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琳妃传-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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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玉厄夫人是皇上的妃嫔,素日里又多有宠爱,倘若玉厄夫人被废,便等同于宣告天下,玉厄夫人参与谋逆,这又是何其严重的皇室丑闻?”朱成璧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夜风寒凉,全然昭示着属于深冬的彻骨寒意,一点一点渗入肌肤,又侵入五脏六腑,就像当初自己跪在含章宫外,青石板的凉意,也便是这样的弥漫,至今,每逢阴雨潮湿天气,膝盖仍然会隐隐作痛。
朱成璧缓缓吐出一口气,静静道:“二则,皇上并不是一个绝情的人,即便废了玉厄夫人的位分,也不一定会赐死。”
竹息不由急切道:“倘若有朝一日她又东山再起可怎么办?”
朱成璧轻轻一笑,眼中有一丝凌厉的机锋一闪而过,似利刃的锋芒:“你道本宫会留她一命么?”
第二十五章玉殒香消星夜残(3)
玉殒香消星夜残(3)
一台软红小轿在夜色里慢慢往宓秀宫而去,在经过千鲤池的时候,朱成璧不由侧首看了几眼,池水不起波澜,倒映着夜幕的点点星辰,就如同方才在仪元殿,自己同样是心如止水,静静跪在弈澹面前,只感受着鹤顶双花蟠枝烛台上新燃的红烛发出轻轻的“吡啵吡啵”的声响,那冰绡刺绣团蝠图案的大灯罩在烛火辉光的倒影中显得如张牙舞爪一般,一下一下,紧紧抓在自己心里。
弈澹死死攒住双手,手背上的青筋如骇人的蛇,似是吐着信子,幽幽逼近,他慢慢平复住呼吸,沉声道:“高千英,皇五子、皇七子早夭,密贵嫔小产,淩儿中毒真的都是玉厄夫人做的吗?”
高千英慌忙跪下道:“慎行司连着几日审问宓秀宫上下,刑具流水一样的上了一遍,开始还有那不怕死的,后来是一个一个都招了,除了宓秀宫掌事宫女如圭咬舌自尽外,另外几名贴身伺候的具是招了,且供词前后相符,并无捏造污蔑之象。”
朱成璧平静道:“皇后娘娘那日在夜宴上受了惊吓,将后宫之事暂时交予臣妾办理,慎行司方才把供词送到含章宫,臣妾实在是吓坏了,臣妾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故而漏夜前来,扰着皇上清眠,还请皇上赎罪。”
舒贵妃披着折枝梅花雪绒滚边的云肩,坐在一旁听得瑟瑟发抖,颤声道:“玉厄夫人居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吗?”
舒贵妃眼中的惶恐与不安毕现:“皇上,臣妾好怕,清儿还年幼……”
弈澹猛的一个激灵,紧紧握住舒贵妃的双手,柔声道:“她如今已被禁足,不会再掀起风浪,如果你害怕,朕废她为庶人、迁去冷宫便是了。”
朱成璧摇头道:“如果玉厄夫人铤而走险该如何是好?听闻她连日来在宓秀宫深怨皇上与舒贵妃娘娘害她家破人亡。”
弈澹一怔,脸上开始阴晴不定起来,只是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镏金鹤擎博山炉,良久的沉默,似乎有无数的流年美眷从他眼前划过,曾经缠绵悱恻的甜蜜与恩爱,此时远不如手中那一道道骇人的供词来得触目惊心,最后,他终于淡淡开口:“琳妃,这件事便还是交由你去办,林若瑄,不必再留着了。”
那样决绝的眼神,却只为舒贵妃的一句“臣妾好怕”,朱成璧疲倦地倚靠在软轿上,以手支颐,静静看着身后的竹语,她端着的,正是那日夜宴上的甘州青。
也好,终究是兄妹一场,这样一起送过去,也方便他们兄妹相认。
