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妖冶,美人图-第4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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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阻止了皇帝的就是百官在文华门外的跪哭,于是当皇帝动了追封万贵妃的意思只会,文武百官再度在万安和秦直碧的带领之下跪倒在文华门外,再度跪哭!
百官哭声震天,皇帝恼怒不已。
兰芽抱着廛尾立在一旁冷眼旁观,面上心里都是平淡无波。
——万岁,终有一天你也能感受到失去心爱之人,却百般无奈的痛楚。
——虽说皇上是天下之主,但是这天下却未必凡事都由得万岁一人做主。皇上,这悲哀,你早就该明白,对么?
可是这一回,皇帝却不肯轻易向百官妥协。
此时又与当年钱太后薨逝之后的情形不同:当日主导不尊钱太后的都是周太后,皇帝只是身为人子,向着自己亲娘罢了,所以不至于为了自己娘的那点子女人的心计而当真跟满朝文武闹得不可收拾;再说,当日皇帝还年轻,登基时日尚浅,还想树立明君之形象,所以更不能跟朝臣闹得太僵。
可是此时,皇帝却是为了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而且皇帝早已在位这么多年,地位稳固,自然不甚将百官都放在眼里。
皇帝果然不吃这一套,随即下旨,命兰芽亲自到文化门外传旨,以今日申时为界,所有为首朝臣若再不退去,着革职查办;再有不从,便别怪帝王无情,摘了臣下的脑袋!
兰芽明白皇帝派她去,是因为那为首之人里就有秦直碧。
兰芽到文华门外传旨,一脸的冷肃。秦直碧见了,只是淡淡一笑:“兰大人请回禀万岁,微臣已自摘乌纱,就等着皇上赐死罢了。”
秦直碧这么说,万安面子上很有些挂不住,便也上前说:“老朽也以这顶乌纱作保,求皇上不要怪罪白圭。”
兰芽垂眸望住秦直碧,心下也是百转千回。
可是她却不可以到他身边去,只冷冷抱着廛尾,满面清寂地道:“既然不怕死,那又何必等着皇上下旨?秦大人铁骨铮铮,却不该是用来与皇上抗礼的。”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倘若只是这样跪着哭求,皇帝是不会在乎的。除非——有人肯为此事付出性命,而且前赴后继,让皇帝不得不让步。
古来臣子谏君,最高的手段自是尸谏。
皇帝得顾着贵妃身后的哀荣,可是他也得顾着自己百年之后的青史留名,他受不了前赴后继的臣子尸谏。
这是非常之策……可是此时此境,却只剩下了这一个办法。
秦直碧便静静地微笑了下,抬眸深深凝注兰芽,周身清光流溢,宛若月下青竹。
兰芽轻轻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就在秦直碧想说话的时候,臣子队伍里却忽地抢出一个人来,奔到头里,抢在了秦直碧前头。
“圣上为一妇人动摇历代先帝规矩,乃是铸
成大错!臣等奉上天意旨扶保人君,若不能谏阻君王失德之举,便愧对上天,愧为人臣!微臣愿以一死,警醒圣上!”
兰芽挑眼望去,心下便是狠狠一疼。
是林展培。
兰芽轻轻闭上眼睛。当年江南,她着女装,与大人并肩隔墙而立,看见他的妻儿闹得一团热闹……他不是孤身一人,他还有一双幼子。
她便猝然睁眼,用力摇头。可是林展培却起身朝她深深一礼。
那一礼深重到,宛然已是君臣大礼。
一礼罢,林展培倏然奔向文华门,以头相撞!
一切快到来不及反应,下一瞬他便已经……肝脑涂地。
秦直碧与一众臣子,尤其是一同一路走来的翰林们都哭着奔了上去。兰芽死死攥住廛尾,用力闭上眼睛。
眼角,还是忍不住清泪滑下。
他是大人的臣,纵有一腔才学,却甘愿为了大人而守住江南的清贫,连给一双儿子吃几个鸡蛋都吃不起……待得大人需要,他便进京会试,一路陪着秦直碧,让秦直碧声名满天下。
而今……又为了她岳兰芽,为了保住秦直碧,而这样脑浆迸裂!
众人都围在林展培身边哭泣,只有一个人抬头朝兰芽隐隐笑了一下。
兰芽便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是陈桐倚!
她明白,下一个,陈桐倚将付出他自己,以护住秦直碧!
她不能……不能再叫这样的事继续发生下去。
她便一横心,下阶走到万安身畔:“皇上震怒,只为贵妃之故。首辅大人既是万家人,又是当朝首辅,难道要继续这样眼睁睁看着君臣失和,同僚血流成河?”
万安一颤:“兰大人什么意思?”
兰芽点头:“此时唯有万阁老去求皇上。否则阁老如何还当得起首辅,日后如何能再服众?”
