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百合-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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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那么多,他终于什么都没说出口。一想到自己竟然笨得都不知道该提出送他一程,夕晖就忍不住敲了一下头。
“噫?”
浩瀚发出了微微吃惊的声音。
“对不起,您一定很失望吧。”
“你突然怎么了?”
“对不起。”
“好吧好吧,没关系。”
抬起眼皮偷偷看一眼,夕晖就看到了宽和而又亲切的笑容。很显然他并没有怪罪自己,夕晖这才放了心。
“哎,冢宰,路好像走错了……”
好不容易放下心来的夕晖突然发现他俩还在夏官府里打转。大仆的宅邸处于外围,走上百来步就能出府。可是眼见着地势越来越高,两人已然误入府邸深处。先前的怠慢毕竟还是让浩瀚心神不宁了吧。夕晖心里一阵愧疚,但不知怎的,又有点高兴。
“我带你走近路,夕晖。”
是了,正如六官府的全体官吏从广义上说都是冢宰的属下一样,六官府其实算是整个冢宰府的一部分。一味往里走,理论上,最里面应该就是冢宰的官署清明殿和日常起居用的宅邸(即俗称冢宰府的那个狭义冢宰府)。
“您经常用这条路吗?”
不能说丝毫没泄气的夕晖,很快又产生了好奇心。
“不经常,不过今天我要赶时间。”
是了,听说走官道要两个时辰才能抵达的冢宰府,走里径只消一炷香。
“对不起。”
“看你,又来了。”
“我早该想到您从百忙之中……”
“哪儿的话,我不过是约了人吃饭而已。公务方面,我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忙。”
“是……”
“慢慢来,夕晖,公务可以慢慢来,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让官吏入仙籍之所以会成为恒定的制度,也有这方面的因素在啊。夕晖,疲劳的时候就好好休息,寂寞的时候就交交朋友,你是仙,你的时间还有的是。”
“是!”
往里走,往前走,其实就是往上走。越往上走,水气越重。前方不远处,云雾缭绕处,小司马的宅邸已经依稀可见。
“先天下之忧而忧固然是贤臣的职责,后天下之乐而乐却是大大的谬论。因为身心俱疲的勤勉难以持久,了无生趣的勤勉难以持久,要给万民创造幸福,就要先让自己得到幸福……”
夕晖的人生并不痛苦,但似乎也称不上幸福。半个世纪以来,他一直忙于学业,忙于公务,总结起来就是一个字,忙,所以浩瀚这番高谈阔论,他只有洗耳恭听诺诺称是的份儿。
走过小司马的宅邸之后,又毫无意外地走过了大司马门庭森严的官署。这时他俩已是确凿无疑地置身于云海之上了。夕晖脑中的疑问也清晰了起来。六官府的格局大致相同,都是傍山而建,群峰脚下的低级官署可谓毗邻,官吏们走动起来也颇为方便。只是官阶越高,地势越高,地势一高,要走动就得先下自家的坡,再上人家的坡。这样绕路又麻烦又浪费时间,所以中级官吏往往选择乘骑兽从山腰直接出发,凌空飞越群峰之间的山谷。
然而,燕朝禁止使用骑兽,虽然屡禁不绝,但无论如何,使用骑兽都是犯罪。
持卿伯头衔的各府长官定居在各家峰顶,堪堪划入燕朝外围,不过对他们来说,走下云海乘坐骑兽飞往目的地是非常方便的事。如果目的地在主峰的燕朝区域内,就要乘骑兽坐到禁门再换车辇或步行了。每天的朝议就是这个情形。
从山脚山腰可以走上峰顶,不管峰有多高。但是从峰顶……怎么走上更高峰的峰顶呢?在这里,除了脚边缠绵的云雾,除了官署的围墙院落花草树木,就只有恒久无云的晴空了,不是吗?幸好夕晖并不是那么期盼把浩瀚快点送到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送一程”已经变成“送到家”了。总之,浩瀚向前走,他就跟着走好了,走到无路可走也无所谓。
“啊呀,冢宰!”
浩瀚带着夕晖走到了一扇门前,门口的阍人急忙起身行礼。
签字,登录,写明时间和出入原因,这都是例行的手续。然后,看起来就荒废已久的门打开了。夕晖不无惊讶地发现门后不是大司马的庭院,而是阶梯。那汉白玉的阶梯简直一眼望不到头,极目远眺,也只能看到无止尽的阶梯。是悬空而建的吗?是连接群峰的阶梯状桥梁吗?太神奇了!要爬这样的阶梯,对体力也是不小的考验吧。
“夕晖,就到这里吧,请……”
担心被浩瀚说请留步的夕晖抬脚就往阶梯上踩。一踩上去,他的身形就开始动摇起来。这阶梯似乎不能说是实体,但又不尽虚空,还没走上几步,他就察觉到身后留下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长长的阶梯,少说也有一百阶,门都远得看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万幸的是,身边及时伸出了稳健的臂膀,把他稳住了。
云上的世界是神仙世界,神奇的法术也很日常,马上就明白过来的夕晖却因为这始料未及的第一次接触,发了怔。
阶梯的尽头又是一扇门,却没有阍人。阍人自然是在门那边。
门那边,不是虚无,而是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向前方望去,就能遥遥望见西园的兰雪堂,夕晖曾陪友邦贵宾在那里盘旋过几日。那是燕朝主峰的最外围,同时也是最低处的掌客殿的建筑之一。站在兰雪堂的露台上,脚背常常会被翻滚的云头淹没,好似风中踏雪,因此命名为兰雪堂。但也有人说,这是为了取用昔年支松名士“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这一诗文的意象。
而在这冢宰府人迹罕至的偏门前,有二人在……对弈?
