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全6册)-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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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见残存的笑意渐渐褪去,只余下白雪覆野似的冷戚,有滚烫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潸潸而落,最后成了无声蜿蜒的溪流。
皇帝听着香见族人们的欢呼声,揽过香见柔弱的肩,好声好气地哄道:“别哭!别哭!你看你的族人们多高兴,你可也是高兴坏了?”
香见如何说得出话来,更不敢叫楼下的族民们看见她的泪容,少不得侧了身子,避侧在皇帝身畔。皇帝便伸出手,宠溺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如此一来,落在旁人眼中,更像是皇帝与她格外亲近似的。
随行的妃嫔们多半已铁青了脸,或是含了讥讽的笑,晋嫔冷笑连连,向着嬿婉小声说:“什么贞洁烈妇,都是做给旁人看的。不过是矫情引逗皇上罢了,这般欲拒还迎的。”
忻妃蹙了蹙眉,喟叹道:“费了好大的功夫还是要随着皇上,那之前那些都算什么了?”
也不知是谁暗暗嘀咕了一句:“狐媚子就是狐媚子,最会这些勾引人的下作手段!”这一句话引得嫔妃们连连颔首,只避着前头陶陶然的皇帝而已。
如懿听得不像样子,转首深深瞧了她们一眼,嫔妃们立时噤声,不敢再言语半句,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地安分了下来。恰好皇帝扬首,吩咐李玉赏赐楼下族民,好好送他们回长安街居住,便喜滋滋道:“香见,承乾宫虽然富丽,但你住得不喜欢。朕打算把宝月楼赏赐给你,你便住在这里,日夜可以看到家乡景致,也好安心。”嬿婉见香见并不作声,便知道她已无抗拒之意。她将一口酸气活生生吞下,脆脆笑道:“皇上这般安排,妹妹必定喜欢。”她上前一步,凑趣道,“皇上当初一直说要给妹妹一个名分,却因国事繁忙耽误了。
今儿臣妾就替妹妹讨个喜。皇上定了名分,臣妾姐妹间也好称呼相处啊。”皇帝甚是赞许,忙里偷闲瞟了嬿婉一眼,将那笑容蜻蜓点水似的恩赐于她,“令妃所言甚是。朕已想好,就封寒香见为容贵人。虽然你容颜有损,在朕眼里还是如初见一般清妩极妍。还有……”他提高了声线
,“你从寒部而来,宫中规矩未必样样周到。朕希望在这宫中人人可以容得下你,与你和睦相处。”
这话分明是提醒了。倒是嬿婉淡然含笑,“皇上说得是。臣妾等身为妃妾,自然得和睦一心才是。说来容贵人册封真是喜事呢。倒叫臣妾想起来,南边移来的荔枝树一直未曾结果,今年不知怎的却结了两百多颗果子。可见容贵
人入宫带来祥瑞,又让皇上事事得了好结果。”
这话说得皇帝喜笑颜开。
如懿遥遥听着,微蕴了一丝讥讽,目色悲悯。皇帝忽然唤她:“皇后不为朕高兴么?怎么一个笑容也没有?”
如懿举眸,静静道:“臣妾与皇上夫妻一体,一喜俱喜,一悲俱悲。如今皇上接了容贵人族人来,容贵人自然感激皇上恩德。皇上心愿得偿,真是恭喜!”嬿婉的笑意几乎要浮到眉毛上,她低下头将那缕不合时宜的笑尽力按捺,方俯身相拜,以谦恭而诚恳的姿势,稽首道贺:“容贵人正需皇上安慰陪伴,臣妾理当告退。愿容贵人自此后与皇上两心相许,珍重
到老。”
她的话,再及时不过,将皇帝与如懿僵持后的尴尬与冷淡旋即化去,也解了嫔妃们的局促。一刹那的冷寂,有三三两两的嫔妃笑语相贺。然后,更多。
在一片喜悦与热闹中,皇帝望向嬿婉的目光带着赞许与些许温情,“朕明白你的用心。秋日寒凉,你怀着身孕行如此大礼,仔细伤了身子。”
嬿婉的笑颜全然发自内心,无半分破绽,“只要皇上欢欣喜悦,臣妾也安心了。”
皇帝凝视她,笑意更深。不知谁说了一句:“眼看又要起风,咱们快些回去吧。”
真的是起风了。方才还是晴蓝天色,转瞬暗了半边,有风旋着满地落叶疾疾打转。
嫔妃们巴不得这一句,跟着请安告退。皇帝见香见面有倦色,忙示意侍女扶了她下楼歇息,方才沉下脸道:“皇后口中说恭喜,面上却无喜色,算不算口不应心?”
蛾眉若能带着九秋清霜,大约便是如懿此刻的模样,“臣妾倒想陪皇上笑一笑,只是若容贵人能真心一笑,臣妾倒也愿意。”
皇帝愈发不豫,“醋妒!”
