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勾践-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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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赦放勾践,这是真的吗?”
“本欲先征得相国的意见,可您出使在齐国,就……”
“哼!大王现在眼里早已没有了老臣,但此事你想过吗?昔夏朝的桀王囚了商朝成汤而未加诛,商朝纣王因囚了周朝的文王而不杀,结果天道逆转,被囚者因祸得福,故所以夏桀被商汤流放到边远地区,商朝为今周朝所灭亡了。
“越国是吴国的世仇,大王你今天不杀勾践,反过来你会被勾践所杀,前事之师,后事不忘,你这样做,先王地下有知,灵魂是不得安宁的。大王,你仔细想想吧。”
经伍子胥一番教训,夫差心下踌躇起来,他想起了自己对季菀、对范蠡都曾宽恕过,对勾践当然更不用说,论理是死定了的,却放了他一条生路。然而,季菀和范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勾践一向深不可测,这个人包藏祸心。而自己却一向自作多情,或许,伍相国的话是有道理的,渐渐地,夫差的一双星眸露出杀机,他慢慢走向伍子胥,说道:
“伍相国言之有理,勾践君臣放不得,不!起码勾践得死!”
“大王,你又错了,斩草除根,一个都留不得!”
“一个都留不得?”
“一个都留不得!”
“好吧!明天早朝孤便召勾践君臣进宫,一并杀之!”
子胥闻言,复转忧为喜,说道:
“大王英明,吴国幸甚,吴国幸甚!老臣这就去传达大王口谕,命三名越国罪囚明天五更进宫候旨。老臣告退。”
第42节:石室为奴(12)
“送相国!”夫差恭恭敬敬地送走了伍子胥。
是夜,夫差却被恶梦缠绕,他一合眼便做梦梦见满身血污的勾践夫妇及范蠡如走马灯地围着自己打转,季菀哭叫着:“我们已经臣服为奴隶,你为什么要杀死我们,你会有报应的!”这一夜他睡得很不稳。
当晚,一队如狼如虎般的虎贲军来到了海涌山,将石室之门擂响得如同战鼓,本来提心吊胆的勾践君臣情知不妙,刚一开门,便被赤足拖上了囚车,风驰电掣地向吴宫奔去。
五更的长乐宫外,吴国官员云集偏殿,等候着吴王的召见。宫阙台阶下的石板地上,勾践夫妇在前、范蠡稍后,伏地跪着。三人连大气也不敢喘出,是凶是吉、是死是活只等吴王的一声旨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五更已过,往常此时,长乐宫早就是金钟齐鸣,鼎炉飘香,正是吴王临朝的时刻。可今天毫无动静,伍子胥偕群臣焦躁起来,有的在偏殿不安走动,有的探头探脑打听消息,群臣中独不见伯嚭,去哪里了呢……正狐疑间,一内侍来到偏殿宣告道:
“大王昨晚受了风寒,龙体不爽,不能上朝,众大臣回府去吧!”
“原来大王病了。”
众大臣一听宣告,乐得回家歇息,唯有伍子胥感到事有蹊跷,但生病是每个人难免的,又不便再次闯宫去唐突责问,只得怏怏回府暂且隐忍。
跪在御阶下的勾践君臣伏在地上偷瞧,见吴国大臣匆匆进宫,又匆匆出宫,好生奇怪。而内侍也不向勾践等宣读什么,其他人对跪着候旨的三名越囚也仿佛视而不见,就这样,越王君臣跪在冰冷的方砖地上,从早到晚,从晚上到翌日清晨。
又到五更上朝的时分,大臣们依然匆匆进宫,匆匆离宫,三名越囚依旧长跪地下,无人问津……到了第三日的傍晚,勾践自下至上偷偷仰视,才看清原来是太宰伯嚭。伯嚭蹲下身小声说:“子等得救也。”勾践这才嘘了口气。悄声问道:
“大王改变了主意?”
