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剔骨-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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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但他口中所说的话,并没有一点儿幼稚可笑的意味。
“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崔异的唇角扬起,“只要我把你想知道的全盘托出,那你马上就会翻脸不认人。”
她之所以能如此安静的坐在他的面前,一是因为他昨夜将个人恩怨抛在了一边,出城迎战,她自是不好被一己私欲驱使,冲上来对他喊打喊杀;二是因为他将贴身的软剑赠予她,在危急关头救了她一命,使得她欠下了他的人情;三是因为他明明能解开困惑她已久的谜题,却故意吊着她,迟迟不肯跟她说个清楚。
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担心着凌准的安危,生怕到了军部,自己会对他不利。
即使自己表了态,说要推出来谢罪的人只是魏主簿,她仍是放不下心,怕自己将他也牵扯进去。
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便成了束缚她的枷锁,将她牢牢的捆在了自己的身旁。
但这只是暂时的。
等战事尘埃落定,往事水落石出,且她的爱郎也平安无忧后,她便会自发的卸下枷锁,变回以前的那个她,除了杀掉他,便对他再无其他想法。
她就是这样的人。
他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
“你的确很了解我。”
许含章凝眉看着他,不语,半晌后方笑道:“既然你都知晓了,为何还要说出来呢?继续虚与委蛇,装傻充愣,维持表面的和气,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
崔异的笑容甚是生动,意气疏朗,眼底却是一片苍凉的暗色,“但是,你没有给我机会。”
若她真愿意含糊不清的纠缠下去,就不会抓住机会便发问,想要尽早解开疑惑,好同他撇清关系了。
她很虚伪。
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我们都坦诚一点吧。”
许含章自嘲的说,“昨天夜里,我有些话没有说完——就算我欠了你的人情,也不会还的。”
然后顿了顿,又道:“应该这样说才对——非但不还,还要拿你的命来抵。”
“你就这么恨我?”
尽管一早就清楚了她的打算,但亲耳听到,仍是让他不能接受。
“明知道会死,也要来杀我吗?”
这不是一句空话。
昨夜,他刻意让手下的骑兵展示了用精妙的战术加以进退有度的配合,便能破掉装神弄鬼的术士的场面。
她看到了。
她也知道,她不会比那个术士更强。
但她仍想来杀他。
哪怕会死,也要来杀了他。
“死,对我来说没什么可怕的。”
许含章不是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却仍是微笑着摇头道:“如果怕死的话,那我就会在深山里躲上一辈子,绝不会往长安来寻你。”
她突兀的倾过身,将他的右手抓起,细细的摩挲着他的指节。
这个动作暧昧到了极点。
但她的表情,却极为凝重。
崔异怔了怔,不明她此举是何用意。
“你的虎口有一层厚茧,应是常年习武,握刀射箭所致;而你食指偏下的一侧,有一层薄茧,应是经常握笔的结果。”
她放开他,无比郑重的评价道:“翩翩公子,能文能武。”
“真脏。”
然后,她将自己的右手摊开,轻而易举便下了定论。
“虽然,看起来很干净。”
迎着他困惑的眼神,她微微一笑,“这只手,不知摸过了多少具尸体。有新鲜温热的,有腐烂生蛆的,有脑袋掉了半边的,还有眼珠迸裂到一旁的。”
“不止是摸过。我还借着匕首的力道,破开了他们的皮肉。”
“发乌发臭的血水和尸液黏了我一手,顺着我的指缝流到了掌心里,渐渐干涸结块。”
“我很害怕,觉得很恶心,却不敢半途而废,只能继续切下去,直至将他们剔得只剩一堆残骨,妥妥当当的收进了小坛里,再下山去找到雇主,换取酬劳。”
“后来,我洗了很多次的手。用雨水洗过,用泉水洗过,用井水洗过,却觉得怎么也洗不掉了。”