去宓秀宫的路终究是熟稔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昔日堂皇富丽、车水马龙的宫殿已在眼前,随着朱漆嵌鎏金铆钉的大门“嘎吱”一声推开,朱成璧只觉得有些恍惚,仿佛这一悠长的“嘎吱”声掀起了尘封十数年的回忆。
今日已是正月十五了,一轮圆月静静地卧在空中,稀疏的星辉点点相间,勾勒出一幅残夜的萧索沉寂的气息。
不过数日之间,宓秀宫上下已被清理一空,竟没有一个宫人伺候着,萧条清冷的气息毕现。朱成璧循着往日的足迹,只觉得以前的种种情形似乎都浮现在眼前,从魏王府到紫奥城,从正二品的玉妃到从一品的玉厄夫人,宓秀宫的荣宠与盛景一步步到达巅峰、又一步步坠落谷底,色衰则爱驰、爱驰则恩绝,对于心思简单、以色侍君的玉厄夫人来说,就是这么残酷而决绝。更何况,她昔日的盟友皇后早已将她弃之不顾、多年的对手舒贵妃又是恩宠不减,而且,还有自己的推波助澜。
正殿之中,玉厄夫人竟然稳稳端坐,苍白颓败的面色在如水的月华中显得触目惊心,她似乎在喃喃自语,瘦骨伶仃的双手在金丝楠木、璀璨贝壳镶嵌的椅子扶手上慢慢抚着,似是无上的珍宝。
“你来了。”玉厄夫人甫一开口,那苍老暗哑的声音把朱成璧吓了一跳。
须臾,朱成璧盈盈一笑:“我来了。”
“皇上不愿意见本宫了吗?”玉厄夫人缓缓站起,眸中闪耀着奇异的光泽,似深海里的一颗晖泽的珍珠,“他让你来,是要赐死我么?”
“林氏一族,成年男子一律腰斩,未满十四的流放西疆,妻女一律没为官婢。”朱成璧深深看住玉厄夫人,嫣然一笑,“想必夫人已经知道了吧。”
玉厄夫人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越发显得一张脸状如破布一般的狰狞:“本宫如何不知?如何不知!是哪个贱人散了消息进来,本宫哭得嗓子都哑了,昏过去又醒过来,你看,你看!”玉厄夫人一把握住朱成璧的手腕,力气极大,一下子拽到殿门口,“宓秀宫这么大,夜里只有本宫一人,本宫对天哭,对地哭,只有本宫一人!”
朱成璧见挣扎不开,“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地掴在玉厄夫人脸上,玉厄夫人一时间有些发愣,捂住脸颊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朱成璧怒道:“今日你知道痛哭了?那么,昔日你毒害皇五子、皇七子早夭,害密贵嫔小产,给淩儿下毒,你怎么没有想到!一报还一报,真当是不错!”
玉厄夫人猛地要冲上前,竹息眼疾手快,狠狠一脚揣在玉厄夫人的腿上,这一招如迅疾闪电,玉厄夫人根本是毫无防备,痛苦地摔在地上,口中犹自痛骂:“贱婢!如今你也敢来欺负本宫!你们都想本宫死!都想本宫的哥哥死!本宫的哥哥,他是国之栋梁!你们竟然给他下毒!”
朱成璧拂一拂精致立领上的柔软风毛,嗤的一笑:“国之栋梁?真是笑话,都兵困京城了,还能是国之栋梁?”朱成璧收起脸色,端肃道,“你道皇上能容下他么?”
玉厄夫人以凌厉凶狠的目光相对:“当初,本宫就不该轻信你!倘若我哥哥能攻入京城,第一个便是杀你泄恨!”
朱成璧再度失笑,以玲珑玉指轻轻一点朱唇,嘘了一声道:“真是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一说,而且,本宫不妨告诉你,你死后,将不得随葬妃陵。”
竹息会意,冷笑道:“玉厄夫人因为兄长谋逆一事不思茶饭、夜不能寐,数日之间,身染重疾,皇帝念其旧情,前去探望,孰料玉厄夫人口出怨望之语,深恨皇帝及舒贵妃,皇帝一怒之下不许玉厄夫人随葬妃陵,亦无任何追封,后世亦不得入太庙受香火。”
朱成璧一掩口鼻,脸上尽是尖刻的笑意:“你可听明白了?”
