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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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陈操之愕然的样子,陆葳蕤有些难为情道:“是我张姨,她想为我爹爹生个孩儿呢。”
陈操之道:“这个可以延请太医诊治,陆使君和张姨都请太医开些药剂滋补,张姨是不是一向身体不太好啊,把身体将养好了,自然受孕的希望就大,嗯,常常健身,求神拜佛也是必要的。”
陆葳蕤道:“好,陈郎君何时去东安寺就先知会我和张姨一声,这样吧,本月十九日傍晚,让短锄的阿兄板栗去陈郎君住处问讯,陈郎君是住在顾府是吗?离得也近的。”
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出五、六里地,听的前面马车辚辚、脚步声杂沓,陈操之抬头一看,四辆豪华双辕马撤在二十多名配刀武弁的护送下迎面而来,不禁摇头,又遇到祭拜归义侯的那伙人了。
陆葳蕤见有人来,便抽开手,与陈操之并肩立在湖岸边,等那车队过去。
几个武士看到面如凝脂,眼如点漆,飘逸如神仙中人的陈操之与一妙龄女郎手牵手游玩,不禁诧异万分,一个武弁便向车中人禀报。
马车、武弁行到陈操之二人跟前停下,陈操之以为那些武弁又要恶语相向,皱了皱眉头,说了声:“葳蕤,我们回去。”
陆葳蕤应了一声,转身跟着陈操之往来路回去,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你就是苦恋陈操之的陆氏小娘子?“这声音冷漠、冷漠。却又低回婉转,仿佛带着娇媚和诱惑。
陆葳蕤惊诧地止步回头,虽未答话,但脸上的神态等于是承认了。
陈操之扭头盯了那辆金彩翠藻的马车一眼,绣幕低垂,连手也不露,陈操之淡淡道:“两情相悦而已。”干脆牵了陆葳蕤的手,迈步行去。
马车、武弁却又跟了上来,车中那女子说道:“你们两位这可是要私奔?”
陆葳蕤脸一红,陈操之神色不动,说道:“敢问娘子是谁家女眷?”
车中女子道:“别问我是谁,你二位若是要私奔,我可以相助,后面那辆马车还空着。”
陈操之道:“多谢了,我们不私奔,我会明媒正娶将她迎过门。”
那女子“哦”了一声,又问道:“不是说五兵尚书陆始坚决不允吗?”
遇到这么个多事饶舌的女子,陈操之也觉无奈,说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见冉盛、小蝉、短锄他们迎了上来,便朝那马车一拱手,说道:“这位娘子请便吧。”又转身往西行,免得和这马车同路。
那马车停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行驶起来,往东而去。
陈操之与陆葳蕤这才重又往回走,这时已近午时,陆葳蕤有些担心,问:“陈郎君,你可知那女子是谁?”
陈操之道:“先前在湖对岸遇到过,那女子在祭拜归义侯,我不知道归义侯是谁?”
陆葳蕤想了想,说道:“好像是蜀中成汉国投降的君主,姓李,去年去世的,我爹爹还去参加了归依侯的葬礼。”
陈操之立时记起《世说新语》里的一则故事:
“恒温平蜀,以李势妹为妾,甚有宠,居于斋后,恒温妻南康公主始不知。既闻,与数十婢拔白刃而往,正值李氏梳头,发委籍地,肤色玉曜,见刀兵相加,不为动容,徐徐曰:‘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南康公主惊艳,又怜其言辞哀婉,乃掷刀于此,上前抱着李氏云:‘阿子,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
陈操之以前读到这则故事,总是联想到胡笳退敌的刘琨,这时晋人独有的美德力量,而“我见犹怜、何况老奴”的南康公主与“对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恒温这对身份高贵的夫妇都是性情中人,他们的心灵并未扭曲,他们保持了对美的鉴赏能力,胜出后世那些冷酷无情的当权者多矣。
陈操之心道:“这车中女子应该就是那位亡国的成汉公主、温恒的小妾‘我见有怜’了,只是真有点见面不如闻名啊,虽然并未真正见面,但手下骄纵,本人饶舌,已经让人反感了。”
陆葳蕤绣眉微蹙道:“原来是归义侯的女眷啊,她瞧见我们了,到了城中若是说起可不妙!”
