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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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一片寂静,连木乔都忘了哭,愣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名节替自己圆这么大的一个谎。
这不是别的,是偷东西啊!
就算是穷人家的儿女,不识字不要紧,可做人的几点基本道理还是要懂的。小时就会偷东西了,那长大了怎么得了?
“去……去把老爷请来!”阮玉竹气得声音都开始哆嗦了,她实在是无法相信,自己的儿子居然能当着她的面承认偷了东西。可他方才这番话,又是合情合理,不仅符合霍梓文平日里的性格,还有凭有据,由不得阮玉竹不信。
霍公亮方才见夫人教子,主动回避了一下,没有跟来。这不是不愿在儿女面前做坏人,而是因为他相信阮玉竹会处理得很有分寸。之所以不去,一是基于对夫人的绝对信任,二是彻底绝了儿女们的指望,免得他们求情时,自己一个心软,和夫人意见相左,那就不好了。
可现在夫人居然要请他过去,霍公亮知道,问题肯定严重了。匆匆赶过来一瞧,干女儿跪在地上默默流泪,而大儿子在一旁伏地不起,一对孩子十足的可怜模样。
“这是怎么了?”
待阮玉竹咬牙切齿的把事情一说,霍公亮顿时火冒三丈,比夫人更加生气,首先指着霍梓文大骂,“逆子!你这是要活活气死父母么?枉自教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竟然如此的不堪教化,做出这等丑事,霍家的门风都要给你败坏了!”
他竭力压制心中怒火,沉声吩咐,“夫人,劳烦你去祠堂把家法请出来。阿成,点一盏灯笼,把这逆子带上,咱们去道长那儿赔礼道歉!阿乔,你去中院天井跪上一个时辰,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全家没一个敢求情,木乔颤抖着唇,泪眼朦胧的看着霍梓文,实在不忍心这少年为了自己含冤莫白。可当她即将不顾一切,就要脱口而出实话时,却硬生生被霍梓文清冷的眼神制止住了。
只一眼,她便读懂了霍梓文眼中的话。事已至此,便是她再讲出实情,他也依旧会为了撒谎而受罚,那又何必?
霍家的家法是一柄半寸来厚的竹戒尺,长两尺,阔约三指,后面有柄,四周包着铜边,戒尺正身上镌着正身立本四字,想是用得久了,竹身已黄,四周铜边圆滑明亮,显出一种沧桑的润泽。但木乔知道,竹质坚韧,包上铜边,便又带着几分刚强,更不易折断,打在身上必是极痛。
幸好霍公亮没有当着大家的面动用家法,而是带着这戒尺就押着儿子出门了。而木乔跪在了中院天井,一处由鹅卵石密密砌花的略高平台上。
初时还不知厉害,不到一刻的功夫,木乔心中就明白为何干爹干娘说要他们来跪此处了。
想来这儿便是霍家惩罚犯事儿孙之所,鹅卵石虽然平滑,但铺陈之时,却是有技巧的让稍薄些的侧面向上,跪下之后,凹凸不平硌得人双膝生疼,再一刻,简直是痛入骨髓。
木乔长这么大哪里吃过这样苦楚?还没到小半个时辰便连身形都跪不稳,额上冷汗直冒,摇摇欲坠。眼泪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的往下掉。
甘琼花等人一旁看着,大是不忍。但今日霍氏夫妇皆是动了大怒,谁也不敢上前劝解。
甘婶子想了想,低声道,“夫人,再如何生气还是得保重身子,先吃口饭。”
“不吃了。”阮玉竹气都气饱了,哪里吃得下饭?但她理智未失,将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从木乔身上挪开,吩咐他人,“你们今儿都忙了一日,快去吃饭。阿四你吃完了别忘了做功课,不许贪玩儿!”
霍梓斐再如何顽皮也知道今日是无论如何不能再惹事了,老老实实跟着甘婶子出去吃了饭,却一转身又趁爹娘不在,私求甘婶,“阿乔肯定跪不住的,好婶子,能给她想想办法么?”
“我的小爷,你就少操心别人,先顾好自己!”甘婶子低声呵斥着,将他拍去做功课了。转身拿了两个荷包,厚厚的塞上棉花,偷偷送去。
可木乔怕给她招祸,更怕阮玉竹回头看出作弊更加生气,就算是疼得一个劲儿的掉眼泪,也怎么都不敢收下,只死咬着嘴唇不吭声。
甘婶无法,只得收了荷包,幸喜现在还是冬天,棉裤厚重,多少能挡一挡,便低声教她,“一会儿夫人来问你,你就说知道错了,你不该为了贪图小利就收下那些不明不白的钱。知道么?”
