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一只妖-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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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的脸,心底竟然有隐约的害怕,可是……在害怕什么呢?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分明是一句告辞在唇舌间来回吞吐了几转。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阳信舀起一勺鸡汤递到对方唇边,“玄礼,我是魏国的公主,只要我愿意,无论你有一段怎样的过去,都没有关系。”
玄礼就着她的手吞进了那一口汤汁,然而他的神色却渐渐冰冷起来,隔着一层氤氲的雾气,他淡淡说道:“可惜,公主殿下,我从未想过要抹杀自己的过去。”
“江湖夜雨十年灯,桃李春风一杯酒。”他侧过头,喃喃的念出一句古诗来。
阳信肩头一震,江湖夜雨,她曾经隐约听父亲提到过,那是江湖上极为出名的一个杀手组织。夜雨随风无声无息,起名为风雨楼的暗杀着以这句话作为杀人的凭证,曾经一度被名门正派讨伐,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阳信并没有深究下去,她微微蹙眉,低声说道:“那也算不得什么……”
“你不害怕么?”玄礼眉眼一动,微微侧过脸看她。
她抬起头看着玄礼,一字一句的说道:“玄礼,那对我来说,都不是要紧的事。只要你愿意,只要你也喜欢我,什么都不是要紧的事。”
年轻的公主一张脸憋得绯红,说起话来都结结巴巴,可是越到后来,她反而觉得心底一片安静,她爱他,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即便自幼接受的便是王室长年累月的优雅礼教,却无法扼住一个女子像自己心爱之人表达恋慕的决心与勇气。
阳信可以不去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苏璎却不能。倘若她不明白这场故事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深重的爱与恨究竟缘起何处,那么她最后得到的感情也就并非是纯粹的。更何况……看着神色冷淡的玄礼,苏璎竟难得的好奇起来,这个男子身上带着蒙昧不清的谜团,让人实在很难不去追根问底。
趁着玄礼入睡的时候,苏璎决定试试看能不能透过这个梦中之梦,来看穿眼前这个男人究竟经历了些什么。蜃怪果然奇特,即便是编织出的幻境,竟然也还原出了对方的身世来历。在苏璎冰冷的手指触碰到对方额头的刹那,无数的影像立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在苏璎正准备踏入梦中的刹那,一个人已经先她一步走了进去,对方淡淡说道:“抓住我的手。”
苏璎一怔,立刻出声反驳:“你跟进来做什么,这是蜃怪维持的另一个梦境,一旦崩溃,你如何逃脱?”
原本进入他人的梦境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但是此时此刻,连玄礼都不过是阳信的回忆虚化出来的幻影,进入幻影的梦境究竟会发生什么,苏璎一点把握都没有,既然如此,又怎么能无故让兼渊涉嫌?
青衣的男子忽然笑了起来,扫了她一眼,“苏璎,你似乎忘记了,一般遇见危险的时候,都是男人为女人拔剑。”
“论法力,你未必能赢过我。”苏璎淡淡回道。
兼渊不置可否,只是坚持伸出手,“你如今有伤在身,不要逞强。”
那一句拒绝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那时还留着长发,用一只玉簪子挽住了,那个时候的玄礼,眉眼竟然比现在还要冷上三分。他那时手中握着的也不是佛珠,而是一柄滴血的长刀,不远处斜斜躺着一具尸体,那是蜀中唐门的大公子。
唐门暗器最厉害的莫过于暴雨梨花针,一旦使出来便如疾风暴雨一般呼啸而来,根本避无可避。克制这种暗器最好的办法,便是趁着对方来不及动手之前便杀掉他。苏璎暗暗蹙眉,他的武功,恐怕在江湖之中也不是泛泛之辈吧。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其实这句话并不一定全是推诿之词。在刀光剑影之中,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杀出一条血路,其中不知道有多少艰辛不足为人道也。苏璎看不清玄礼的身世,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何会有这样一身好本事,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阳信爱上的,或许只不过是个幻影罢了。她爱的,永远是开福寺中那个神色冷淡却优雅的男子,不会是从前一身血腥的玄礼。苏璎看得出来,其实玄礼也非常挣扎。他不过是个杀手,后来有了些声明,就组成了一个杀手团伙。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他不是阳信喜欢的那个人,他骨子里,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甚至,阳信一直知道的,其实不过是他出家后的法号。他的真名,叫做沈康。
他的梦很杂乱,依稀是个寻欢作乐的场所,无数轻颦浅笑的女子犹如一朵开到荼靡的花,只愿有人采摘。玄礼不动声色的坐在一侧,他那时还留着头发,眉眼依稀也是今日的清冷,但很快他举起袖子,伸手拉过一个花娘搂到怀中动手动脚,和他身边的那些纨绔子弟没有什么不同。过了片刻,似乎是觉得倦怠,他拉起那个花娘便往房中走去,那女子见是这样俊俏的少年郎自然求之不得。一扇门掩上,便什么都见不到了。
“这个时候跟过去,似乎有些不便吧……”兼渊轻咳道。
“我并没有说要跟过去呀。”苏璎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怎么,你想去看看么?”