陈操之宽慰道:“不用担心,京中关于我们二人的流言已经够多了,不在乎多加一条,而且我们又没有私奔,只是两情相悦而已,这可是尽人皆知的事。”
陆葳蕤嫣然一笑,说道:“别的不担心,就担心府中管的严,以后不能出来见陈郎君。”
卷三 妙赏 八、清歌奈何
欢娱常恨日短,情多每怕离别,陆葳蕤与陈操之在蒋陵湖畔流连了大半日,极目远山大湖、徜徉绿树繁花,看鸥鹭飞起落下,听那长长短短的鸟鸣声忽静忽噪,笑语时闻,凝眸会心,身体一点小小接触就快活的心跳,很简单的话语也觉的情意无穷——
高天上那轮红日似乎看不惯人间多情男女的卿卿我我,又仿佛后面有追逐的夸父,急急往西山坠去。
陆夫人张文纨敦促陆葳蕤回城,陆夫人已答应去东安寺礼佛,陆夫人也想听听陈操之于支道林谈论佛典,支道林名气很大,陆始、陆纳兄弟都很敬重支道林,陈操之若能得到支公的称许褒扬,或许可以改变一点陆始的偏见,只是陆始也并非仅仅是对陈操之有偏见,而是门第之见,即便陆始欣赏陈操之,也很难违背家族的利益同意陆葳蕤嫁给一个次等士族子弟,除非陈操之能很快晋升高位显职,那样希望就大一些,只是一个次等士族子弟想要晋升五品以上,没有二、三十年的资历积累几乎是不可能的,葳蕤又如何等的起!
回城路上,陆葳蕤与继母张文纨同车,陆葳蕤不时从车窗往后看,陆夫人心知陆葳蕤是看陈操之有没有跟上来,哂笑道:“别看了,陈操之要等我们走远了,他才会回城。”
陆葳蕤俏脸绯红,乖乖的坐好,陆夫人看看她那白里透红的脸颊,双眸水汪汪的,肤色莹然有光彩,从来没有这么美过,心理又是怜爱又是担忧,问道:“蕤儿,陈郎君是不是又向你许诺了?”
陆葳蕤支支吾吾道:“哦,是,陈郎君让我再等他三年,一定能娶我。”
陆夫人幽幽一叹:“又是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啊,哎,这个陈操之——好,好,我不责备他,我只是说三年时间他能谋到什么显职啊,名声他现在倒是有了,可是光有虚名是不够的。”
陆葳蕤不说话,心道:“陈郎君既这么说,那他一定有办法,三年前陈郎君还是寒门,现在已跻身士族,而且年未弱冠即扬名江左,除了陈郎君,谁又能做的到呢!”
……
陈操之回到顾府天已薄暮,顾恺之等他好久了,说今日孔汪、范宁、孙泰先后来访,又说瓦官寺的竺法汰看了《八部天龙像》大为惊喜,请陈操之一定画此壁画,功德无量———”
陈操之有些奇怪,孔汪、范武子来访不稀奇,孙泰来访他做什么?
用罢晚餐,盥洗沐浴毕,陈操之与三兄陈尚在小院中散步,问孙泰来意?
陈尚道:“孙泰倒是很会钻营,琅琊孙氏入士籍后,他依仗杜子恭的名声,与京中笃信天师道的显贵结交,已被委任为东阳郡丰安县长,不日将赴任,名为拜访其实是炫耀,不过似乎真有什么事要对你说,过两天还会来。”
陈操之墨眉微蹙,孙泰成了一县之长,更能传布他的天师道,史载孙泰,孙恩叔侄之乱是在淝水大战后的十余年,距现在还有三十多年时间。难道因为琅琊孙氏入了士籍,孙泰的天师道众之乱会提前?
