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山-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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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千仞手中旧剑不甘示弱,以长鸣应和!
它们像老友重逢,将把酒欢谈,又似宿敌碰面,必生死立见!
这两声剑啸来得无端又盛大,响遏行云。湖畔众人捂耳后退,修行者亦觉识海震荡。
观湖楼上,人们神色陡然凝重。
什么剑能与山河崩摧齐鸣,程千仞到底是什么来路?
一切猜想与推算无暇进行,因为两剑已经相遇。
预想中的大爆炸没有发生。太液池仅微微颤抖。
寂静一瞬。
山河崩摧从客院飞越到湖面,破屋穿云,在厚重阴云间狠狠撕裂一道巨口。
程千仞从荷花荡狂奔到湖心,剑尖所过之处,真元燃烧,在水面留下一道白烟。
裂云不合,白烟不散。
两剑相逢时,这两条壮观剑轨,跨越天上地下,连作一线!
一道极轻极微的嗤响,像水流裂冰、新芽破土的声音,自长剑相击处传来。
每个人都听到了。
下一息,两声轰鸣交叠,云层炸开,水底爆裂!
仿佛冰面瞬间开裂,洪水倾灌而下,新芽破土,眨眼拔起参天巨木。
浓云惊雷下,冲天雨幕中,程千仞与傅克己的身形渺小至极,只有两道剑光迅速亮起,穿透重重雨雾。
湖畔众人来不及做出反应,被巨响震得耳膜剧痛,短暂失聪,一片兵荒马乱。
云层裂口飞速扩大,湛湛清光流泻,洒向荒诞人间。
一息间有千万道剑气交击,厉啸回荡,剑意充斥天地。
同炉铸造的两把神兵,一直跟随修为高深、老成持重的历代山主。
明珠蒙尘损光辉,宝剑藏锋损锐意。
它们曾共同抵御外敌,所向披靡,从未交锋,今日却要一决高下。
观湖楼上的人们,也像短暂失聪的学子那样,怔然一瞬。
‘威势引动天象,这不是那把剑是什么。’无法解释,只有一种可能。
‘当年宁复还携带此剑杀师叛山,他从哪里得来?!’程千仞必然与宁复还有渊源。
他们身份立场不同,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无数问题却大致相同。
有人想开口,却只来及说四个字。
那个名字仿佛代表危险,能抽干人的力气,必须小心翼翼:“神鬼辟易。”
程千仞狂奔、出剑,天地惊变。过程复杂,时间却极短。
狂暴的真元极速燃烧,湖水像煮沸的大锅,冲天雨水燃做白雾,热度甚至令湖底泥沙滚烫。
程千仞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像这湖沸水,即将被烧干,超越痛苦极限。
这是玄妙至极、危险至极的一刻,他拥有无穷力量,又无比接近死亡。
视野中空无一物,全然光明。
不堪重负的太液池,眨眼蒸干半湖水,终于达到承受极限。
两把剑被湖底阵法判为强敌威胁,进而整座南渊大阵不启自开。
藏书楼顶一道金色光柱冲入云霄,光芒如蛛网般迅速扩张,学院笼罩于煌煌光辉之下!
八面南央驻军见大阵开启,以为敌袭,各城门军报频传。
院判在一息之间收到了二十六张传讯符。
“南渊学院出了什么事?”
东至白雪关,西至入海口,整片大陆向他们发出疑问。
院判很难受地回了两个字:“无事。”
胡易知缓过神来,急忙起身掐诀,大阵开启一次烧灵石愈千,攻击力恐怖至极。
阵法被强行关闭,他擦拭冷汗:“谁知道他们闹出这么大阵仗。”
这还是凝神境吗?放眼前后五百年,就没有这样的凝神境。
刘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胡易知:“借你吉言哦。”真把天戳破了。
他忽而又想到些什么,神色无端寥落:“上次南北两院开阵法,还是东征之战那年,当时为了稳定民心。一百多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啊”
江山代有才人出,年轻的英雄们,终于向这个世界大声呐喊。
*****
阵法金光敛没时,院判拿刀跳下藏书楼,入湖救人。
太液池千疮百孔,两个把天戳破的人,无知无觉的飘荡在水面。
几乎同一时间,紧急预案启动,湖畔督查队员迅速维持秩序、救治伤患。
程千仞与傅克己状态很糟糕。
正如胡先生所言,凝神境没有这么大的力量。
是神兵与剑主心意相通,发挥自身威能,沟通自然,向天地‘借来’、或者说‘拿来’的。身体早已达到极限,后来又硬抗南渊大阵攻击。
学院医馆的医师们于战斗开始前一直待命,两人被就近安置在院判的湖心岛宅邸。一个住东院,一个住西院。
观湖楼上的佛修医者前来诊脉,灵药一应俱全,众人快速商议,最终采取了林渡之的治疗方案。
这场战斗情况复杂,对战者所用手段匪夷所思,又同时倒下,如何分胜负?