“……”兼渊选择了沉默。
在这个奇妙的梦境之中,苏璎的性子似乎比从前活泼了一些。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察觉,然而,这种变化兼渊却感受的无比清晰。从前的苏璎笑容始终是淡的,说话行事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然而那种妥贴与生疏,仿佛都是一种无声的拒绝,拒绝任何人跟在自己身边,也拒绝付出自己的感情。
而在属于阳信的梦境之中,她就像是摘下了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具,终于露出了一点点本来的面目。兼渊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想,这趟幻梦之行,他或许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你瞧……”兼渊伸手出指了指主座的男子,低声示意道。或许是哪家的王孙贵胄,脑满肥肠的样子,正伸出手去探端茶过来女子的手腕。那并不是这一行的花娘,穿戴都极为普通不施脂粉。但或许正是这份清纯,反而让那人起了色心。对方的手已经伸到女婢的腰肢上,那可怜的女子也不敢反抗,只得不听的往后退。
高坐上的男子顿时不耐烦起来,伸手强行将对方拉到了自己怀中,一双手更是越发不规矩起来。
“她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苏璎蹙眉,如果并非签下卖身契,在勾栏中端茶倒水的奴仆就更该懂得如何明哲保身。男子也便罢了,丫鬟们一般伺候着花娘,是断断不会亲自递送茶水给客人的。更何况是这样的场合,若是被人瞧上了硬要了身子,也只好忍气吞声捱下去。此刻这样的欲拒还迎,分明是早已经计划好的事。
她不该出现,那么,这个丫鬟究竟想干什么?
六十章
那是个极其艳丽的女子,侧过头来的时候,有明月一般清冷的姿态,眉梢眼角陡然绽出一缕妖异的笑容。她欲拒还迎的被那人拉近怀中,立刻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柄锋利的匕首,与此同时,在匕首插进对方胸膛的刹那,女子已经推开对方,迅速的混进了人群之中。暗中守护的侍卫这才反应过来,立即施展轻功追了出去。
大厅中一时混乱不堪,那些脸上戴着面具的人将整座青楼团团围住,不肯放走任何一个人。苏璎与兼渊相视一笑,知道都猜出那女子究竟藏身在了何处。而那个地方,恐怕这群人无论如何也是找不出来的。
果然,就算将整座青楼都翻了个底朝天,那个神秘的女婢却像是蒸发了一半再也寻不到踪迹。苏璎和兼渊旁若无人的走进了一间客房内,方才这间房也被人搜过了,只是没什么异样。然而此时此刻再进去,却发现原本罗衫半褪的花娘此刻正不急不缓的撕扯着自己的面皮。
那是一张做工精细的人皮面具,和那个被打昏的花娘相貌差别也不算太大,用胭脂水粉遮盖一下,那群人便看不出丝毫异样。谁又想得到,早早就被客人拉近房中的花娘,会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的女杀手呢?
沈康轻轻搂住那个紫衣的女子,低声说:“月希,你怕不怕?”他本来以为自己是没有心的,然而当自己击晕那个花娘,小心翼翼的听着楼下陡然发出的尖叫声,还有在月希推开窗户跃进来的刹那,他才知道,他不是没有心,是让他的心能够活过来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罢了。
“我怎么会怕呢?”怀中的女子仰起头来,她有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笑起来都有千种风情,难怪那人初见她便想要动手动脚。然而这一刻,她并没有笑,但脸上的神情分明却是温暖的。
画面一点点往前拖,只是不似这一幕清晰罢了。年幼的孤儿们被聚拢在一起,残酷的杀戮和竞争,连睡梦之中都要提防同伴会否将自己扼死。在修罗地狱般的地方,沈康便是这样认识月希的。
在那样血腥而污浊的炼狱之中,没想到也能开出纯净而无暇的花朵。两个人互相扶持,并肩完成了一个个任务,不想任人宰割,就只能用自己的鲜血打磨手中杀人的兵器。苏璎暗暗叹了一口气,阳信来的时间太晚了,晚到她爱上的,只不过是沈康的一副假面。
那个翩翩如玉,丰神俊朗的少年郎,不过是他另一层伪装罢了。那个人骨子里的狠决和曾经沾染过的血腥,她其实全都一无所知。这注定是一场不得善终的恋慕,阳信却为此耗尽了如此漫长的时光。
苏璎抽回手,转身离去。
夜色已深,然而阳信却毫无睡意。今夜的星光闪烁,隐约有风吹动树梢发出哗哗的声响,玄礼依旧是个和尚的样子,只是不再穿僧服,执了酒壶懒洋洋的靠在松树上。阳信微微笑了笑,她并没有因为沈康在就特意盛装,她也不曾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说话,只是那样静默的看着,仿佛看一辈子都看不够似的。