玉厄夫人呆了半晌,恨得咬牙切齿:“贱人,必定是你挑唆了皇上,即便我死了,还要给我如此凌辱!”
朱成璧将手中的软罗帕子厌恶地掷在她身上:“你犯下多少滔天大罪,只怕是罄竹难书!这样宽带你,不过是皇上体恤旧情!”朱成璧的指尖微微发颤,“当初,竹息欢欣地等着嫁为人妇,你为何要生生断了她一生的幸福!”
竹息冷冷看向玉厄夫人,眼角已尽是烈火般的赤色弥漫。
玉厄夫人仰头怒道:“本宫是犯下过滔天大罪,那又如何!本宫是在为自己争取!不似你一味的装可怜、装贤淑!谁虚伪!谁卑贱!朱成璧!你不要把什么事都扣在本宫头上,本宫没有指使赵全心去杀萧竹筠!”
“事到如今,你还有脸抵赖!”朱成璧不欲多费唇舌,扬声唤道,“竹语!”
竹语端着朱红色的托盘从身后转出,正是一杯泛着清亮光泽的甘州青,她的眼角有丝丝泪意,却淡淡一笑:“一杯之数,恐怕夫人不能尽兴。”
朱成璧亦浅浅笑道:“林若瑄,你是自己喝呢,还是本宫帮你?”
玉厄夫人慢慢平复呼吸,紧紧盯着面前那一杯甘州青。这一杯,与十数日之前重华殿夜宴自己饮下的那杯几乎是毫无二致,只不过,这一杯与兄长喝的一样,都有着剧毒,宫中的毒,最是见效快、力道狠。
玉厄夫人微微扬一扬长入鬓角的柳眉,轻轻端过那杯甘州青:“朱成璧,斗倒本宫算不得什么,能扳倒皇后跟舒贵妃才算你有真本事。”
朱成璧望向殿外,直将那星星点点的寒凉收入眼底,忽而笑道:“自你被幽禁,皇后便将摄六宫之事的权力交予本宫,你竟还不明白吗?”
玉厄夫人一怔,终究是了然:“她竟然与你结盟?”旋即便又是自嘲般低一笑,“是了,她的姑母,为了夺得皇上的抚养权,连那一位都能下手,姑侄一系,果真叫人刮目相看。”
朱成璧顿时警觉:“你说谁?”
“朱成璧啊,你那么聪明,早晚可以猜到。”玉厄夫人纤指一扬,轻轻一点那清亮润泽的酒液,紧紧盯住琳妃探究的目光,“只是,你若再敢对济儿动手,本宫做鬼也不饶你。”
朱成璧平静地审视她:“父辈仇恨,不必延续。”
玉厄夫人粲然一笑,似一朵开到极盛、迅速凋零的落花,低低道:“母亲,你看到了,女儿真的不是这块料,女儿没能成功,反而害了全族。”她的声音越发低沉,幽幽如同孤舟嫠妇,“母亲,女儿好后悔,好后悔听您的话,若有下辈子,女儿要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不再做任何人的傀儡。”
馥郁芬芳的酒液灵巧轻盈地流入口中,直到不见,玉厄夫人眉心剧烈一跳,右手颓然地落下,酒杯便在地上摔个粉碎。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皇上啊皇上,如果那一晚,您没有跟我说这样的话,如果您不这么宠爱我,那么,我能不能平静地走完这一生?
玉厄夫人颤颤伸出手去,似要捕捉什么,终于,又轻轻地落下,划过一个不完整的弧度,似她的人生一般。
“她死了。”朱成璧低低道,突然,痛快的笑声不可抑制地从喉头冒出,似压抑许久之后的陡然喷发,“竹息,竹语,她终于死了!”
沉沉夜色,一片片雪花接连落下,一点一点,尽染白了紫奥城剑影刀光的岁月。
第二十六章同向春风各自愁(1)
同向春风各自愁(1)
梁王府书房,紫檀木书案上是鹧鸪斑茶盏,有魁伟壮实的茶叶上下浮动,汤色嫩绿明亮,香气鲜灵高爽,似有香兰的醇厚气息流转荡漾开去。
奕渮端起那太平猴魁啜饮一口,不觉含笑,“难为你记得本王的口味,让人千里迢迢从安徽送了过来。”
“猴魁两头尖,不散不翘不卷边。”朱祈祯笑道,“王爷喜欢便好,只是不知王爷今日召见下官是什么事?”