木乔现在一门心思都集中在两只膝盖上,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错在哪里?甘婶说什么,她记下就是。
只是心中更加担心霍梓文,也不知道他会面对怎样的责罚。但肯定,一定比她重。却不知此事所带来的严重后果,仍是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
第41章惩罚
跪足一个时辰,木乔已经是汗湿两鬓,早就不顾形象的半趴在地上,连背心处的厚厚棉衣都浸出不少湿意。
阮玉竹瞧见她这模样,也很心疼,“可知道错了么?”
知道,木乔现在连点头也是有气无力。
让甘婶将她扶起,阮玉竹不急着教训,先将她送回房中坐下,又让甘琼花给她端来热汤热饭,先喂她吃饱喝足,恢复了些力气,才讲起道理。
“阿乔,干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虽然咱们娘俩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干娘看得出来,你是个能吃得了苦,也愿意为家里分担家计的好孩子。但有这份心意是一回事,大节和小义能不能分清楚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你今日为了阿三许你些蝇头小利,先是撒谎,后又百般包庇,就算是替家里挣了钱,难道这么做就是对的么?若是为了钱财就失了做人的气节,这样的钱财干爹干娘纵是要了,又有何益?”
木乔给骂得羞惭不已,低头不语。可阮玉竹却要她抬起头来,正色教导,“你要做生意,干娘支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正当行商,也无须自觉低人一等。但你切莫将一个钱字看得太重,钱是可以让人生活得更好,但这世上有些东西却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干爹干娘今日生气,不是气别的,是气你为了钱就可以心机耍尽,谎话连篇。若是有钱当真能使鬼推磨,那这世上的有钱人岂不个个都能长生不老,没有烦恼?可事实果真如此么?你细想想,便能明白了。”
她上前执起木乔的手,一双充满智慧的明眸在油灯的幽幽光华里,透着一种堪破人心的光润清正,“干娘知道你吃过许多苦,心里有许多的不平。所以急于想做些什么,让自己强大。但是阿乔,这世上足够强势的却不仅是财势二字而已,你只以财势去衡量旁人,难免旁人不以财势之心度你。可人心情感尊严气节,这些东西真的是能拿钱财来计算的么?”
木乔给她的眼神慑住,听了这几句话,简直有如雷霹电闪一般,直直的打进心里!
若以财势度人,难保旁人不以财势度你?细细想来,竟果真如此。
想当年,她为什么会选择佟正恩,而不是旁人?而在嫁给他之后,她又为何会挖空心思的替他延请名师,购买珍本古籍,让他一心科举上进?
说穿了,无非是为着财势二字。
做个衣食无忧的商人之女有什么了不起?她何尝不是为了夫荣妻贵的那一日所以才招了这么个女婿?
“可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难道,想努力过得更好,这也有错么?”木乔此刻心中一片混乱,不觉把深埋内心的话都喃喃问了出来。
“人想过更好的生活,这本身并没有错。”阮玉竹悠然答道,“但得分清主次本末。比如你若是为了财势,连责任良心都可以放弃,那么就不要指望别人对你还保有这些东西。”
木乔心中一凛,忽地开始反省。是否因为自己处处表现出对财势的崇拜与痴迷,才间接的影响了佟正恩,所以他才会为了得到更大的财势就那么残忍的杀害了自己?若是这么说,竟是她错了么?
不!木乔无法接受,尖锐的道,“可就算是我贪心一点,爱财一点,可我从来也没有生过伤害旁人的心,可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苍白着脸,眼睛瞪得大大的,情绪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阮玉竹知道触动了她的伤心事,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好孩子,干娘知道你是个好的。只是你现在年纪还小,想事情难免不周全,遇到挫折就容易钻进牛角尖。你且想想,只要能把持得住自己内心坚定,那些邪魅又怎能来扰乱你的心?”
是了!木乔猛地顿悟,当年的她可不就是被佟家人的伪善与装模作样的可怜蒙蔽了双眼?就算是她有错,可那一家子忘恩负义之人却也绝不是能够被原谅的!
只是她要学会如何擦亮自己的双眼,不被这些表面的好或坏而再度愚弄,从这点来看,她确实有很多不足。
“女儿知道错了,谢谢干娘指教。”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木乔赧颜从阮玉竹怀里缩回身子,还是头一次清醒着与她如此亲近,她真的有些不自在。
可这么一生分,却又见到阮玉竹的淡淡失望,让木乔心里更加纠结。
只是阮玉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并没有怪罪,“你也累了,一会儿我让甘婶拿药酒给你揉揉膝盖,早些睡吧。”
“那……三哥怎么办?”木乔怯生生的问起,很想替他说说情。
可是这回,阮玉竹却没有回答她,只是轻抚了下她的小脸,转身离去了。
甘婶没有来,让女儿拿着药酒进来替她揉着,甘琼花也是满脸忧色,“娘心里很担心阿三,想去劝劝夫人。”
能劝得动么?霍家夫妇表面温和,但涉及原则之事,却都是严厉无比。木乔心里真是一点底都没有,既自责,更替霍梓文担心。他这么样的保护自己,若是受到重罚,真是让木乔无言以对了。
事实证明这份担心并不多余,就在甘琼花在给木乔揉另一只膝盖之际,霍公亮脸色不善的终于带着儿子回来了。
霍梓文已经在空谷道长那儿挨了父亲一顿戒尺,两只手都给打得又红又肿。进门之后,又被罚跪在木乔刚刚跪过的地方,而且,没有时限。
“夫人,你去把阿三的东西打点打点,明儿一早就送他上道长那儿去。”
如果说以上的惩罚都还在阮玉竹的意料之中,而这最后一句让她也变了颜色,“老爷,这是何意?”