“再后来,我误打误撞的学了点本事,可以不做那种活儿来维持生计。”
“但脏了,就是脏了。那些黏腻的污迹,一直留在我的指缝里,不曾离去。”
她笑意不减,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裙角。
“我还有一条大红的石榴裙,也是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在发动禁术,杀了你爹娘的那一晚,我穿着它,被百鬼所咬。”
裙摆上那一大片血一般的红,红一般的血,自是他们留给她的纪念了。
那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她不想多说。
而他,亦不会多问。
他只是沉默的凝视着她,眸子里平静无波。
“我很累,可他们不让我休息。只要我稍有懈怠,便又会梦到屠村的那一幕,漫天遍地的尸骸,和流淌成一道小溪的污血。”
“其实无需他们提醒,我也不会忘的。”
她看着自己的手,“它告诉我,被死人的血弄脏了,便只有用活人的血来洗。”
“我可以说的好听一点儿,譬如要替无辜的村民们讨回公道,所以才来杀你。但那样,没有任何意义。”
“至于说是要替我爹娘报仇,就更可笑了。我已经杀了你的爹娘,这笔账,算是两清了。”
“其实,我很自私,不过是想用你的血把我的手洗干净,给自己换一个安心,仅此而已。”
这是她第一次把埋藏心底的话说出来。
不是为了正义,不是为了仇恨。
仅仅,是为了自己。(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一百一十章 多谢
(全本小说网,。)
“我是不可能为了别人便头脑发热,不顾一切的冲上去送死的。能让我做出选择的,从来便只有我自己。”
许含章笑了笑。
那些正义凛然、冠冕堂皇的话,虽然说着沉重而有力,极具宿命感和使命感,但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她本就不是义气干云,拔生救苦的英雄,而是睚眦必报,心胸狭窄的小女子。
“村里的人,在活着的时候就跟我家没多少交情。碎嘴的婶子们会窃笑着说我阿娘挽个髻都要簪一朵香花上去,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八成是从良的暗娼;说我爹爹和祖父是装模作样的臭穷酸,在地里干活的闲暇,都不忘拿一本书做消遣;说我瘦得跟芦柴棒似的,拿去填灶膛烧柴还行,但肯定嫁不到一个好人家。”
许含章略静了片刻,叹息道:“但这些只是闲言碎语,当不了真,也算不得过分。”
“真正过分的,是村里的闲汉对我阿娘动手动脚时,旁人都笑嘻嘻的看热闹,不肯施以援手,最后我阿娘以死相逼,才没让对方欺了去。事后,那些人居然有脸把脏水泼到我阿娘身上,说村里有这么多的大闺女小媳妇,但那人偏生就调戏她,不去找别人,肯定是她自己作风不正派,到处招摇,所以她便活该被欺辱,活该被占便宜。”
“还有一点,他们从不觉得过分,反而认为那就是天理——在他们看来,只要我家的日子过得宽裕了些,便是原罪。当家里添置笔墨纸砚,四处搜集孤本时,他们就会阴阳怪气的说什么为富不仁的鬼话,还说与其把钱扔去打了水漂,倒不如拿出来帮里正家的小儿子还赌债,再替东家的混小子凑一笔彩礼,帮西家的闺女买个足两的金镯子做添妆。”
“最过分的,是当我祖父拖着最后一口气,爬到村口时,但凡围观的村民肯搭把手,叫个郎中过来,说不定他便能有救。但每个人都只是心怀鬼胎的看着,等他咽气了,才假惺惺的说好人不长命,故作惋惜之态。结果一转身坐到了白事的流水席上,他们个个都大碗大碗的喝酒,红光满面的划拳,看上去甚是舒心。到了三更,竟是摸进了灵堂里,想发一把死人财。”
许含章紧紧攥着衣角,语气淡漠。
“就凭他们做的这些缺德事,我便能恨上一辈子。即使后来每个人都死了,显得不那么可恶了,但我仍没有忘记已经发生过的事,做不到风轻云淡的谅解,和温情脉脉的美化。”
她的声音忽然放柔了几分。
“说句诛心的话,在我看来,他们甚至比不得你一成的分量。”
崔异在她的生命里,是一段最为特殊的存在。
“你,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
从莽撞天真的稚童,到及笄之年的少女。
他陪着她,见证了她的成长。
在这个世界上,知晓她过往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而他,也何尝不是如此?