“是的,一来大王本不忍心尔等遭杀戮,杀戮原出自伍子胥之意。其二是某入宫问疾,告大王要禳灾怯病。”
“大王……他果真有病?”
“这倒不假。”
正交谈间,有一队虎贲巡逻向这边走来。伯嚭竖直身,大声道:
“大王有谕,三名越囚暂回石室,听候发落。”
“谢大王。”
越王三人又被送回石室。
范蠡一直在擘划如何回国。
勾践虽然侥幸躲过了这次厄运,下一步呢?范蠡作为一个智囊人物,一个纵横家,在非常形势下怎样才能使越王脱离险境得返故国,必须周密思考,想出上上计策。当他得知夫差的确有疾时,便想出了一个计策。他自忖针对夫差的秉性,这一着定能奏效,难却难在勾践肯不肯如此做,这倒是颇费唇舌的一桩事,弄不好勾践认为是自己侮辱他,到时自已是有嘴说不清了。
范蠡把自己要实行的计谋先与越夫人商量,越夫人当时觉得这样是无法行通,也是荒谬的拙计。但经范蠡再三解释,她同意从中斡旋,但要看准时机,方可提出实施此计。已到春夏之交季节,这一天,勾践夫妇和范蠡在用青铜镰割马草,范蠡说:“臣从伯嚭口中得知,近日吴王病体已好了一些,御医说夫差所得的是湿热之症,春夏交替之时气脉理应顺畅,这种病会转好。”
勾践说:
“他这一病三个月,一旦痊愈,不知又要生出什么花样来对付我等。”
范蠡将所割的草抱到勾践这边来,说道:
“为奴三年,大王历尽辛酸,当年尝遍百草,真是吃尽苦头。”
越夫人插嘴道:
“尝百草犹可,连马撒在草丛的马粪马尿都连带尝进,幸而我家大王是个苦心励志的君主,若是常人,那是吃不消的。”
越王道:
“这叫做非常时候做非常之事。人到这一步还得忍耐。昔日,父王在世之日,孤曾在禹王面前立誓:‘匡扶周室,振兴华夏,任含粪土绝不辞,纵遭万戮终不悔。’想不到在尝百草时所言得到了印证。”说到这里,越王不由摇头苦笑。
范蠡向越夫人对视了一下,沉思说:
“嗨,臣到有一计,可使大王消灾避祸,重返故国!”
勾践一听,鹰目发光,忙说道:
“有何良策,快快说出来孤听听!”
范蠡道:
“臣说了,大王不能生气,不能怪罪为臣。”
“这个自然。快讲吧!”
范蠡近前一步,在勾践耳畔说道:
“大王不妨入宫去向吴王问疾,倘若蒙准入见,可求其粪便尝之,说大王的病已快痊愈,如此做,夫差必定赦免大王!”
勾践闻言大怒,用青铜镰指着范蠡道:
第43节:石室为奴(13)
“大胆逆臣,居然出此下策,孤虽不肖,亦曾南面称君,岂肯含污忍辱,尝人粪便,令天下人耻笑,真正岂有此理。”
季菀走到勾践身旁,耐心劝道:
“大王,不要发火,这计策虽说听起来不顺耳,行起来却是万全的。”
“连你也这么说,哪一个妇道人家叫丈夫去尝别的男人的粪便的!”
“大王又不是不知,夫差有妇人之仁,而无丈夫之决,已经说要赦免我等了中途忽又变卦,不如此做,哪能让他可怜你呢。唉,假如……”
“假如什么?”
“假如季菀我尝了夫差之粪便,他能放你回越,季菀一定不加推辞。”
勾践不发一辞。
范蠡见勾践面色稍霁,跪地说道:
“昔日纣王囚周文王于美里,杀了文王之子伯邑考,煮熟后将人肉羹送西伯,西伯忍痛而食子之肉。成大事者,不矜细行。今大王如能尝夫差之粪,必定会被赦免,越国臣民哪一天不盼大王回去,大王,您仔细想想吧。”
季菀也跪了下来,泪流满面劝他说道:
“大王,你我夫妻休戚相关,生死与共,我何尝忍心大王去尝粪,但事出无奈,非如此不能活着回到越国,望大王三思!”
