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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江山信美-第48章

小说: 江山信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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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桓道:“也好。来了这边,我还没看过考生作的文章。”他从前在翰林院做官,天天看策论,也跟着院首做了不少学问,无奈终究志不在此。

    恩师冯世南常捋着花白的胡须,夸他孺子可教:“你呀,哪里都好,就是偏偏学问尚未做透,就想着经世治国,同纪勖一个样子。”

    以冯世南的观点,做透学问可以造福千秋万世,经世治国却只能造福一朝,所以真正的聪明人还是应该去做学问,写书,流传百世,指点后人治国;还要无限惋惜,相府纪氏百年来没有一个人著书立传,又是几代单传,万一哪天断了香火,对大燕该是如何大的损失……纪桓想起恩师,心中恻恻,冯世南应是世上最着急他婚事的。

    他回房换衣服,就要出门赴霍怀谦之约,又听见竹石咦声惊道:“少爷,有只好大的蝴蝶,怎么这个季节还有蝴蝶?趴在窗户上呢!你快来看!”

    纪桓正在束腰带的手顿下:“蝴蝶?”

    果然是一只蝴蝶,通体近乎妖冶的明蓝色,扇动翅膀时抖落点点荧光。竹石瞪大眼睛,见纪桓为窗户开了一条缝,大蝴蝶就轻灵地飞了进来,很是依恋地停在纪桓的肩头。

    纪桓仿佛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张嘴,没出声,又过了一会儿,才呢喃似的,轻轻问了一句:“他要来了……派你通知我?”

    冥蝶扇扇翅膀,作为应答。

    纪桓心头一阵涌动,想那日在洛阳王宫目送燕疏离开,犹记得天色灰白,霜寒露重,高楼上隐隐传出一首《雨霖铃》——原来久别重逢,与别离滋味,竟有几分相同。

    挥走了冥蝶,纪桓体会过来后,让竹石吩咐何婶多做几个菜,还记得燕疏饮食清淡,长于楚地,幼时口味偏甜。竹石眨巴着眼睛:“咱们不去茶楼啦?昨天那个霍公子这次赌榜花可是赢了大头呢!”

    纪桓不知燕疏何时到,遂摇头:“不去了,你为我捎句话过去……不,朋友初交,不能失礼,我写一张字条罢。”于是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一张小笺,不说有客要来,只说自己身体不适,过两日再会,必定当面赔罪。

    竹石翘起嘴巴:“到底是谁要来呀?”

    纪桓一愣,心中和脸上才慢慢涌上一点喜悦:“江疏。”

    燕疏在洛宁县一直挂着江公子的名头,这个名字于纪桓,至少比什么晏时回亲切多了。不想等人,这一等就从上午足足等到了下午,到了天色转暗时,满桌菜肴热了一遍遍,终究成了残羹冷炙。

    竹石还替纪桓跑了两趟江府,弄得一肚子火:“人没来!气死了,一群人问了半天什么都不知道!”

    何婶也不开心:“大人,你这个客人也太不守时了……”

    纪桓让何婶和竹石先回去休息,他等的久了,也没有召冥蝶的意思,心中甚至还很平静,反正以燕疏的武功和身边的守卫,决计不会出事。一个人守着一桌冷菜,点着两盏灯,对着一夜空寂,倒是可以细细想起很多往事。

    过去分别三年,以为燕疏从此浪迹天涯,山长水阔,从此再也见不到,连等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总角之交,青梅竹马,经年之后,还能在异乡的一个地方重聚,本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纪桓这么转念一想,唇角不由浮现了清和浅淡的笑容。今夜他特意没有栓门,当燕疏推门而入时,纪桓于沉思中转头望来,清秀雅致如山水画的面容上,还兀自含着这么一点笑意,温和且毫不吝惜,尽入燕疏眼眸。

    月上中天,秋冬之交,万物悄然静默。

    这一眼波光流转,才应验了眉目能传情一说。

    甚至两人重逢时本应有的质问,怀疑,对选择的争论,都像在一瞬之间消释了。

    燕疏心神一荡,心头如有暖流脉脉流过,好一会儿,才走到纪桓对面坐下。他在陕州因一个意想不到的重要情报耽搁了许久,想做一番解释,却听纪桓先道:“吃过了吗?”

    “没有。”哪有吃饭的时间。

    纪桓:“我也没有。”

    简单的三两句,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一个奔波到不及果腹,一个等候到无心下咽,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纪桓抬手挑灯,烛光柔和,因面对的是心中所牵之人,一桌冷菜,也能吃得其乐融融。

    ***

    与此同时,洛宁县的客栈中,霍怀谦也没入睡,指间夹着折起的一张小笺。看过几遍,纪桓那手挺拔俊秀的行楷便已深深印在脑中,他自言自语,低低含笑:“百闻不如一见。”

    一个黑衣人跪着,请示:“主人,可需要属下……”

    “得了吧。”霍怀谦摆摆手,打断:“你们玄机门,不早在纪桓身上失手过一次了吗?”