她不知道,却是在今日黄昏,玄礼收到了一封来自风雨楼的信。风雨楼有自己传信的一套方法,那些训练有素的信鸽能够寻找到听雨楼中的每一个人,楼主自信没有人能够脱离自己的掌控,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来自于此。
这些信鸽带来任务,上面写着要暗杀的人姓名与详尽的资料,同时,还有一颗红色的丹药。这是暗杀组织控制下属最常用的一招,给他们服食毒药,定时赐予解药以便让下属不敢叛变。
沈康要杀的人十分麻烦,所以他不得不在开福寺落发为僧,等得就是那一刻得手的机会。他是武林盟主下一任最有力的竞争者,便有人暗中请了风雨楼来杀掉对方。这样棘手的暗杀对象,要价自然是个天文数字。谁也没料到,中途会出来一个阳信公主搅局。
阳信因为母亲病逝,所以请愿到佛寺中吃斋念佛一月,以慰魏后的在天之灵。沈康出手救了她,却没料到最后在被人联手围攻的时候,却也是阳信出手救了她一命。
自从住到这座私宅中养伤,他就已经很久没有收到组织的迷信了。小小的竹筒里没有药丸,沈康的脸色一变,连忙打开了那张密令,只得手掌大的一张白纸上寥寥只有几行字。然而一向镇定的沈康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一双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的手此刻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那上面只有一只月希惯用的耳环,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平日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那上面写着王室珍藏的凤眼菩提子手串,三日后务必取来风雨楼。
“我听说,凤眼菩提子佛珠一直被魏国的王室宝库收藏着。”沈康缓缓说道。
阳信微微一惊,随即坦然承认:“的确,可惜那样东西是镇国之宝,连我都从未见过它长什么样子。”
耳畔似乎依稀传来蝉鸣的声音,阳信抬起头,悠悠的看着那一株长势茂盛的槐树,正想叫玄礼一起来看今夜月光皎洁,洒在树叶上微微晃动,就像是一池波光粼粼的深潭一般。然而那一句亲昵的呼喊还未及出口,脖颈处便已经抵上了一抹冰冷的刀刃。
阳信不可思议的回过头来,却只见到一双冷冷的眼睛:“如果我用你作人质,魏王会不会将凤眼菩提子交出来?”
阳信忽然笑了笑,她的笑容此刻犹如蝴蝶几近透明的羽翼,带着说不出的伤感与悲伤,“没有用的,举国上下都知道父王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不会和任何人做交易。如果你押着我入宫索要菩提子手串,最后只会落得一个下场。”
风势陡然间打了一些,吹得那树木发出哗哗的声响,蝉鸣也变得有几分凄厉,她缓缓仰起头,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你坚持,最后我们都会被王宫的守卫乱箭射死在城门外。”
“玄礼,你的手为什么在颤抖?”阳信静静的看着她,的确,这双手握住这柄匕首的时候,不知道毫不留情的割下了多少人的头颅,他甚至能在阳信感觉到疼痛之前隔断她的咽喉,让她毫无痛觉的迈入死亡。可是……这双手,此刻竟然再一次颤抖起来。
阳信缓缓抬起手反过来按住沈康的右臂,那个姿势在外人眼中看来说不出的亲密,就像是一对身处热恋的情人。女子的手一分分收拢,她凄凉的笑了笑,“玄礼,我没有凤眼菩提,你是不是,要杀了我才能罢休?”
锋利的刀刃随着女子的施力,赫然割出了一缕淡淡的血痕。沈康一惊,立即甩开了对方的手,倏然向后退了一步。她想死再他手里,一颗心像是跌坠到地面的琉璃酒杯,碎成千片流光幻影。然而一向杀人无数的男子却在这一刻抽回了刀,默然的站在一侧看着他,眼中有激烈而复杂的情绪在心中起伏。
“阳信,我并不想要你的命。我接到的任务,一开始便与你没有关系……甚至,和这串凤眼菩提也没有关系。”沉默半晌,沈康忽然开口说道:“或许是风雨楼的密探收到消息,知道我与你在一起,楼主才会动了索要国之秘宝的欲望。”
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一直图谋的便不仅仅是金银珠宝,他要权倾大魏,只手遮天。一旦得到凤眼菩提,便可名正言顺说自己承袭天意。沈康比任何人都了解那个男人的心思,所以这一刻才会觉得浑身发冷。
如果自己没有如期带着楼主要的东西回去,那么,月希究竟会受到怎样残酷的刑罚?
“我不会杀你,这件事情,原本便与你无关。”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你为何非要凤眼菩提不可?”她睁着一双眼睛看他,里面依稀有泪水盈睫。
“因为……他们抓走了一个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女人。”他没有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