然而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打生打死一场,不能判‘和棋’。
只得按照为数不多的旧例,宣布谁先从昏迷中醒来,谁胜出。
程千仞的朋友们忧心如焚,早已不关心输赢。
大阵开启使修行界震惊,加上‘神鬼辟易’现世,千万人关注着南渊。
结果比预想中更快出现。
程千仞不到一炷香便悠悠转醒,消息传出去,再次引发轰动。
医师们又来诊脉、喂药,他却像有重大心愿未了,非要让人家出去,跟朋友说话。
于是房间安静下来,三双含泪的眼睛注视着他。
程千仞艰涩开口:“重重修太液池的钱,不会让我出吧?”
有这句在,顾雪绛就知道人没大碍,长舒一口气。林渡之笑了,徐冉低声欢呼。
顾二:“你想多了。就算让你赔,你也赔得起。你赢了傅克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光在赌场赚来的钱,就够我们吃八辈子。好好休息吧。”
程千仞识海混沌,头脑昏沉,根本转不过弯:“等等,上场前,你说有一半人支持我”
“几万人参赌的大局,那一半人是买你‘不会死’,买你‘不会死且会赢’的只有一百人。赔率高破天。”
程千仞尽量往大数字猜:“一赔三十?”
顾雪绛伸手,在他眼前比了两个三:“一赔六十!”
徐冉倒吸凉气:“道祖在上!”
程千仞放心地昏过去。
好幸福啊。人生。
日影西斜,顾雪绛望了眼天色,起身向外走。
林渡之忽然问:“你去哪儿?”
经他一问,徐冉也察觉不对,上下打量顾二装扮:“程三还躺在床上,你就穿成这样去风流快活?”
顾雪绛摸摸鼻子:“我去赌场取钱,然后存进钱庄,早日生利。我、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徐冉喜滋滋地说:“那行,你去吧。等程三好了,我们搬新家,吃涮肉,喝好酒。”
紫衣公子潇洒一笑,扬长而去。
他走在南央城流淌的浮华夜色中,街头巷尾,人们讨论着今日的惊天大事,无处不热闹。
他拎着一坛酒穿过人群。
顾雪绛这场赴宴,算不得单刀匹马。
第73章()
顾雪绛正往城北暮云湖去。
湖风拂袖;秋虫吟唱;市坊间的喧闹人声远得听不真切。
程千仞买宅子前;对这里动过心思,清幽而开阔;北望云桂山脉连绵;日暮时湖光山色相看不厌。但离学院远;地价也贵,他们当时远非今日阔绰;只得作罢。
或许是神兵交锋撕裂浓云,阴天变作晚晴天。等最后一抹霞光消失西天;倦鸦归巢,细碎的星辰渐渐亮起。
饭后在湖畔散步的行人已散去;秋风中只余寒柳依依;波光粼粼。
渡口有低眉顺眼的侍女等候迎接;请顾雪绛乘舟。小舟向湖心悠悠驶去;三层楼高的画舫停在那里。
它仿佛一夜之间凭空出现;金碧辉煌;如水中明月,光彩夺目。
短时间内建造这样一座庞然大物;只为让今夜更有意义,可见开宴的主人们;花了很多心血。
小舟逼近画舫;顾雪绛听到了温柔的琴瑟歌声;闻到令人沉醉的酒香。
有人从船头跑回舱内:“他来了。”
满室舞乐一静。
是他;不是他们。
钟天瑾声音微颤,不知紧张还是激动:“当真一个人?”
“一个人!”
*****
赢比赛又赢钱,程千仞睡得舒心,外面却不清净。
“神兵重现,我已传消息给山主,此乃我剑阁大事,先生非要拦我?”