万安一颤:“可是皇上雷霆之怒……”
兰芽冷笑:“帝王之怒,玉石俱焚。倘若阁老的手下一个一个都这么死了,阁老前头就也再没挡箭牌,迟早都要轮到阁老的。”
兰芽看了一眼左右,压低声息:“况且……贵妃娘娘是怎么薨的,阁老心下明白,咱家心下同样明白。”
万安重重一震:“你说什么?”
兰芽冷笑:“如今昭德宫一干宫人都押入诏狱,由我西厂和东厂会同审理。贵妃娘娘最后见了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吃过什么吃食,咱家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万安登时满面苍白,见鬼似的瞪着兰芽。
不过语气还是缓了下来:“兰大人想要老朽怎么做?”
兰芽歪了歪头:“阁老的名字叫得特别好,‘安’是平安,是安定。那么阁老就去平息下万岁的雷霆之怒吧。”
乾清宫,皇帝听兰芽禀告,说万安求见。
皇帝无心召见,兰芽劝道:“万阁老是贵妃侄儿,说昨晚梦见了贵妃托梦。”
皇帝这才怔住,命万安觐见。
万安进殿,便跪着一路膝行到皇帝面前:“皇上不好了,泰山地震!”
皇帝也是一惊:“你说什么?”
泰山乃为五岳之首,历来受帝王封禅大典,且因在东方,应青龙之义,故既代表上天,又可应太子储君之兆。
尤其,万贵妃就是山东人,籍青州,正与泰山之相契合。
万安回禀:“微臣已着钦天监观测,都说此事应在皇上易储之心、夺嫡之意,故此上天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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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8。72都只为情痴(2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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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步踉跄:“上天示警?朕倒想知道,当年朕被景泰废去太子之位时,上天在哪里,它为什么不给景泰示警?”
万安瞄了皇帝一眼,叩头说:“圣上忘了,景泰所立太子不久便夭折……且景泰之后再无皇子。”
皇帝便不说话了,跌坐龙椅之上,忽地转眼盯住兰芽。
兰芽明白,皇帝此时不由得想到了司夜染的死。那是建文皇太孙,是正朔嫡孙,皇上也怕上天的示警也应验在了司夜染之死上褴。
兰芽便甩了下廛尾,轻轻问了声:“首辅大人方才叫咱家禀告皇上,说昨晚贵妃托梦……”
万安便点头,连忙奏道:“贵妃娘娘告诉微臣,说无常使者在黄泉路上鞭打娘娘……”
皇帝又是狠狠一怔,半晌终于阖上眼睛。
“朕知道争不过,知道争不过……算了,朕不争了……鲎”
当晚兰芽亲自到文华门外传旨,代替皇帝安抚群臣,并嘱咐万安和秦直碧厚葬林展培,优厚抚恤林展培的妻儿。
秦直碧上前,缓缓道:“你放心,林家一双幼子,我会收到门下为学生。带入东宫,与太子伴读。”
这便是秦直碧在许诺那两个孩子的前程……兰芽欣慰而笑,幽幽点头。待得众人退去,方缓缓说:“近日宫里事情多,妾身不便回府。夫人那里,还望大人代为解释。”
身为侧室,晨昏都要到正室那里问安,这般多日不在,不能不做个解释。
秦直碧终是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她的手腕:“宫里事多,我都明白。只是……也请你善自珍重。”
兰芽点头微笑:“你放心。”
翌日皇帝终于下旨送贵妃至天寿山妃陵下葬。
同时下诏追封贵妃为皇贵妃,命史官记入史册,令万贞儿成为了有史以来史书上正式记录的第一位皇贵妃。
终于完成此事,终于……还是负了贵妃这一生的念想,皇帝便大病了一场。太医用尽了全力却也收效缓慢,太医请罪,皇帝只叹:“皇贵妃去了,朕……还能独活多久?”
这一生她替他背尽了天下骂名,都道她惑乱君心,可是她想要的,他却一样都没办法给她……这还叫什么三千宠爱在一身?
皇帝病倒,兰芽自然不能离开乾清宫。
小包子便忍不住试探:“皇上这一病,怕……好不了了吧?”
兰芽却静静摇头:“皇上爱重皇贵妃,可是皇上更爱的却是龙椅、江山。为了保住他的皇位,为了安稳执掌天下,他还是终究负了皇贵妃。所以皇上纵然为了皇贵妃的死而伤心,可是他却不会因此而放弃了江山。他会好起来的,为了他的江山好起来。毕竟,他今年不过不惑罢了。”
刚刚过了四十岁,寿终正寝对于皇帝来说,也许还是一段漫长的时光。
可是她却不可以让这段时光再继续任性地漫长下去了,皇帝等得了,她却已经等不及。
怀恩死后,凉芳晋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同掌司礼监和东厂,大权在握,独步天下。
这样的权势,便是从前的怀恩、司夜染、兰芽全都没有达到过。
凉芳与兰芽在宫中相见,兰芽也上前朝凉芳拱手:“给凉公公贺喜。”
凉芳却更瘦了,目光更见冰冷。
“兰公子不必客气了。我都不知道还犹豫什么可值得贺喜的。”
兰芽心下也是难过:“公公若厌了,不如也回江南走走。我倒是还有一宗薄礼相赠。”
凉芳便一眯眼:“江南?薄礼?”
