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明-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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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模样显得有几分古怪滑稽。难怪画师们作难犯忌了,这副尊容怎么画也难画好啊!不过,他想,皇上虽贵为天子,毕竟也是血肉之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当今皇上天纵英明,威加四海,自然希望画一幅一代天骄的英武之姿传览后世。
王绂略定心神,仰视朱元璋片刻之后,便闭上眼睛默想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天子雄姿。眼前皇帝那横山型的面目上便晃如万壑峥嵘,风雷激荡其间,昭示出万千气象,隐伏着智慧、哲思、杀机和人欲。王绂的眼前掠过这位出身农民的君主那波澜壮阔的一生,那纵横捭阖的气势。于是由衷景仰、肃然起敬、胸怀激荡,欣然抓起大笔,饱蘸浓墨,龙飞凤舞般在九尺宣纸上振臂挥洒。
不到一个时辰,一幅头戴宫中便冠、线条粗犷奔放、雄浑有力的御容跃然纸上:眉如碧空惬月,目似玉宇流电,那肿亮的两只泪囊被描绘成均匀对称,又十分稳健地兜裹着初润刚劲的隆隼,霜雪般的浓密的美髯遮掩了那最难看的伸出翘起的下巴,却给人感觉似瀑布飞泻,仙髯飘拂,嘴角轻抿,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慈祥的微笑。整个形象栩栩如生,似像似不像,既英武果敢神采飞扬威严冷峻。又显得雍容高贵平易近人慈善诚厚。
王绂搁笔,跪伏候旨。
太监将皇帝的画像小心地挂到墙上,朱元璋投目看去眼睛一亮,心中连声叫好。他兴奋地离开座位,绕过跪伏的王绂,走近画像,从左边端详一会,背手走至右边细看,接着伫立正面反复审视,脸上渐渐绽出难得见到的笑容,颔轻声地自语道:“不错,”又退后几步,眯起眼睛品味一番,大声地迸出响亮的一字:“妙!”回头见王绂仍跪在地上,笑道,“王绂,你起来吧。你画得很好,朕重重有赏!”
王绂伏地叩头:“谢皇上恩典!”
“朕登基以来,画师每画了数十幅御容,朕多不满意。不是把朕画得如一个美貌天子慵慵老翁,便是画成金刚怒目杀气腾腾黑煞神。那都不是朕的实在真容。卿这幅画像却作得高明,似像不像,不像又像。但加是形神兼备。”
听到皇上一语道破自己的原意,王绂慌忙跪下请罪:“万岁殊荣,岂是草民等人等候描绘的出,若有不当,请皇上责罚。草民诚惶诚恐。”
朱元璋叫王绂起来说话,心情高兴之下,又叫太监搬来椅子赐座御案下,王绂受宠若惊,半个屁股着椅,恭听皇上垂询。
“王绂,你说……。”朱元璋靠在黄龙大金椅上。又瞥了一眼画像,向王绂问道:“那班画师不能说技艺不高,可是他每为朕画像,为什么总是画得不像呢?”
“启禀皇上、各位应召敬绘御容的画师,确是本朝丹青巨擘,画界名流。至于彼等所绘却未达上意,草民斗胆直言……。”
“好,你照直说,就是要实话实说。”
“草民以为,他们或过于摹实而疏神情,或矫饰过分而损实在,故而难传皇上风貌。皇上乃天之骄子,九五之尊,英明睿智如日月经天,日理万机似江河泻地。草民虽然之前未曾见过圣上,但心中早已敬铭御容,今有幸亲瞻龙颜,胸中自然画成,笔随心意,心由笔传,一片丹心,苍天可鉴,故而才能使皇上满意。”
“哈哈哈……”朱元璋笑了,笑得很开心:“王绂啊!你很会说话,今年多大了?”
“回圣上,草民今年虚度三十六岁。”
“嗯,三十而立,正是有为之年。朕看过你画的几幅书画,都颇见功力。你那幅《淇渭图》画得确实可以。”
“谢万岁奖励。”
“《淇渭图》所绘墨竹,枝叶倒垂,幽情秀骨,叶肥枝瘦,透露出潇洒飘逸之风。笔意不显拘泥。文如其人,画亦如其人,怪不得你起个雅号友石,又叫什么九龙山人呢。听说有人给你金币作画,拂袖而去。公侯求汝画,馈重金也不屑一顾,有这等事么?”
“草民实不敢张狂!”王绂连忙躬身说,“草民上荫天恩,虽身处江湖,但苦心励志勤学苦练,为的是有朝一为国家所用。对于金钱富贵,草民确是不敢苟取,夫君子宜审所处,轻者若一意贪财,重者将何以待之?”
朱元璋叹息一声,说:“汝一介书生,处江湖之远,尚且明此道理。偏有一班王公大臣,已是荣华富贵,却仍然贪心不足,贪财无度,以至于违……。”
说道这里,猛的省过来他是对谁说话,摇摇头,遂停住不说,八角朱亭内一阵沉默,见皇上突然不说,脸上掠过一丝怒容。王绂赶忙收回视线,心中揣度着是自己那句话说错了,以至于惹皇上生气。
但是见朱元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心中毛,他知道皇上是一位反复无常的君王,会在突然间变脸,甚至杀人。后悔不该不识趣地在皇上面前又犯了侃侃而谈的毛病……。
“你下去吧,找皇太孙,在国子监教授书画也可!”