只有她,看过他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少年情态。
也只有她,见过他不可理喻、口是心非的别扭模样。
她很清楚,无论是杀了他,还是被他杀,对二人来说,都算不得生平快意事。
“但是,你不会因此而改变主意。”
一直都沉默不语的崔异突然抬起头来,冷冰冰的说道。
然后,他抓起了她垂在一旁的右手,隔着衣裳,缓缓的放在了他的心口上。
“我决定了。”
“待今日事毕,我会抽出一天的时间,前来寻你。”
“我不会带一名骑兵、护卫,更不会找来能人异士,在暗中为我助阵。”
“来的,只会是我一个。”
“在那一天里,你可以有无数次机会杀我。”
“如果不能杀死我,那便只能被我杀死。”
“只要有一次机会,我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你,帮你结束你的痛苦,洗净你双手沾染的污血。”
“让你,干干净净的死去。”
语毕,他毫无眷恋之意的放开了她的手,面无表情的说,“你想知道的,到了那天,我便会仔仔细细的说给你听。在你死之前,或是,我死之前……总之,我会告诉你的。”
他转过头,没有再看她一眼。
“多谢。”
短暂的凝滞后,许含章露出了释然的一笑,极为诚挚的说道。
……
……
军部的暗室里。
即使已沦为待宰的羔羊,但魏主簿的容颜依旧俊美,气质也依旧儒雅,丝毫不见惊惶不安的痕迹。
“我不是个贪心的人,只想让阿娘过上体面的好日子,让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都不敢给她甩脸子看。然后,我想和阿笙相伴到老,生几个或淘气或乖巧的孩儿,我教他们识文断字,她教他们舞刀弄剑。”
“在府衙里,我也不奢望自己能爬到多高的位置,对同僚间的倾轧亦无甚兴趣,更不曾把无良之徒的贿赂与威胁放在眼里。我一直谨言慎行,不过是想得一个好名声罢了,不愿意自己变成年少时最看不起的那类昏官。”
他看着对面的张参军,自嘲的摇头道:“现在想来,如果我当初能狠辣几分,同时在人脉上多加钻营,早早的找棵大树投靠了,就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你有病吧?”
张参军瞪着对面的人,寒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德行!行行行,就你书读得多,就你懂的大道理多,就你嘴皮子利索,老子说不过你,还不成吗?”
“但有的事情,不是你动动嘴皮子,就能把自己摘出去的。”
‘砰’的一声巨响。
张参军的拳头重重的捶在了矮几上,带得烛火一阵摇晃。
他已然是出离的愤怒,濒临爆发的边缘,但一想到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多年来的挚友,只得硬生生忍了下来。
“你平日里是个清醒的,怎么一遇到大事,就犯起了糊涂?”
通敌叛国一事,张参军是断然不信的。
但魏主簿用心险恶的算计一个上门驱邪的小娘子,还用假消息将凌准骗出去,想要毁掉凌准的前程和性命,却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要不是他俩福大命大,这会儿指不定就死透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就因为你媳妇出了事,就想让所有人都跟着陪葬吗?那你怎么不先把自己的老娘捅两个窟窿,要知道你媳妇的死,她可是出了不少力的!”(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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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主簿闻言一怔。
“哈哈哈……”
然后,他像是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话,放声大笑起来,险些笑出了眼泪,“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告诉你,其实出力最大的那个人,是……”
是他。
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呸!你家的破事,老子没兴趣听。”
张参军粗声粗气的吼道:“你马上就要死了,就别学着娘们儿说三道四,家常里短的,也不嫌丢人。”
说着压低了声音,苦口婆心道:“你这是何苦呢?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家中的老娘想一想啊!这个罪名一旦坐实了,她也得跟着你一块儿倒霉,人头落地!”
先前在城外打扫战场时,自己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的,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这样的情绪,是在人群中没有见着崔异的人影后,自然而然产生的。
但当时,自己却没能及时的抓住这一关键。
直到回了军部,才明白那份不安究竟是源于何处。
“原来,他是来找你算账的。”
张参军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别说是自己了,就连魏主簿这种颇有心机和城府的人,也万万想不到招惹了那位小娘子,便会引来如此可怕的报复。
但也不能怪魏主簿没有想到。
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往那个层面上想。
因为,能和清河崔氏的嫡支扯上关系的人,怎会潦倒到靠驱鬼辟邪为生?
如果她真的让那位贵人如此看重和珍视,又怎会让她屈居于市井中的破宅子里,艰难度日?
难不成她是过腻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想出来体验一把人间疾苦?
好像,也说不通。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