其中一人,腰杆笔直,背影挺拔不凡,正是夕晖之前还在念想的青辛;另一人,长发委地,伏在桌上,瞧不清面目。
成年人披头散发是非常失礼的行为,所以就算没有那辉煌的金色,夕辉也知道是宰辅。性格一丝不苟的宰辅却长着蓬松的头发,长度超过半尺处还开始打卷,不管怎么梳理,也不能让发丝柔顺服帖,乍眼看去总给人一种奔放不羁的错觉。
发梢一有触及地面的风险,青辛就会伸手撩一把。不然近乎洁癖的宰辅醒过来就得去洗头啦。想到这一大堆头发浸水之后有多重有多粘人,夕晖就打心眼儿里觉得逗。
“观棋不语真君子。”
浩瀚拦住了想上前问安的夕晖。
宰辅明明是在打盹……
“你都把我送到家了,天也不早了,快请回吧。”
如果浩瀚再送他回去,他一定不能欣然接受,还得把浩瀚再送回来,这样就没完没了了,所以夕晖只好接过浩瀚从腰间解下的玉佩,独自走进了冢宰府。玉阶当然不可能为夕晖开放,他必须穿过冢宰府的宅院从官道返回。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燕朝平面图
、沉默的花语012
“您还没考虑好么?”
景麒似醒非醒地坐起身,见青辛摇头,又想伏下去,突然发现浩瀚正站在一旁观战,急忙坐坐正。
“黑棋大势已去了哟。”
“我要和,他不肯,非要赶尽杀绝不可。”青辛一脸郁闷地说,“真是枉为仁兽。”
“桓魋,你也真是的,台辅久病初愈,这么劳神……”
“和青将军对弈不劳神。打仗,我不行;下棋,他不行。”仁兽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看到浩瀚一脸憋不住要笑的损模样,青辛——默。
常言道棋盘如战场,较量的是心智和韬略,但是在实战中运筹帷幄智勇双全的青辛,却死活下不赢景麒。他越不服气,输得越多,输得越多,越不服气。凭什么色厉内荏软弱得近乎窝囊的景麒,总能在棋盘上把他杀得大败!这根本就是撞邪嘛!
“冢宰,我真是无论如何都想看您和台辅下一局。”
“结果明摆在那里的事,我才不会做。你继续,你继续。”
浩瀚把青辛按在椅子上。
在政权动摇的危急关头,景麒可以说是个窝囊废,但他并不无知,更不是个笨蛋。被想方设法吃掉的敌方之棋和被用来布局牺牲的己方之棋都能重新来过,人的生命却不能重来,所以他勤勉过人却只有棋上谈兵的能力。他神色冷漠目光严厉,但他确实是仁兽……无疑。
“布局的时候我总觉得我也有胜算。”
“嗯,这次好像特别有胜算哟。”
浩瀚笑了。
这一局,景麒的布局有失水准,结局自然也就难料了。就棋力而言,浩瀚可以不谦虚地说,他还算略胜一筹,只是战绩不尽如人意。十局里,总有□局输在官子;如果赢,却一定是在中盘大赢特赢。输赢的关键不在那差距仅在伯仲之间的棋力上,在心境。景麒心如止水,毫无邪念,收官之稳妥之淡定,委实无人能及。然而这一局,由于自己的现身,景麒已然乱了心。
“浩瀚,唔,我说……”
噢,称呼变了。
官衔变成了表字。
“幸不辱命。”浩瀚委婉而又清晰地回答说。
“大恩不言谢。”
充满感激的话语搭配着平板的面部表情……那表情突然变了。
“台辅,落子无悔!”青辛一掌压住景麒的手指和棋子。
“我先前心乱如麻,才想岔了……”
“落下的棋子,容不得反悔!”
“罢了罢了,我认输了。”
“刚进中盘不久,下了一步臭棋,哪至于就输了!台辅,您可不能这样消遣我啊,看我有点胜算就不下了,这怎么成!”
“唔,唔……”景麒盯着棋盘沉思良久,终于还是摇摇头。
“台辅!”