    吕氏倒台,吕付已死,玄机门的势力却还没有除尽。当初吕付离开关外前,把手中玄机门培养出的死士尽数派出,这便是其中留下的一个。

    黑衣人不再说话。

    霍怀谦又一次打开那张小笺,再读一遍上头礼貌却隐隐透着疏远的几字几句,愉快而低沈道:“帝辅世家的单传嫡子,纪桓,你要是能为我用就好了……”

第64章() 
纪桓斜斜靠在厨房的门柱上,不作声,心情很好地看着燕疏忙活——凌空镖局的晏时回,打败天下第一高手的不奉名,孝元皇后的长子,大半夜的正在洗碗。

    厨房里常备一缸皂角水,燕疏拿丝瓜瓤,就着皂角水洗刷两遍,又打清水冲洗两次,最后把瓷盘杯盏收进橱柜,又扭头问纪桓:“喝茶?”

    纪桓想说不用麻烦,话到嘴边,却没咽了下去,反而点了点头。

    燕疏笑了笑,寻了煤炉子,捅开火,烧水。

    月光落在门前,如洒了一层白霜。

    “这都是以前在偏关学的?”纪桓看着煤炉子,装作不经意问。其实他虽不会一掷千金那一套,也算不上严格意义的锦衣玉食,可确确实实是个贵族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今天还是第一次好好看人洗碗。

    燕疏说:“走江湖偶尔也要做这些。”

    “真不像话本里说的大侠。”说着,纪桓又想到什么,“你当真打败了傅弈?”

    青城派傅弈在天下第一高手的宝座上坐了将近十年,纪桓看过不少江湖话本,对傅弈如雷贯耳。少林武当执江湖牛耳数百年,这一代最出风头的武林神话却还数青城。

    燕疏仍一身黑,浑不在意地半蹲在地上看煤炉子里的火星,闻言抬头,笑道:“你不相信我?”

    纪桓轻轻皱了皱鼻子,难得显出了一点孩子气:“……兄长,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难道练成无形剑气,当真就能天下无敌?”

    “当然不是。”燕疏见他显出气恼,也不卖关子,说了昔日剑客对决,也着重讲起了傅弈。

    傅弈以一柄幻思剑掠尽锋芒,武功确实已臻化境,且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一般来说,一个人一旦痴迷于一件事物,钻研进去,便极容易浑然忘却外物,继而显得不通世情。

    傅弈却例外。

    “他性情明朗,胸怀豁达,温和时犹如春风,爽直时犹如夏雨,散漫时有秋风卷落叶的写意,兴之所至时不乏冬雪的澄清纯然。傅弈的剑招包容万物,返璞归真,其幻思剑虽快,却不凌厉,出手不为伤人,只为追求剑招的极致。当年他败给无情剑,只是我侥幸,时日一长,想来我的武功终究不如傅弈。”燕疏很少夸人,这一长串满是剑客间的惺惺相惜,纪桓不知怎地有些听不下去了。

    燕疏见纪桓别过脸,无声一笑,又说原来当初不奉名挑战傅弈时,傅弈自创新的剑招尚未完成。他接受少年的挑战,一是对无形剑气感到好奇,二是想着交手切磋一回,或能突破剑道上的瓶颈。

    燕疏以一道无形剑气作为挑战书,却不至于天真地认为区区无形剑气就能打败天下第一剑客。无形剑气伤人于无形,奇快而锋利,但既然以内力发动,出招时必然气息有所变化,以绝顶高手的敏锐,怎会感觉不出?再者,无形剑气直来直往,幻思剑变化无穷,单以无形剑气挑战傅弈,等于以短攻长。

    纪桓闷声道:“所以你用的还是无情剑。”

    水已经烧开,燕疏用热水烫了一遍茶壶,未几,再投入几粒碧螺春,热水冲开。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捏着两个茶杯,与纪桓回到房内,道:“那一战虽然结束得很快,我却尽了全力。”

    剑为百兵之王。

    傅弈取下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号便成了天下第一高手,由此可见一斑。

    燕疏也练剑,他三岁握剑起,十余年来只用过一把削铁如泥、锋芒无匹的宝剑——无情。这当然是一把当之无愧的神兵,从前几乎不离燕疏的身,无论走到哪里,身后都会背着用黑布层层裹起的无情,也正是用无情,燕疏当初从匈奴的大本营中杀出一条血路。

    又说,无情剑是幻墟的至宝,为当年开辟幻墟的先祖留下的佩剑,直到燕疏十岁时,方才愿意认他为主,通灵性。一般的剑法难以驾驭,燕疏因此走了偏锋,学一套名为三千鸦杀的剑法,萧肃至极,饶是有洗髓诀为基,还须辅秋水心经,方得练成而不至走火入魔。

    传说将三千鸦杀融会贯通,练到最高境界,完全施展开来时,一套剑法可以直教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燕疏淡声道:“可是我剑招的所有变化加在一起,其实不过一个狠字,走的是死路。傅弈同我相反,他的剑招是活的,精妙而处处留一线生机,因而胜我一筹。只是当初,他停在了瓶颈上,我从偏关回来却不过半年……”

    纪桓心中一个咯噔,试想无情剑加三千鸦杀,燕疏的剑法要突破境界,手下少不了人命来练,想来这也是为什么归尘子会同意燕疏出去游历。而他从匈奴军中逃出时,正是人生中第一次大开杀戒……匈奴的血多半促使燕疏的剑法上了一层境界。

    “……无情剑如今在哪?”

