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第3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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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需心中没数,所以问起来也显得底气不足,而对方的回答足以令他惊诧万分。只见那人沉稳地冲着陈需拱了拱手,镇定地回答道:“陈兄别来无恙,陈兄猜得没错,在下正是张仪。”
陈需“啊”了一声出来,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醒悟了一小会儿才感觉自己没有听错。他冲着张仪把手一拱,回道:“张先生别来无恙,可是,这里……?”
陈需发觉对方竟然真是张仪时,他第一反应就是:“你张仪不是秦国的丞相吗?怎么敢到这种地方来,这可是合纵的大本营——赵国的邯郸呀!”
但是陈需是个谦谦君子,他与张仪本来也有故交,不便于当面表现出敌意,因此说话时,才显得吞吞吐吐的。
张仪是何等聪明的人,他从陈需断断续续的问话中,早已听出了陈需的不解。张仪不动声色,说道:“这里纵然是龙潭虎穴,别人能来得,为什么我张仪来不得?我现在并不是秦国的丞相,而是楚国陈稹上大夫的副手。你们要看一看楚王的委任状吗?”
张仪的话语显得很不客气,好像敌意重重的,陈需心中不由得一紧,心想:“这老朋友翻脸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原来彼此很亲切,如今却如此生分,仿佛彼此要吞掉对方似的。”
陈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张仪,他脸上显出了踌躇之色,口中说着:“嗯,啊……”
张仪身旁的陈稹见兄长被张仪的话语给僵住了,他出面为二人打圆场,说道:“需兄,这件事你就别多管了,张仪先生的确是有楚王的委任文书的,是这次楚国使团的副使。先前我没有告诉苏秦和你,是不想多事而已。现在这正式的宴会场合,张仪先生当然要参加的了。”
陈需听罢陈稹的解释,这才借梯下楼,说道:“噢,那我就明白了,原来如此啊。我不过是好奇而已,并不是要反对你张仪前来参加宴会,你别误会了我。”
陈需觉得心中委屈,他想要向张仪解释几句,但再看看张仪的神色,好像是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模样,他也讪笑了一下,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陈需哪里能猜到张仪的心思,在霍太山下错失了擒获太子赵雍的时机,公孙延很快就得知是陈需可能向苏秦走漏了秦魏联合围捕赵国太子的行动。
公孙延本来就觊觎着陈需的魏国丞相之位,意欲取而代之,由此把陈需恨得牙根痒痒。当他把这个消息转达给张仪时,张仪也对苏秦师兄的密友陈需生出了怨恨。
陈需自己还蒙在鼓里,他主动前来接触张仪,本意是与老朋友打个招呼,问候一下,陈需本来就是一个喜欢结交的人,这也是出于他本性的自然之举。然而,张仪却对他这个老友不留情面,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顷刻之间已经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沟堑。
第636章 至深之痛()
陈需回来之后,苏秦着急地问他:“陈兄,那个人是张仪师弟吗?”陈需冲着苏秦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苏秦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那边碰了一鼻子灰。
苏秦自己也顽强地按捺住跑过去,与张仪对话的冲动,自从两人洛阳一别,如今已经过去了两、三年,从形影不离,走到了彼此敌对,这是人生怎样的一种惨痛心理。
但是,在陈需已经碰了一鼻子灰之后,苏秦再过去搭话,无疑是自取其辱。他问陈需道:“陈兄与我那张仪师弟相谈如何?为何看你愁眉不展的呢?”