沉默,久久的沉默,一大片草地被勾践踩平了,终于,他沉声说:
“好吧,通报伯嚭,说孤要求见吴王!”
“大王……”季菀和范蠡连连叩头,抬头时,那勾践早就向石室方向而去。
“大王,勾践来了。”
“叫他进来吧。”
“罪臣勾践,闻大王龙体失调,如摧肝腑,欲睹天颜,却又自感卑贱……”
勾践经伯嚭从中调停,终于在翌日的清晨得到了恩准,夫差在内宫召见了他。刚拜下去,忽然夫差竖起身,撩开锦被,说:
“快,快拿便桶来。”
宫人忙将一只樟木带盖的便桶移近上来,扶吴王坐下。刚坐定,粪便泄下。左右掩着鼻用软巾将夫差下身擦干。夫差说声“通快!”复又上床。几人盖好桶盖刚要将便桶移走,勾践说声:“慢!”重新揭开桶盖,当着夫差和众人的面,将手探入桶内,缩手时,食指上已蘸满粪便,勾践跪下去,将食指上的粪送入口中,细细品味。众人见勾践这一举动,掩鼻窃笑。
“罪臣勾践敢再拜大王,王之疾,将痊愈矣。”
“何以知之?”
“罪臣听医者言,‘夫粪者,谷味也’顺时气则生,逆时气则死,今大王此粪便味苦且酸,是以知之。”
夫差听后,非常高兴地说:
“勾践正是仁人也。哪一个臣事君王的,肯尝粪便而决断病情的?太宰,你能吗?”
伯嚭道:
“臣虽爱大王,这尝粪却是做不到的。”
夫差道:
“别说是你,就是孤的亲生儿子——太子友也不可能的。勾践,孤看你忠心不贰,这石室不可再住了,就居住在民房吧。太宰你去安排一下。俟等孤疾病痊愈,孤便赦免你回国!”
此时勾践心中直想呕吐,但他毫不露声色,伏地连连叩拜了夫差,缓缓退出内宫而去。
数日后,夫差病愈,心念勾践之忠,在文台上摆下了数十桌酒,大会群臣,命勾践同时赴宴。勾践早就接到伯嚭送来的消息,可仍是一身囚服,夫差当然不准,即命沐浴更衣,以客礼待之。伍子胥愕然之余,拂袖而出。
伍子胥一走,夫差即对众臣道:
“越王仁德之人,焉可久辱。寡人将释其囚役,免罪放还。”
伯嚭当即奉迎道:
“大王以仁者之心,赦仁者之过。今日是仁者之宴,仁者宜留,不仁者宜去。伍相国一介武夫,自惭而去矣。”
夫差点头道:
“太宰之言极是,让他去罢。”
席上越王与范蠡手持青铜杯,向吴王祝辞道:
“皇王在上,恩播阳春;其仁莫比,其德日新……”吴王一听,大为欢悦,君臣尽醉方休。
车辚辚,马萧萧。不管伍子胥如何阻拦,越王还是走了。行前,夫差送了一程又一程,临行夫差谓勾践道:
“寡人赦君返国,君‘为念吴之恩,勿涵吴之怨’。”说完将“越王剑”亲自替勾践佩上。
勾践谢恩道:
“大王哀臣孤穷,使得生还故国。当生生死死,竭力报效。”又指着苍天立下重誓,在千叮咛,万嘱咐中,夫差亲扶勾践登车,范蠡执御,夫人季菀也再拜谢恩,出蛇门望南而去。
尘烟滚滚,夫差望断南去之路,方若有所失地回转吴城去……
第44节:卧薪尝胆(1)
第五章 卧薪尝胆
勾践怀着羞愧的心情,回到了越国都城——诸暨。他头一桩想到的便是祭禹。
通往禹庙的道路二侧早已立满了越国父老,连近处的山头都站满了人。禹王庙前更是嘈杂一片,有人在默默流泪,更多的人在呜咽抽泣,人人引颈翘盼,等待越王夫妇到来。