“一步错,步步错,不管怎么走,都是错。”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在这里,试过了。”
景麒指了指自己的头。
这家伙的心情倒还真轻松哪,虽然嘴上正说着后悔啊惨败之类的词。战场如棋,人生如棋,但棋局毕竟不是那么重要。青辛突然想到,也许正是因为景麒从不把输赢放在心上,才会常胜不败。认真你就输了——这句话是不是这么说的?
认真了,就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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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望卿,这边请。”
引路的大行人年纪虽轻,却博闻强记见多识广。沿途的景致,听他一一绍介娓娓道来,夕晖心里真是越来越感慨。浩瀚为人宽厚,胸襟广阔,见识高远,府内的湖光山色亭台楼阁也处处证明了这一点。虽说冢宰府是上天所赐的金波宫的一隅,但主人不同,府邸的风貌也大不相同。
长期周游世界的夕晖拜访过不计其数的名门望族,豪奢者有之,风雅者有之,奇巧者有之,素朴者有之,像这里一样让人心胸豁然开朗的庭园,还是头一次见。
自己本来可以定居在这里——从一开始就坚定地要和哥哥同住的夕晖,第一次感到了迷惘。
亲情固然可贵,但被亲情束缚手脚就是不成熟的表现了。
想去蒲苏大展宏图的夕晖,受到了来自各方亲友的阻挠。然而如你所知,夕晖看似温文实则倔强,虎啸都快把天吼塌啦,还是吼不住他。为什么这样的夕晖却没能拒绝浩瀚的安排,连他自己都想不通。浩瀚的长篇大论说穿了就是游说他去奏国享清福而已。这番美意也不见得比虎啸的怒吼更感人,但夕晖就是拒绝不了。
——希望你优先考虑你自己的幸福。
——希望你能把握你自己的幸福。
——希望你,莫负了我这份心。
这番美意,这份心意,夕晖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他从苦差调转到人人争抢的优差上来有多艰难,要冢宰出尔反尔再央人把他调回去有多过分,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况且,这一回,有铃要随行。
浩瀚说,希望他能帮助铃成为出色的外交官,这也是铃本人的期望。
浩瀚说,希望他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传回一个喜讯,虽然这只是浩瀚个人的期望。
铃很坚强,又识大体,夕晖和她是患难之交,曾经同生共死。铃一定不会反对去蒲苏大展宏图,但夕晖决不会允许她为他涉险。
“唉……”
希望期望,期望希望,于是“失望”这件事只能非夕晖莫属了。据说那个遥远的南方都市四季如春,花开不败,此行又有红颜知己为伴,但夕晖的心里除了感慨,只剩失望。
时值深秋的“云之上”并没有鲜明真切的秋意,他却有了秋意渐凉不胜风寒的感觉。
“您可是倦了?要歇歇脚吗?”
“是有点倦,不过……”
“请务必进来坐坐。”大行人笑吟吟地引他拐入一个月洞门。
但见近处草木扶疏,远处山峦如画,微风拂过,竹叶簌簌……一如夕晖憧憬所在。
“这里是?”
“这里本是为您准备的宅邸。”
“啊。”
雅致清新足以满足他的全部憧憬的宅邸,在这里寂寞地闲置着。只要他愿意,就随时可以搬进来。然后和冢宰把臂同游联床夜话,时时接受冢宰的教诲与提点。若问什么是幸福?似乎这就是幸福。但就算他后天不用出门远行,他也不能搬进来定居,因为虎啸没有资格因私留宿的地方,不能成为夕晖的家。
“您也可以随意走走看看,下官就在这月洞门候着。”
大行人体贴地说。
“多谢。”
夕晖点点头,步入庭园之后,先在凉亭小坐片刻,凉意尤甚,于是又起身向厢房走。回廊宛转,楼台掩映,真是无处不用心,走得越多看得越多,夕晖的心境也不免越发寂寥。也不知信步走了多远,突然听到琴声铮琮,夕晖不由得循声而去。不过,听着不远,走起来可不近,那琴声中正平和,中规中矩,却隐约透着引人共鸣的寂寥,让夕晖无法放弃。他渐渐加紧脚步,生怕琴声一断便音信杳然,直到冲过影壁越过花丛,望见数名罗衫曼妙的丽人,才知道糟了。不知不觉,他竟误闯了冢宰的内宅。想着万万不可惊扰女眷的夕晖忙不迭向后退,而就在这时,从抚琴少女身前,传出了一声轻笑。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
“且慢。”
那抚琴少女抬起头,在夕晖的视野中,露出了一张清瘦的脸。
“秋痕,做不出诗,便该及早认输,借着坊间流传的玩意儿逞强,倒让仁重殿的贵客看了笑话!”
没等那少女发话,就有年长者抢了先。
“姐妹间闹着玩,不当真。”
语声和样貌都只能以寡淡形容的抚琴少女……还真不愧是景麒那里的人。
“毓秀姑娘,见笑了,都是我太轻浮。”
那个轻笑吟诗的秋痕一直被一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