这时,顾恺之与刘尚值走进院落,顾恺之道:“子重,去乌衣巷谢府吗,你昨日可是答应了谢常侍携柯亭笛前去的。”
陈操之便命小僮黄小统捧了盛有柯亭笛的木盒随他前去,备车之时,刘尚值悄声问:“子重,今日见到陆氏女郎了?”
刘尚值是陆纳的属官,又是住在陆府,知道今日陆夫人和陆葳蕤出游之事,方才顾恺之又说陈操之也是独自外出游玩至暮方归,自然就会想到陈操之是去见陆葳蕤了。
陈操之轻笑道:”打听这么清楚做什么,要去向长吏告密乎?”
刘尚值“嘿嘿”一笑,心领神会,便不再问。
陈操之、刘尚值、顾恺之分乘三辆车牛刚出顾府辕门,就见门前来了一辆马车,一队军士护卫,却是郗超来访。
郗超问陈操之将赴乌衣巷谢府,笑道:“甚好,我也一起去访万石公,顺便一赏子重的妙音,子重,本来三年前我就能听到你的竖笛曲的,却是迁延至今,佛法讲究因缘际会,果从因生,相由缘现,看来我郗超要听子重一曲,还的借助陈郡谢氏才行。”
一边的冉盛叉手施礼道:“好教郗参军的知,三年前我家小郎君在吴郡为郗参军送行,我家小郎君曾为郗参军吹奏一曲,只是郗参军已经走远了,没听到。”
郗超朗声大笑道:“还有这等事,那真是我无缘。”
冉盛道:“千真万确,郗参军没有听到,我却听到了,对了,上虞祝郎君也听到了,还说大饱耳福。”
“哦?”郗超看着陈操之问:“是祝英亭还是祝英台?”陈操之答道:“是祝英台。”
郗超笑道:“看来祝英台与子重有缘。”
顾恺之道:“郗参军,那祝英亭却非祝英亭,乃是谢玄谢幼度。”
郗超问:“那祝英台又是谁?”
顾恺之道:“祝英台便是祝英台,乃是谢幼度表兄,隐居上虞。”
郗超道:“原来如此,那我等便一起去乌衣巷吧,说不定祝英台已从上虞来此。”
冉盛和顾恺之都是心直口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只是陈操之觉的郗超似乎知道某些隐秘,言语间颇为暧昧,郗超是提携他、于他有恩之人,今夜却让他有些猜不透。
郗超邀陈操之与他同车,在车中郗超却半句不提祝英台,只说今日朝中大臣审议桓郡公迁都移民之奏章,大多数朝臣敬畏桓郡公,莫敢先谏,扬州刺史王述与散骑常侍领著作郎孙绰明言反对,孙绰洋洋洒洒上疏,说什么:“昔中宗龙飞,非唯信协于天人,实赖万里长江画而守之耳。”偏安江左之意明显,而有些理由,诸如北地荒芜、人心疑惧、洛阳乃受敌之地,陈操之前日就已说过——
郗超道:“孙绰这一上疏,朝臣就都众口一词,说迁都实为不可。理由纷出,看来桓大司马此议难行啊。”又低声道:“桓大司马也知此事难行,聊以尝试,虚张声威而已。”
郗超这是心腹之言了,陈操之道:“桓大司马要成魏武之伟业,这洛阳一定要守住,乘慕容暐与符坚征战之际,徐图梁、许、河南之地。”
郗超赞道:“善!子重这次便随我去姑熟,桓郡公必倒履相迎。”
陈操之问:“郗兄大约何时启行?”
郗超道:“明日桓济与新安郡主完婚后,我还要送其回荆州,另有一些荆州事务要处置,大约四五月间,我来建康迎你一道赴姑熟。”
顾恺之亲迎之期是四月十五,正好参加了顾恺之的婚礼再离开建康,陈操之道:“甚好!”