    燕疏知道纪桓担心,也不隐瞒:“月明楼,翠微谷。”

    鬼才卿无意住在的地方。

    纪桓不解:“为何放在那里?”

    燕疏笑了笑,同纪桓一样捧着热茶,水汽氤氲,他的面容就算带着易容都十分俊美好看,这下显得柔和了一分:“天下地下,我想不出还有比傅弈更好的剑客,他从前是第一高手,日后多半也会是。经那一战,江湖已无人值得我出剑。鬼才心心念念要我为他夺一个天下第一,我便把无情剑给他保管,反正在傅弈尚未完成他的剑招前,无情也算暂时霸去了幻思剑的第一。”

    “你们日后还要比试?”

    燕疏见纪桓面露担忧,宽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和他之间的一战不可避免。不过傅弈的剑不为伤人,只是切磋,他的剑招中所留的一线生机便是为了点到即止。”

    纪桓不赞同:“刀剑无眼。”

    久别重逢,捧着燕疏亲手沏的茶,纪桓却有些后悔今天说起了傅弈。

    这种后悔的情绪无非是逃避,燕疏与他之间情谊特殊不假,可两人之间,也不过年纪更轻的时候有过一些约定。燕疏真正成长,是在楚地,在江湖,在塞外,这些过去,纪桓丝毫没有参与。

    他甚至觉得自己比不上有四季之美的傅弈,虽然这位剑客少说也有三十岁了。

    这样想着,更加闷闷不乐。

    燕疏没说话,却将纪桓的每一个微小表情看得细致。纪桓小时候心思极容易猜,开心不开心写在脸上,十岁以后,经过纪勖的一次训话,才逐渐有了名门公子的沉静温和。

    训话的起因很简单,无非是纪桓在上书房念书的时候,太子和清河公主闹了口角,当时的小洛阳王燕霖还唯恐天下不乱,轻飘飘作了一通煽风点火。这件小事不管太子还是公主,乃至洛阳王,现在都已经忘到不知哪个角落。燕疏却知道内情,当时纪桓挡在清河公主面前,冲撞太子,说了一句“我才不要给你当伴读”,小孩子一时的心直口快,引得了父亲纪勖大怒。

    那次训话后,十岁大的孩子,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纪家世代帝辅,从先祖纪谊开始,一代代为大燕君主的社稷和江山效力。纪勖含着冰渣的声音,一字字敲在小孩的神经上:“你不想给太子当伴读,那你想做什么?未来又给谁谋事?”

    “我们祖上从未出过纨绔子弟,纪桓,你小小年纪,不学无术,终日只知玩乐,顶撞太子,竟连君臣之分都不懂,日后长大,如何对得起你的姓氏?”

    “纪家丢不起这个脸。”

    别的孩子幼时读书是为了光耀门楣,纪桓却不一样,他的手不释卷、悬梁刺股,仅仅是为了不被逐出家门,不做一个有辱门楣的不孝子弟。

    那年纪桓长跪过后,整个人就暗自发生了改变。只是他真正下了决心做事,也不放在嘴上说。清河公主等人与他朝夕相处,倒也没察觉纪桓的改变。只燕疏和纪桓一年一会,又在意纪桓的一举一动,才发现他的性情不知何时收敛了活泼肆意,有了读书人的温文尔雅。

    或者说,有了相门之人的样子。

    长大成人,其中的蜕变本就是无可避免的。纪勖拿捏不准如何对待纪桓,摆出严父那一套,其实也是对纪桓好。可就算如此,燕疏仍是心疼纪桓。

    两人各有心思,都不说话,杯中热气慢慢散去。

    宁静中,燕疏忽换了话题,道:“我在陕州被拖住了脚步,是因为关押在牢内的吕氏族人几乎全死了。”

    纪桓讶然。本朝律法宽松,处决每一条人命都需要得到京城的批准,吕氏是重犯,却还是士族,京城的旨令未到前,陕州知州无权处斩,所以吕氏一门全被押入了牢中。

    谁闯入牢狱杀了他们?

    “凶手手法利落,每个人都是一把毙命。但杀他们的,绝不是我的人。”

    这些人被问斩不过是时间问题,燕疏完全没有立刻赶尽杀绝的必要。他们关在牢中只是受更多的折磨,此时一刀毙命反倒是好事。

    纪桓:“几乎全死了,意思是并未死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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