霍公亮重重冷哼,“他自己做出这样的丑事,在人家面前发誓愿意做三年苦役,替人采药种药,随他游走四方,以赎罪孽!”
阮玉竹一哽,这样的责罚是否太重了些?
“老爷,这样可不行啊!”甘婶急得快哭出来了,“阿三还要参加科举的,这一走三年,可如何是好?”她转身就开始埋怨自家相公,“你也是的,不是让你跟着去么?怎么也不帮着劝劝?”
这是甘成能劝得了的么?当时霍公亮刚赔了礼道了歉,霍梓文就扑通跪地,表示愿意留下做工以赎罪过,那道长偏还就一口允了,这让他们怎么插话?
阮玉竹本也在震惊之中,给甘婶这一嚷嚷倒是冷静下来,“既然老爷答应了,那就如此了。其心不正,纵是考了功名也是自欺欺人,不如让他在外头好生磨砺磨砺,对他没有坏处。”
霍公亮闻听夫人此言,心内当时安定许多,他心里也正是此意。
霍梓文对医术感兴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空谷道长他瞧着还不错,象是位隐士。若是儿子能跟着他学学医术,走走大江南北,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纵然辛苦,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吧。
至于说到举业之事,霍公亮对自家儿子还是很有信心。这个不是自夸,若是让霍梓文现在去参加科举,考个秀才那是易如反掌。
只是霍公亮却不愿让儿子少年得志,他家这个老三本就聪明傲气,若是一朝成名,在吹捧之下,难免目空一切,宁肯缓几年,等他性子更加沉稳再说。
霍公亮身为人父的一番良苦用心,作为多年夫妻,阮玉竹又怎么不知?就算不舍,她也肯应允,反而交待,“人虽不在家中,但功课却不能拉下。老爷,我去给他收拾行李,您去给他布置功课。道长那儿离得也不是很远,每月回来一次考察即可,总不能让他荒废了学业。”
得此贤妻,实乃人生之一大福气!霍公亮未开口的话全被妻子说了出来,二人非常默契的去分头准备了。
只留下甘婶等人悲悲切切,实觉老爷夫人太过狠心。这下子,霍梓文连家门都不得进,得吃多少苦才能回来?
尤其是木乔,心内更觉万分对他不起。
第42章三年
霍梓文在那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跪了一夜,次日清早就给送出家门了。
霍公亮夫妇为他准备出门之物也忙乱了一夜,木乔甚至都没有机会去跟他私下道个谢字,就送他出了家门。
临别之际,霍梓文刻意对她展露了个以示安心的笑容,让木乔稍稍安了些心。只是心里主意打定,等过两天有空,无论如何得去偷偷瞧他一回,表达一下内心的谢意。却没想到,自此一别,这一番再相见竟然会等待那么久的岁月。
送他去空谷道长那儿的当日,他就被带走了。
老道长无牵无挂,说是年前无事,要带他去采挖一些冬季才有的药材,以备来年。于是很洒脱的就着送他来的行李,就走就走。
甘婶哭着回来时反复念叨,“连个年也不让人好生过,这就走了,往后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相见!”
就连阮玉竹都红了眼眶,霍公亮长久沉默着,不发一言。
家里短了一个人,骤然便冷清了许多,日子虽也如流水般过下去,但到底是有些不同了。
每晚写大字的时候,木乔都会习惯性的往旁边那个空位看一眼。字匣里的心经一日厚过一日,带着春的清爽,秋的沉醉,循环往复,几起几落间,不觉已是三年。
“干爹,我写完了,请您过目。”木乔已经自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待笔墨稍干,双手送到霍公亮的面前。
鬓边又添了些银丝的霍公亮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卷,转过身来。
深秋的夜,已经很有些寒凉。木乔在湖蓝色家常旧衣之外,新罩了件杏红底子镶白毛边的棉坎肩,虽也是旧物,那毛色料子都已发黄黑暗,但在灯光下却不大显,给人平添了几分娇俏和明艳。
头上也早已不梳小女孩儿的双丫髻了,而是挽了个半花髻后又归拢于脑后,梳一条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