一行人过朱雀桥,入乌衣巷,郗超过琅琊王氏门前而不入,高平郗氏与琅琊王氏虽然是姻亲,但琅琊王氏子弟颇看有些看不起郗氏,认为郗超祖父郗鉴是流民帅,是因军功晋身高门的,不如琅琊王氏乃是传承久远的冠缨世家,郗超为童子时,来乌衣巷看望姑母郗璇,就曾受到王导的两个儿子王劭、王荟的取笑,王荟问年幼的郗超可会使双锤?王劭则哈哈大笑,所以后来郗超很少去乌衣巷王府,上次是因为叔父郗昙病故,他才来这里接姑母郗璇和堂妹郗道茂回京口奔丧——
郗超昨日派了一个西府文吏去乌衣巷王府,问知王羲之夫妇与王献之都去了京口,郗道茂为父服孝期满,其与王献之的婚事也该办了。
郗超既知姑母不在这里,自然更不会登门王氏之门。
一行人来至谢府,递上名刺,谢万得知郗超前来拜访,亲自出迎,郗超是大司马桓温座下第一红人,西府的智囊,谢安、谢玄在西府,与郗超关系都颇为密切。
郗超听闻陈操之昨夜就已来此为谢道韫助谈,胜了诸葛曾与范武子,让谢道韫嫁不出去,不禁会心而笑。
郗超先前在顾府门前语多暧昧,但在谢万面前却绝口不提什么祝英台,也不说朝政之事,只细问昨日陈操之与谢道韫联手与范武子辩难的经过,为谢道韫最后的锐利一击赞叹不已。
这日是二月十五,一轮朗月早早升起,月白风清,花气袭人,谢道韫抱着七弦琴坐在大厅小室垂帘后,听得郗超对她四叔父谢万说起当年陈操之为他送行,当面不吹背后吹的趣事,谢道韫不禁莞尔微笑,吴郡往事涌上心头。
谢安喜音律,谢府蓄有善乐器,能歌舞的女伎,这时各呈技艺,吹拉弹唱,盈盈沸腾——
谢万对陈操之笑道:“此谓抛砖引玉。”说罢,铁如意敲击身前梨木案,那些女伎弯腰退下。
灯月争辉,满堂俱静,陈操之左手高,右手低执着柯亭笛,呜呜吹奏一曲《良宵引》,堂上诸人先前听了那些乐伎浓丽的曲子,此时再闻陈操之清奏,仿佛清泉荡涤肺腑,但觉身心俱净。
小室里的谢道韫纤长的手指轻抚琴弦,心里涌动着两个字“奈何!”
桓野王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安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
卷三 妙赏 九、帘后芝兰
谢安夫人刘澹在后院听到缥缈如仙乐一般的竖笛曲,讶然道:“桓野王来访耶!”带了两个老婢经由听雨长廊急急往前院而来,从偏门入大厅,撩开帷幕,隔帘而望,见吹笛者并非桓伊,而是一个青春年少美男子,风俊神清宛若当年她初见谢安。谢夫人甚觉诧异,低声问侍者:“此子阿谁?”
侍者答曰:“钱唐陈操之。”
谢夫人心中一动,她早知钱唐陈操之是阿遏好友,也听说了陆氏女郞苦恋陈操之之事,只是没想到陈操之是这样一个无脂粉气的清俊美男子,更能吹如此好曲,即问:“道韫何在?”
侍者指着左边小室道:“道韫娘子在那边。”
谢夫人点点头,蹑步轻盈走进侧厅小室,见谢道韫跪坐在帘边莞席上。蕉叶琴横在膝上,纤长手指轻抚琴弦,若有所思,而此时,帘外笛声已歇。
侍立谢道韫身后的柳絮、因风两婢见三主母到来,赶紧要见礼,被谢夫人刘澹止住,谢夫人悄悄跪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