朱元璋终止与王绂的对话,把手一挥,说道。看着自己的画像陷入了沉思之中,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如此刚烈果决,杀人如斩瓜切菜,说一不二。怎么年纪大了,反而这么瞻前顾后。
想当年鞭死朱亮祖父子二人的时间,他朱元璋怕过什么,可偏偏就在这个关口,为了一个郭四,却是心烦了半天,被孙儿打乱了方寸。
随侍太监轻手轻脚为朱元璋换了一杯热茶,他端起茶盏抿了两口,突然好想想起了什么,猛的站了起来,吓的随侍太监赶快趋前,双手搀扶着老皇帝。
圣驾一行绕过省身殿,前边便到了坤宁宫。由于刚下过雨,青石铺就的路两旁的积水还未完全排去,皇城在修建时注意了风水的问题,以紫金山的富贵山为靠山,但是由于选址的局限,内廷部分是在被填平的燕雀湖上建造的,虽然采用了打入木桩,巨石铺底,以及石灰三合土打夯等方法加固地基,但日久之后仍然出现地基下沉的问题;,宫内容易形成内涝,排水不易。
在坤宁宫前的一排柏树下背手踱步,徘徊了一会,只觉得步履沉重,双足如坠铅块,不一会儿便感到累了,身上出了些毛汗。难道真的老了么,他心里想。他看见离他几支开外的太监和宫女们在雨中一声不吭地垂侍立,连树上的几只黄雀也停止了唧唧喳喳的啁啾,一片肃杀,一片宁静,一片死寂。
近两个月的闲暇,使忙碌惯了的朱元璋有点极度的不适应起来,他没有办法怪孙儿,因为这个江山本来就是想传给允炆的,可是就这么陡然两手空空,却让朱元璋生出一种怨气,方才王绂的话,又使他想起了郭英的可恶,所以才忍不住的往怒由心生。
朱元璋狠狠顿了顿足,暗暗骂了一声,就要绕过坤宁宫,往柔仪殿去,柔仪殿就是所谓的内廷东宫,那里是郭宁妃的住所。
正走着,突然听到坤宁宫门前传来一阵喧哗声,朱元璋转身走过去,见围着一圈太监宫女,竟然没有现皇帝已经走近他们的身后,站在其间的一个年轻太监正夸夸其谈地炫耀说:“咱家这一身锦衣这一双靴子,都十分名贵,没有五两银子别想买到。”
朱元璋突然话:“好大的口气!你是哪个宫里的,叫什么名字?”
太监宫女们现皇帝就在身边,吓得一个个跪倒在泥泞中打颤,那年轻的太监伏地叩头,连声说道:“奴婢该死,奴婢是坤宁宫的尚衣监司坤宁宫的,叫郑和,是上个月新来的,请皇上恕罪。”
朱元璋板着面孔喝道:“不该死也该打!你穿着价值五两银子的新衣新鞋在雨地里走来走去,就一点也不心疼?五两银子够普通百姓三口之家两年的生计了。”
郑和头脑机灵,看见皇帝没有杀意,忙左右开弓地打着自己的嘴巴,说:“奴婢该死,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朱元璋愤愤地问道:“皇后在世时,是如何训谕你每的?说!”
这个时候,该郑和目瞪口呆了,他才多大,皇后已经死了十几年了,而他刚刚通过各种渠道进宫不过两个月,正在使劲讨好宫内嫔妃,那里去了解过皇后如何。
朱元璋看了一下,也觉得有些不妥,环视一圈,又尽是一些年轻的太监宫女,心里又是一阵恼火。这个孙儿,把朕用的顺手的人全部都调走,尽放一些年轻不懂事的人在宫里,自己看着都生气。
正在这时,旁边有个太监连忙奏道:“启禀万岁,皇后训导,奴婢们终生难忘。”
“皇后训导后宫曰:节省俭朴,切不可奢靡侈华。奴婢听说,皇后的衣裳穿破了,缝缝补补洗洗浆浆再穿,从不扔掉。还叫奴婢们收集旧弓旧弦旧鞘洗净煮熟,织成衾绸,做成衣服被褥,馈赠孤寡老人。”
“奴婢还听说,皇后懿旨把裁缝剪剩下的边角碎料,还用有疙瘩有疵点的粗丝制成衣服,用以赐给王妃公主……!’”
“奴婢还听说……”
“够了,但是你们呢?”朱元璋厉声喝道,他实在是被这么多“奴婢听说”气的不轻。但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泄。
郑和等太监宫女齐声回道:“奴婢罪该万死!”
朱元璋拂袖而去,跪在泥泞中的太监宫女半天也不敢动弹,郑和更是如丧考妣,见皇帝往柔仪殿而去,转过了弯,才相互使使眼色,与太监宫女们悄悄地站起来。
看着郑和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旁边方才替他答话的人将他扶了起来,安慰了两句,郑和摇摇头,对那太监道:“景弘,看来以后宫中全靠你了!”
