间偶有不经意地试探,似乎并不相信这个刘公赞就是那日在于府中所表现出来的刘公赞。
眼下拉了刘老道去前院饮酒作乐,但从不正眼看李云心。
不管怎么说算是个聪明人,还是能看透些内情的。
他坐在廊下吹风吹得舒服。勾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倦了,便将笔搁在一旁小几的笔架上、吹了吹扇面的墨,将扇子合上。
然而将要眯一会儿眼睛,发现院中那一树开满粉红色花朵的合欢树冠上出现一点光。
他就睁眼懒懒地瞧了瞧。
发现那树冠上多了一轮明月。
确是一轮明月——连环画里那种金灿灿、圆滚滚的一轮扁平的月亮,周围还有几丝袅袅的云。这月轮放出柔和的清辉,将院落都映亮了。
风声顿歇,前院的人声也消失了。
而后月中现出一个小小的人形。越来越大,似是在从远处向此处行走。几步的功夫便走出这月轮,一抬脚,踩着月边的白云一步步地走到了院中。
但此人并非月中仙子,而是月中仙人。看起来四十来岁的年纪,穿一身异常柔顺、无丝毫褶皱的道袍。五缕美髯漆黑如墨,脸色却白净。
他落到院中站定、负手而立。看了看李云心便道:“素闻通天君最是刚烈暴躁、杀伐果断的性子。如今竟沦落到与世俗中人同居一处了?”
李云心盯着他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合上眼:“关你屁事。”
来者并不恼。仍负手站着,淡然道:“看来也不尽然。如今我道破你身份,你竟不急不躁。”
李云心仍不理他。这月昀子便微微一笑:“都说龙族喜作惊人之语,古人诚不我欺。只是通天君蛰伏于此,可知并非长久之计?”
他说了这话,轻轻挥挥手。于是合欢树上那轮明月中便走下两个彩衣童子、合力抬了一张软塌出来,放给月昀子坐下了。
“通天君使的是好计策。”月昀子平静地说,“贫道此前认为妖魔之属或有心机深沉之辈,但如通天君这般性情桀骜的神兽属却是不屑为之的。但近些日子我观瞧通天君的布局,亦觉心思缜密沉稳。如非是我,只怕旁人已入通天君的瓮中了。”
这话似乎终于引起李云心的兴趣。他半睁了眼睛,露出一个诡异邪气的笑。一排细密的尖锐利齿在灿然月光下闪了一道亮:“哦?区区一个真境的小人儿,竟看得懂本君的谋划?嘿。说来给本君听听。”
他随后完全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