“本王领了刑部尚书一职,当真是烦得焦头烂额。”奕渮随手抛过一份花名册,“名册上便是这几日要审问的人,人数之多,竟然占了朝廷大小官员的一半。”
“博陵侯党羽遍布朝野,这个数,不能说多,只能说少。”朱祈祯略略一翻花名册,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奕渮道,“何况王爷也明白,人数越多,对王爷反而越有利。”
“你说的我自是明白。”奕渮轻嗤一声,懒懒地敲着书案,“这份名册是几个不怕死的言官草拟了来与本王的,人之有异,那树倒猢狲散之人倒不足为惧,只不过,要想让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上面签字画押倒并不容易。”
“昔日周俊、来俊臣等人虽然大兴酷刑之风,人人谈之色变,但是对于某些老顽固来说倒是值得一试。”朱祈祯把玩着手中的鹧鸪斑茶盏,那星星点点的鹧鸪斑似珠圆玉润的玉石水晶,一点一点逼进自己的眼眸,照亮无限的前程。
朱祈祯淡淡一笑,眼风掠过墙上的洛神图:“皇上现在要的只是名册,未必十分在意名册是否真实,更何况博陵侯居功自傲许久,皇上眼下唯信王爷一人。”
奕渮沉默片刻,颇为赞赏地打量朱祈祯几眼:“那么,慎行司的精奇嬷嬷,倒是可以试一试,管他原先是多大的来头,七十二道刑具流水一样的摆过来,本王倒要看看,还有谁能吃得住。”奕渮啜饮一口太平猴魁,那鲜嫩清高的“猴韵”倒让方才紧缩的眉峰舒展开来。
奕渮转了话题道,“话说回来,神机营统领邱茂跟本王提过,她的长女邱艺澄如今也有十八了,因着邱茂甚为疼惜这个女儿,想让本王给说门亲事。”奕渮见朱祈祯微微发愣,不觉笑道,“本王觉着你不错,便想当一回月老。”
朱祈祯一怔,转瞬间已然是明白过来,邱茂是梁王的心腹,也是被梁王一路提拔上来的,如今已过不惑之年,听说萌生退意,那么神机营统领一职花落谁家?如今看梁王的意思,似是有意栽培自己,更何况若能攀上了这门亲事,岂非更得梁王信任?
奕渮见他有些静默,便悠悠道:“邱茂去年便已萌生了让出神机营统领之位的想法,如果你做了他的东床快婿,本王倒可以保你领此职位。”
朱祈祯闻言,忙敛衣下跪,且惊且喜道:“多谢王爷厚爱,下官没……只是从没想过自己的婚事,故而……”
奕渮掌不住爽利地一笑:“你慌什么,给你娶一门好亲事,又有本王做媒,可不便宜你这小子了。”见朱祈祯仍是有些愣愣的,奕渮又叮嘱道,“回头好好对人家,本王可是大力保举你的,要是给本王丢脸,本王就把你扔到西南去。”
朱祈祯勉强笑道:“多谢王爷,只是,下官……”
“有话便说,本王忙得很!”
朱祈祯几番踌躇,终于下定决心道:“骁骑营统领一职,下官觉得,孙传宗倒是可以……”
奕渮不耐烦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忍不住哈哈一笑:“听闻从前骁骑营有四大高手,便是你与萧竹筠、孙传宗、李敬仁,你的武艺与萧竹筠不分上下,堪称棋逢对手,如今看来,你却比他啰嗦上许多,每次都厚着脸皮给本王提条件。”奕渮摇一摇头,端起太平猴魁润了润嗓子,“罢了,孙传宗也是可塑之才,便让他接任骁骑营统领一职吧。”
含章宫,德阳殿,已有八个月身子的陈小媛费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