向郑和使了一个眼色,王景弘没有说什么,两人分别走开了。
“叩见万岁!”柔仪殿的太监宫女们连忙跪拜着大声喊道,也是体型殿内的人皇上到了,快出来接驾。
一进柔仪殿的大门,看到简朴的殿门,就想起方才所见太监的所在所为,做了皇帝之后厉行节俭,反对奢侈。龙凤十二年营造紫禁城宫殿时,工匠呈图样审阅,他把图纸中凡注明雕琢考究的部分用笔删去。
宫殿建成后,显得朴素端庄少有装饰,只在一些墙壁上画了许多触卧凉心的历史故事和历代儒臣的《大学衍义》。他的车舆和衣着、日用器皿一概从简,该用金饰的,均用铜代替。
当时连刘基都进言道:“陛下贵为天子之尊,所用饰物器皿当以金制,以示尊贵,况且也不须费多少金子。”
朱元璋记得自己当初回答说:“不可。朕富有四海,岂是吝惜这点黄金?但是,提倡俭约,非身先之,何以率下?况且,大凡奢侈的开始都是从小到大,其必酿贪得之弊。”
他的一件睡衣穿了二十多年,还是马娘娘亲手为他制作的,已经补了几块补丁,仍不愿丢弃,一为惦念马娘娘永怀情思,同时以此现身说法训诫皇亲与臣下……。他不断的敕谕宫人,要节俭,戒浮华……。
可是现在呢?朱元璋在殿前伫立良久,越想越恼怒,作为皇帝,为什么总是遇见这些浪费、贪墨等事呢?
看看孙儿给自己派来的这些年轻太监,在想想哪郭英让自己陷入的尴尬,此时,朱元璋已经完全忘记了是自己愿意让孙儿监国的,若是他不愿意,就算是傅友德和冯胜领着兵进宫,又怎么能奈何了他。
这点自信朱元璋还是有的,冯胜和傅友德在他的积威之下,可能真的不敢做出对皇帝有害的事情,可是,朱元璋此时全部都忘了,只是把怒火都泄在此事的始作俑者郭英和刘三吾等人身上,还有孙儿给自己派来的那些不懂事的太监。
“臣妾恭迎皇上!”郭宁妃候在皇帝面前好一会,见朱元璋锁眉沉思,不敢惊动,此时见皇帝抬眼看见了她,赶忙躬身行礼。
朱元璋正在恼怒中,见了郭宁妃,不由得火上加油。
“郭氏,你身为贵妃,你兄弟不法,你说应当如何惩处?”
郭宁妃一怔,哥哥免遭大劫,作妹妹的郭宁妃自然是心中掉下块大石头,自然百般感激皇上的圣恩了。虽然自己被除去了暂摄六宫之责,但是心中也是高兴的,可是皇上为什么又提及这件事情,皇上不是不理政事,而那个纠缠不休的景清御史也被遣往西北巡视了吗?
丈二和尚摸下着头脑,不知皇帝为什么劈面诘责兄弟的事?难道不是郭英,而是另外一个哥哥郭德成,郭宁妃不由心里暗暗叫苦,这家人怎么那么不让他省心啊。于是小心翼翼的说道:
“皇上,那郭德成早已疯疯颠颠,倘若他……。”
“住嘴,我说的是郭四,你往那疯子身上扯什么?”
郭宁妃心中一寒,难道是二哥郭英又犯了什么法?还是皇上的脾气有些反复,毕竟已经跟随朱元璋几十年,稍微一想,便知道端倪了,知道是皇上心情不好,连忙上前温言劝慰,并搀着皇上往殿内行去。
朱元璋斜靠在铺着貂皮褥的躺椅上,震怒之后,觉得一阵晕眩,时好时坏,时轻时重的心疾,又有复的迹象。尽管御医们一再劝他要清心寡欲,而孙儿也是用这个借口取得的监国大权,可是……。
“唉!要朕清心寡欲,说得容易做却难啊!”朱元璋在躺椅上眯着眼睛,只觉得金花迅叠,不由得又忧虑起不争气的孙儿。
“皇上…,要不要延请御医上来诊治一下?”郭宁妃小心的问道。
“不用,好了,不说这事了,你且陪朕坐坐,下盘棋吧。”也不知怎么回事,本来是满腹怒火的过来,却是没有泄出来,也可能是后宫之中,除了马皇后,也就这个宁妃跟随自己的时间最长了吧。
“皇上圣体欠安……。?”
“不碍事,**病了。刚才偶觉头晕心跳,现在好了。”
朱元璋欠身站起,宁妃走近想搀扶他,皇帝一摆手,自个儿走到窗边。宁妃招呼宫女将两张檀木座椅摆了个隔几对峙的位置,几上放着镶金雕龙的玉石棋盘,同时将青花瓷罐内的棋子轻轻地倒出来。棋子做得相当精致考究,以极名贵的宝石为材料,磨得光滑圆润,每颗棋子均以九粒芝麻大小的真金嵌入圆面四周边,白子晶莹似雪,黑子漆亮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