兰芽便笑了。以凉芳聪明,怎么会想不到。
兰芽从袖口里将那张纸抽了出来,搁进凉芳掌心:“曾尚书旧宅,我已命人修旧如旧。尤其公公从前卧房门廊上的彩画,都是我亲笔画了,叫他们去办的。”
凉芳眼中轰然涌起水色。
这么久以来,他面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属于人的神色。
可是那一点温暖却也转瞬即逝,他抬眼盯住兰芽:“你不杀我了?”
兰芽抬眼定定望住他:“凉公公,你现在还活着么?”
凉芳挑眉,随即倒也笑了。
是啊,他现在还活着么?对于他来说,这样孤孤单单活在这世上,明明权倾天下,却换不回死去的人……这原本就是最深重的惩罚。
兰芽深深吸一口气:“你本该死,可是为了曾尚书,为了——你的一颗痴心,我便由得你去吧。梅姐姐也是痴情之人,她若能明白我的心,定然也会明白。”
凉芳杀死过梅影,梅影却也设计谋夺过长贵的性命……其实这般说起来,这世上又有谁的手上是干净的?总归,还是为了曾尚书罢了。
凉芳黯然,深吸口气:“他在世时……最爱令尊岳如期大人的画作。”
兰芽点头:“当日曾尚书搜罗的家父那些
画作,都在皇上的御书房内存着呢。将来凉公公带回江南吧,焚化在曾尚书灵位前,也算是我能尽的一份心意。”
凉芳深深凝视兰芽,终究又浮起水意。
兰芽伸手:“上回皇上给公公的那好物件儿,公公手里还存着吧?赐予我吧。”
凉芳双眼一眯:“你别想自己动手!我不会忘了,曾尚书也是那么死的。”
夏去秋来,金桂满地。
皇帝又梦魇了,梦见那年景泰帝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册立景泰自己的儿子当了太子。
他由太子之尊贬为亲王,成了整个天下的笑柄。
那年皇祖母生辰,所有皇室宗亲家的孩子都进宫贺寿,新太子放纸鸢,趾高气扬地支使他满御花园奔跑着去将纸鸢捡回来,一次又一次……他仿佛不知受辱,颟顸地笑着听凭驱驰,仿佛全然忘了自己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仿佛不知道自己在皇室宗亲的眼里有多无能。
天地偌大,他就那么傻傻地笑,无尽无尽地奔跑,直到累得再也跑不动,猛然睁开眼,是寝殿里孤单一人的黑暗。
他在梦里跑得口渴,便唤人:“来人啊。”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暗影里走出来,“皇上口渴了么?微臣给皇上送茶来。”
皇帝愣愣望住:“兰卿?你怎么还没回府去?快去吧,夜晚朕身边不必你伺候。”
兰芽笑了:“皇上怕微臣晚上陪在皇上身边么?”
她怎么这个口气?
皇帝眯起眼,盯着她手里的茶杯:“段厚呢?或者其他任何人。兰卿还是赶紧回府去吧。”
兰芽点头一笑:“是从何时起,皇上连微臣送上的茶也不敢喝了呢?是不是从司夜染死了的那个晚上开始的?”
皇帝没做声,只防备盯住兰芽。
兰芽笑了:“好吧,微臣就唤别人来送茶。”
回眸,朝向黑暗:“凉公公。”
凉芳从黑暗里走出来,身上披了一件艳紫的锦袍。不是内官的服色,艳丽得叫人目眩神夺。
皇帝一怔:“凉芳?你怎么来了?”
凉芳瞥了兰芽一眼:“今晚微臣偶然得知兰公子遣散了寝殿里所有人,唯有她一人当值,微臣便不放心,亲自来伴驾。”
皇帝这才悄然长舒一口气,笑了:“凉卿辛苦了。”
大明朝廷,凡事都是左右制衡:司礼监制衡内阁,西厂制衡东厂,凉芳制衡兰芽。此时有凉芳在,他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兰芽绝顶聪明,奈何是个女子,且不会功夫;凉芳与之相比,实在是强大了太多。
凉芳便亲自奉上一杯茶来:“皇上放心喝茶,微臣今晚会一直陪在皇上身边。谅兰公子不敢做什么。”
皇帝欣慰,将茶一口饮。茶甚香甜,像是融和了多种花草在其中。
皇帝喝完了茶,满意地躺回去。
昏昏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