瞠瞠的祭禹大钟撞响了。一行人缓缓向禹王庙走来,为首的便是越王。
越王头上挽着个髻,一根竹做的簪横插着,一身白色的粗麻衣服很干净。他老多了,三年的囚徒生活扫尽了昔日的英气,一脸疲惫的神态。三绺稀疏的短须叫人看了王者威仪已消失殆尽。尽管勾践向来把感情隐藏得很深,但见到有那么多的老百姓在迎接他,不由心头一热,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勾践对不起你们,让父老乡亲受苦了……”勾践嘶哑着喉咙哽咽地说。
“大王……”百姓们纷纷跪下来,他们趴在地下,亲吻着勾践的脚背。这种越俗的最高礼仪表示越王是他们心目中最爱戴的人。这令勾践激动不已。
一位老者从人群中走出来,拉着他的儿子对越王说:
“大王,这是我儿子,老朽年迈,可还有他呢,这仇要报啊!”
勾践连连点头,问道:
“叫何名字,家住何处?”
“叫郑武。住鹭鸶湾。”年轻人说。
“多谢老丈,让他随勾践同行吧。”
“嗳,嗳。”老汉满心欢喜。
一路上,碰到像这类事的不少,“难得百姓对勾践如此宽怀拥戴,孤当将这些主动推荐的年轻人编成一支‘君子’军。勾践边走边想,偶尔回头,身后已有数千名越俗青年紧随其后,作为亲随。这六千人组成的君子军立下赫赫战功,此是后话。
文种率群臣迎越王从水路返国,此刻他率先来到禹庙,与诸大夫伏在禹王殿阶下。三年的囚徒生活令勾践很不习惯臣子们跪迎的礼节。在登上台阶时,勾践谓群臣道:
“寡人被辱怀忧,心中迷惑,精神委顿,尔等对孤毋须三跪九叩。”
群臣道:
“臣等岂敢!臣盼大王归来是久旱盼甘霖,尊王威仪,是臣等本分,愿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民对勾践叩头,群臣见勾践下跪,此刻的勾践不由心想:这王者威仪与囚徒真是天壤之别,人之于君,犹子同父母,自古君王有“作福、作威、玉食”的特权。如今失去的又重新得到了。想到此他振作精神快步进禹殿祭告。
祭祀完毕,勾践夫妇和范蠡乘坐了文种为他们准备好的辇车,进宫与大臣们欢宴。宴会设在越王宫的太极殿。越王已久未尝到甘旨,今天御厨特地做了不少山珍海味,当侍从捧着大盆大碗的佳肴,走马灯似地不停送来,越王似饕餮之客,狼吞虎咽地大嚼着,他嘴里不停吃着碗中之物,那一双鹰目却盯在釜中之食,还尽情痛饮着。越民不得温饱,道有饿殍,但今天的越王宫中恍若在另一个世界,显得是那么的富足。
越夫人走近身来,对越王暗示说:
“大王,当心身体,少吃些为好。”
勾践正吃得兴头,招呼说:
“夫人,你也三年不曾吃饱,今天也多吃一些,不要辜负了大家的一番美意。”
越夫人心里不是个滋味,浅尝辄止,早早地退了席。
“大王,臣敬大王一杯……”
“大王,满饮此杯……”
大臣们你一杯,我一杯,越王逸兴湍飞,不由心想:“作一个附庸国又何尝不可,不也同样南面称王,强大的吴国还可以作为靠傍呢……”是夜,勾践留宿在别室,越夫人倚枕独眠,好不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