陈需回道:“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张仪如同变成另外一个人一般,冷冰冰的,丝毫不念旧情。我问他为何到这里来,他生气地说,因为他是楚王特命的使团副使,当然有权力参加宴会。”
陈需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再次感到心中委屈,鼻子一酸,眼睛中就有不争气的泪花一闪。不过,他毕竟是个经历过大事的男人,长叹一声之后,抑止住了心头的不快。
苏秦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他心中明白:“张师弟这是借楚国使团副使的身份,前来探听合纵大会虚实的,亏他能想得出来这一招,而且也有足够的胆量。须知参加这场宴会的大多是倾向于合纵联盟的人。”
苏秦在看看长吁短叹的陈需,也隐约地意识到张仪冷对陈需的原因,他此时更能断定:“张师弟大概是参加了暗中绑架太子赵雍的行动的,他这是行动失败的自然反应,迁怒于陈需。”
“张仪出现在这场宴会上,绝非好事,难道他参与了赵容买通刺客,刺杀太子赵雍的行动了吗?”苏秦想到了这里,浑身冷汗都下来了。在他的脑海中,一幅完整的场景呈现了出来:
先前林胡人所透露的赵国勾结林胡的权贵是赵容,张仪和公孙延又和林胡人勾结在一起,借林胡人之手袭扰赵国,赵容——张仪——林胡人,这三者联系在一起,恰是一个紧密的链条,他们始终是合作在一起的伙伴。
先前是袭击霍太山祭祖的太子赵雍,被陈需露底,自己紧急派出三万合纵军给粉碎掉了。他们一计不成、再施一计,如今竟然把触手伸到了赵国的腹心地——邯郸城。
苏秦暗忖:“这帮人胆子太大了,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无所顾忌。幸好我苏秦也不是容易被击倒的。我先前能粉碎你们的袭击阴谋,难道今晚的宴会我就不会加以防备了吗?你们未免太低估我苏秦的能力了。”
他不由得也对赵容恨之入骨,这一切阴谋诡计,如果没有他这个狡猾万分的内应,怎么能得以堂而皇之地施展开来呢?然而,偏偏苏秦却没有足够的证据去揭露赵容这个在他看来披着人皮的豺狼。
苏秦自从听到陈需说对面之人正是自己的师弟张仪,他的心内就向狂风暴雨吹打过江河湖海,翻江倒海般地掀起了滔天巨浪。各种心情、思绪滚滚地袭上心头,喜怒哀乐复杂的情感不断地交替占据心间。
他的张仪师弟看来是铁了心要与自己作对到底了,渑池之战时,他已然巧施诡计,救走了七、八万秦军,如今自己好不容易要到达人生光辉的顶点,举行亘古未有的合纵大会,而张仪师弟偏偏在这种时候,屡屡出招破坏,极尽他的心机,不遗余力。
想到这里,苏秦心中怒火翻涌,恨意充斥着心室,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紧紧地盯着对面的张仪。而对面的张仪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苏秦的样子,仿佛与苏秦毫无瓜葛,他正放松地与陈稹交谈着,说说笑笑。
苏秦随即想到:“张仪借楚国的副使身份前来,自己还真不能将他赶走。他现在是主人,已经是打开了家门,迎接四方的远客,人家张仪就是名正言顺的客人身份,他能不计后果地驱赶走吗?如果那样做,其它诸侯使臣怎么看?”
“赶走楚国的副使,这无疑会极大地影响了合纵联盟的声望。”苏秦估测到了这一点,他只好采取“忍”字为上,暗暗对自己说:“苏季子,你不是自诩颇有意志力,能忍耐世间常人所不能忍受的折磨和痛苦吗?此刻正是考验你的时候,一定要沉住气,要冷静!只要你小心观察、谨慎行事,今晚就不会让这些敌对势力得逞的。”
苏秦不由自主地望了一望自己带来的合纵军军士,见他们正如临大敌一般留神密切注视着宴会场上人们的一举一动,他心中稍稍踏实和安稳了一些。
苏秦也为自己与师弟张仪竟然走到了这一步感到十分地痛心,每当想到这一处,他都不由得用右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因为此时正是憋闷难过时,连心跳都仿佛加剧,而呼吸也越发地困难起来。这是他一生之中难以排解的至深之痛!
往事不堪回首,多年以前他们共同在鬼谷先生门下,隐居于云梦山学艺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那时他们是多么要好的朋友,好像永远都有共同的兴趣和话语,连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曾记得他们当年的约定,要学成技艺,下山辅佐王侯,成就人生一番大事业,在历史舞台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如今,个人的人生理想一步步地成为了现实,但是却彼此成了最大的对手和敌人。
上苍竟然有这种滑稽地安排,人如同木偶一般,被无形中的绳索牵动着行走,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原本并不想要的结局。对于苏秦,他和张仪师弟都是位极人臣的身份,都是言谈举止足以撼动天下的人物,但是个人的内心里却是那么地纠结和痛苦!
然而,苏秦和张仪正如同已经出发,并快马加鞭的马车,飞驰在各自行进的道路上,而他们又都不是那掌控马车的车夫。这飞速运转的马车何时能够停下来,仿佛只有上天才晓得。
第637章 抢着说()
苏秦也不免暗暗埋怨张仪。当年张仪在合纵阵营中屡屡失意,并在楚国遭受到了酷刑,是苏秦暗中给予他资助,度过了难关。从这一刻的情形来看,张仪仿佛对他的恩惠没有丝毫的感激之意。
“难道是苏代弟弟一直没有向张仪师弟明言吗?”苏秦想到,“如果张仪明明知道自己对他的付出,而他还是这么凶狠地逼迫自己,那他岂不是过分到了极点?”