如懿却也不恼,一双眼眸秋水寒澄,有泠泠清光,“臣妾是女子,不是圣人,固然有七情六欲。所以既要看得六宫的醋妒,也要看得容贵人的伤怀。”
“伤怀?”皇帝冷冷一嗤,略带嘲讽地看着她,“皇后位高权重,谁知眼力却不如往日了。容贵人落泪,是感念朕保全族人之恩,知晓朕的情意。”
“哦,皇上真的这般相信么?”风猎猎地吹,拂过鬓边的点翠玫瑰金花钿,细细的烧蓝流苏打着脸颊,凉一阵,又凉一阵。她心下有严霜覆落,轻轻吟道:“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皇帝作色,“你讽刺朕是楚文王?”如懿见他隐然动了真怒,原想着低一低头,然而见他这般疾言厉色,显是心虚,便也迎着他道:“皇上是不是楚文王臣妾不知,但容贵人真心可惜,为着保全族人,少不得也要对着皇上强颜欢笑!”她见皇帝额上青筋突起,依旧道,“皇上若要寒部真心归顺,自可以德服人。何必用容贵人与她的族人互相挟制,灰着心侍奉皇上左右!这般做固然是得了美人臣服,但若只得了人得不到心,又失了六宫的祥和,
又有什么意思!”皇帝断然喝道:“听听你这些话,哪里有国母的气度!六宫不睦,自然是你御下无方。语涉国政,便是你这个皇后的无知不慎!后宫不得干政是老祖宗的训示,你若敢犯雷池一步,纵然你是朕的皇后,朕也
绝不宽宥!”“后宫不得干政,臣妾牢记于心。皇上就当臣妾醋妒也好,无知也好,臣妾求皇上一个明白!皇上为了容贵人,不惜拿制衡前朝的法子来对付她,这岂是明君所为?”她屈膝在地,抱着皇帝凄然道,“皇上百
年之后,难道也要被人议论如楚文王一般迫人委身于己么?”
皇帝的鼻翼微微张着,不由分说便扬起手来。如懿吃了一惊,只直直地看着他的手掌落下,竟是避无可避,只得闭上眼睛,打算生生受了这一掌!良久,却是无声。只有一只手,冰凉地拂过自己的鬓发,牵扯起她心底钝痛。有温热的水珠缓缓滴落在面上,她有些不可相信,睁眼看去,却见皇帝以手覆额,无限痛苦道:“如懿,你说的朕如何不懂。一开始,朕真的只是想挫磨掉寒氏余部的锐气,才同意他们送香见入宫做一个礼物,想着哪怕她入宫,朕冷着她就是。可直到朕看到她的第一眼,她那么美,那么沉静。朕根本移不开自己的目光。那一刻,朕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了。朕一生的教养,一生的骄傲,都抵不过她看朕一眼。如懿,朕真的是没有办法,才会动出那样的法子,用她的族人来留她在身边。朕知道,朕是得不到她的心了,可是有她这个人
也是好的。朕是真的想让她高兴些,让她愿意留在朕身边。”
她满心凄楚,“皇上又来跟臣妾说这样的话……”皇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抽丝剥茧娓娓低诉,“六宫里的人那么多,朕只想安安静静守着她。若她肯对朕笑一笑,朕比得到什么都高兴。如懿,已经几十年了,从朕登基,从朕得到皇位开始,朕的一心便给了前朝。朕要守着祖宗的江山基业,要亲手建立一个盛世王朝!朕为此费尽心血,却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渴望!如懿,朕长到这般年岁,渴望过皇权,渴望过皇阿玛的关爱,可
这都过去了。朕如今最渴望的,只有她一个。”如懿起初还静静听着,听到最后,禁不住浑身乱颤,“偌大的后宫,皇上只想要她一个!那也好,从臣妾起,一个个剪了头发离宫清静,何必听皇上说这些锥心之语!身为皇上枕边人,皇上这些话自然是伤
透臣妾的心,但皇上不在乎,皇上愿意说,臣妾便听着,只当自己是死的罢了!可列祖列宗在上,皇上这些混乱之语,做个情圣倒也罢了,若身为君王,如何对得起大清江山!”
皇帝软弱地垂着泪,仰首轻轻道:“如懿,朕对你说这些话,原以为你是懂朕的。却原来,也不过如此。那么这些话,只当朕白说了吧!”如懿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强自按下心神,定定道:“臣妾方才那些话,是身为皇后理应说的。”她不知怎的,满心满肺里都是难言的委顿之情,逼得她站也站不住,几乎要跌坐下来,“臣妾陪伴皇上数十年
,不敢自称与皇上心有灵犀,但也自以为和皇上略有心意相通之处。如今看来,多少年夫妻相伴,竟也全是白费了。臣妾,无话可说,也不能再说,臣妾告退。”
天色铁灰,阴阴欲雨。如懿步下阶梯的脚步有些紊乱,皇帝一阵心紧,急急跟上。李玉与凌云彻见帝后如此,不觉也慌了神。
才出宝月楼,已然有急雨打落。皇帝唤道:“皇后,下雨了。”
如懿并不回头,但觉头顶红云一亮,原来是一把胭红绸伞开在了头顶。是皇帝的声音,“别淋着雨。明日嫔妃还要拜见你。”
碎雨纷飞中,容珮手执红伞,扶着披着暗金西番莲纹雪缎大氅的如懿缓步向前。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迎着银丝万缕,回首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皇帝朝着宝月楼疾步而去的身影。寒雨纷纷,她的心终至绝望。凌云彻本跟着皇帝,不知怎的慢下步子,撑着暗黄油纸伞,朝着她,一步一步,缓缓而来。
第七章 环敌
天下事往往莫不如此。(全本小说网,https://。)之前有多么不愿意接受的,万般抵触的,待到既成事实,便会劝着自己接受,慢慢习惯。譬如宫娥嫔妃,眼见着香见名分已定,送入养心殿侍寝,连如懿与太后亦不作声,背地里嘀
咕几句,便也忍下了。香见侍寝后的第一日,她便随嫔妃们同来翊坤宫拜见如懿,并不特立独行,只是随众择了自己的位次坐下,孤坐少言。香见再不执着于着自己部落的衣衫,换过了宫装打扮。虽是同样的服制装束,香见的
美却是琉璃上游弋过的月色清清,美得凛然出尘。香见的面色照例是白得发青,是玉,对着阳光便能透明的乳青色的玉,极名贵的那种,且透而薄,让人不敢轻易去碰触。仿佛轻轻一呵气,便能散成尘屑碎去。因着瘦突,她的下颌尖尖的,是青桃的尖,有日光蒙昧地照着她的侧脸,都能看清细细的、水蜜桃似的绒。年轻在她身上显得特别美好,连那一道疤痕都成了粉色的亲吻的痕。她梳着最寻常不过的两把头,点缀着几朵青玉散碎珠花并银箔花叶。她似乎对艳丽的颜色有着强烈的抵触,只穿了一袭素淡的霜青色镶风毛旗装,连一丝花纹也无,也是近乎朴素的低调。对着阳光,才能留意到衣上浮着的青花凹纹。除此之外,只在衣襟纽子上别了一朵她最
爱的沙枣花。如此清简,比着旁人的精雕细琢,她生生成了简简几笔画就的淡墨写意美人,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意犹未尽。
那是一种安守规制下的潦草。一个女子,必定是对生活无望,对身边的男子无望,才会待自己这般潦草而不经意。
待到人都散了,如懿只留下了香见,由海兰一同陪着。香见倒也安宁,定定坐了,想要喝茶,却不太喝得惯。容珮眼见,便换过了牛乳茶,香见直饮了两碗才罢。这等痛快,让如懿从心底安定了。
如此,怕是真的不会再寻死了。如懿唇角便有了一星笑意,“活着比死了艰难。你肯如此,便是什么都不怕了。”香见的神色淡淡的,垂着脸,“已经过了最想弃世的那一刻。”她停一停,抠着小指上的鎏金掐丝云母嵌东菱玉护甲,她戴不惯那东西,却也不摘下,一直别扭地拨弄着,“站在树底下看着蝼蚁,想着也不过
如蝼蚁一般活着,便也不算是太坏的事了。”
如懿想起方才嫔妃们对着她那种艳羡而妒忌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经侍寝,少不得也要和宫里人来往。那些人,你不必理会就好。”
她淡淡一笑,那笑意朦胧得如初冬晨起的白雾,湿漉漉的,“我会恪守对您的规矩,是因为您教明白了我许多。”
如懿有一丝歉然,“其实你知道,本宫劝你,一半为了皇上,一半为了你。”
香见用指尖抹去嘴唇上乳白一滴,“不管你为了什么,至少只有你会对我说那样的话。”
海兰盈盈一笑,“为了劝你的缘故,多半人都恨死了皇后娘娘。劝活了你便是留下了六宫不宁。幸好你还能体谅皇后娘娘的一片心,也不枉了。”香见眉头挑起柳叶横逸,“只是我很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去劝一个被你丈夫痴缠的女子,你不觉得你盼我死了或是出宫会更好么?”这样直接的话,大概只有香见这般心地纯净的女子才会了当问出。有时候
真觉得,这个女子真是独特,就如她衣襟上别着的沙枣花,清香盈盈,是她所从未见过的。
海兰欲言又止,只是默然叹息。如懿拨着手里的镂空松竹梅珐琅赤金手炉,淡淡道:“作为一个妻子,本宫何尝不这样想。但作为一个皇后,更多的是职责,顺服地去服从,而非让自己的情感舒服。”
海兰温言道:“皇后娘娘也曾想让你出宫,但那更多是为了皇上的清誉。为了你,皇上承受的指责不少。”
香见眉心皱起,显然是嫌恶,“那是他自己该承受的。”言毕,她轻轻一叹,似是无限愁烦,亦像自语,“已经侍寝了,我没法子不打算,怎样才可以没有身孕呢?”
如懿只觉得心头急剧一跳,隐隐骇然,眼看海兰也是颇为惊诧,静静一想,反倒对香见生了无限怜悯。
人到绝境,原来所求的,只是这个。
当然有许多的法子,也有一劳永逸的法子,海兰嘴唇微张,但还是紧紧抿住了。也是,谁敢告诉她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