苏秦念及这一点时,心跳更速,嗓子眼一甜,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几乎是要在悲苦、愤恨、仇怨交加之中吐出血来了。
苏秦盯着对面谈笑风生的张仪师弟,内心五味杂陈,各种感受简直不可名状。他的复杂表情都被身边的孙凌看在了眼里。
孙凌看了一会儿张仪,再转头瞧了瞧苏秦,发觉苏秦的脸色一会儿气得苍白,一会儿又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看在眼里,痛心不已。孙凌与鬼谷子、孙膑和苏秦、张仪都有交集,他以晚辈看待苏、张二人,见此亲友转化为仇敌的场景,怎不感叹万端。
孙凌悄悄地靠近了苏秦的耳际,说道:“季子宽心,千万不要多想,今晚你是重要的主人,你如果撑不住了,一切都完了。要振作,只关注宴会,不要想其它心事。”
孙凌说着,伸手轻轻地在苏秦的手背上拍了拍,提醒他集中注意力到宴会场上来。苏秦被孙凌的动作和话语惊动,转头看到孙凌关切的目光,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
苏秦急忙将视线收了回来,他这时再望向宴会的主人赵容,只见他已经挺着大肚子回到了自己的座席之上,他的座席在太子赵雍的右侧,整个宴会堂只有他们两个人是以主人的身份坐在了西侧的尊席之上,面向着东方。
苏秦再巡视一圈宴会堂的场面,发觉他带着孙凌和魏国丞相陈需、齐国正卿田成坐在了北侧席位,南侧席位上坐着陈稹和他的两位随从,其中包括化了装了张仪,南侧还有燕国的使臣乐玄和韩国的使臣申止。
大家都已经坐在各自的席位上,整个宴会堂充满着相熟的老友之间的寒暄声,还有新认识的朋友之间的相互问候声,使臣们济济一堂,好不热闹。
赵容向身边的太子赵雍处侧了侧身子,请示了一句:“太子殿下,今晚的宴会是不是就开始了?要不由尊贵的太子殿下宣布开始吧?”
太子赵雍想了想,说道:“这样很好,你做主持,我来宣布开始,我与叔叔分工合作吧。”
赵容于是就坐直了身子,他大声地咳嗽了几下,声音格外洪亮,仿佛屋瓦都能被震动起来。刚才还在叽叽喳喳的众位使臣,听到了这响亮的咳嗽之声,都被吸引住了,大家不由得停住交谈,望向了赵容处。
赵容这时堆满了笑容,他向着宴会堂的南、北两个方向各拱手一次,然后说道:“上天赐福,给我赵国一个机会,能在邯郸聚齐六国尊贵的使臣,岂不是我赵国的荣幸,亘古未有之盛事!”
赵容说话声音洪亮,底气很足,显得十分郑重其事,众位使臣都齐声附和,大家都说:“共襄盛举,幸甚,幸甚!”
赵容严肃地望了一圈,接着又道:“我们赵国特别重视这次合纵联盟的洹水大会,我国君上先期已经派太子前往霍太山祭祖,禀告赵国先祖这场盛会。承蒙东方五个大国不弃,赵国才有今日盛举,我们赵氏一门与有荣也。故而,今日在宗正府设宴,以飨诸位尊贵的客人。”
苏秦漫不经心地听着赵容的套话,感觉他口齿很好,尽管老调常谈,但是也煞有介事,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也愿意看到赵容成功地举办这场宴会。“赵国的荣耀,就是我苏秦的荣耀,毕竟我是这里的实职丞相。”苏秦想到。
可是他的目光保持着警觉,随时注意着宴会堂的门窗、屋梁、犄角旮旯的地方,惟恐有人从那里冒出来,突施冷箭,袭击太子赵雍。
根据他之前掌握的足够线索,都表明宗正赵容要在今晚动手行刺太子,刺客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赵容豢养已久的江何和白雍。
这二位武功不凡,尤其精于暗中刺杀,他本人就曾险些被白雍暗算,而江何也曾现身于桃花园刺杀梁月儿,他对于江、白二位的身手算得上是了解很深。
以他们二人的功力,再加上赵容暗中的安排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因为这终归是在赵容府中,他赵容怎么安排的,苏秦如何能知晓?
苏秦甚至连太子身后的墙壁都不放过,他在宴会开始之前,特意安排二十位校卒立于太子的身后,目的正是要预防有人从太子身后突然袭击。
苏秦犹记得三年前在齐国时,田同就曾在宴会堂的墙壁中修建了夹层,图谋不轨。幸亏田同原配夫人逍遥子孙瑶破坏了暗道,否则齐王田辟疆也逃不过背后的破墙而出的袭击。
苏秦自己紧邻着太子赵雍,坐在他的右手边,这也是他有意做出的安排,有苏秦在右手边,太子北部的侧翼就有了保障,而苏秦又可以随时观察着南边,警惕太子左手方向发生的危险状况。
通过自己的精心布置,苏秦已经把太子的周边防护得像一个铁桶一般,令刺客无机可趁。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担心百密一疏,可能存在自己没有想到的因素,因此苏秦绝不敢大意。
“今晚太子能平安无事,就是最大的胜利,无论如何要确保太子无恙!”苏秦一再心中暗自提醒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