待傅克己情况稳定,转危为安,剑阁长老便提出查问程千仞。
有他牵头,旁的世家宗门不甘落后,各怀心思,一并赶来。
东院门前,黑衣督查队阵列森严,执事长笑脸和稀泥:“您莫抬出圣人压我。我出现在这里,是胡副院长的意思。程千仞是我南渊学生,出于人道,不如等他伤势恢复再问。南渊自会给剑阁一个说法。”
“伤势恢复?难道他一日不恢复,我们等一日,若十年不恢复,便让我们等十年?”
“您说笑了,怎么可能等十年?!因为他他还有两年就毕业了。”
剑阁长老气的发抖。
执事长示意督查队让路:“劳烦诸位前来,堂中已备好茶。”
学院礼数周到,但态度强硬:剑阁路远,圣人又闭关续命。这里是南渊的一亩三分地,要查问也该学院问。胡先生说人什么时候恢复,人才算恢复。
前厅众人品茶打机锋,后院,程千仞被悄无声息地转移到医馆。
来湖心岛还可以说是关心后辈,拜访院判,若再追去医馆,用意太明显,有失身份,只得暂时作罢。
正巧程千仞也睡够了,回到熟悉的林字诊室,半靠在床头看书。浑身透出劫后余生,享受生命的淡淡欢欣。
“顾二走了多久?”
林渡之:“约摸半个时辰。”
“徐大,我想吃飞凤楼的金丝粥。”
“这能喝吗?”得到林医师点头,徐冉一拍大腿:“我给你买去!马上回来!”能让程三开口提要求,看来是非常想吃了。
程千仞笑道:“顺便买几份清淡素菜。”
“行!你受伤了你老大!”
门口有督查队员把守,去楼下端碗汤药的功夫,林渡之再推门,倏忽一惊。
窗户开着,寒凉秋风灌进屋里,吹动枕边书册哗哗翻动。
守卫随他跑进来:“出什么事了?”
诊室空无一人。
林渡之不慌乱,以佛门神通感知。屋内没有生人气息,没有战斗痕迹。程千仞自己跳窗逃跑了?
督查队员听闻,一人从窗口发出号箭。
“四个大门全部戒严,院墙覆盖示警阵法,人跑不出学院。”
林渡之正要随他们出去寻,忽而心头微动,快走几步,打开药柜里的暗格,取出一支剔透美玉雕琢的刀匣。
入手重量不对,匣子空了。
*****
“湖主赏光,蓬荜生辉。粗茶淡饭,拙乐劣酒,若有招待不周,还请担待。”
顾雪绛大方的受用:“客气了。”
帷幕后美人起舞,曲乐有浓烈的皇都风格,与明镜阁大不相同。
气氛平静诡异,顾雪绛自顾自地吃菜饮酒赏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觥筹交错间,客人不见丝毫紧张,几位主人对过眼色,摆手示意舞乐停下。
钟天瑾道:“往事不可追,其实大家本不必闹到如此地步,只是缺一个坐下来好好聊聊的机会”
再难说出口的话,一旦开始说,也会越说越顺。
“毕竟有过去的情义在,以前一起喝酒打马我们大可放下仇怨,化干戈为玉帛,互惠互利。不然斗得两败俱伤,让旁人白捡了便宜,等你从南渊毕业,还可以回皇都做回湖主,重新拥有曾经的一切。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立心血誓。”
心血誓足以体现诚意。不得不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今夜不必见血,他们各退一步,互相立誓,然后起歌舞,添美酒,主宾俱欢。
六个时辰前,神鬼辟易震惊天下,很多事因此发生改变。
程千仞到底是什么来头,从哪里得来这把神兵?
杀顾雪绛容易,他朋友必会为他报仇,两方将不死不休。暮云湖的布置只能发作一次,双院斗法已经结束,时间不够他们重新布局。想不留痕迹地杀死程千仞几乎不可能。
顾雪绛沉默,只是倒酒。
百年佳酿“醉东风”。寻遍南央大小酒肆,再没有这么好的酒。
这是他离开皇都时,别人送给他的,今夜又被他带上画舫,与皇都旧友共饮。
白玉玦心想,他会答应的。
这显然对他好处更大,既然肯听钟天瑾把话说完,说明他在思考。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应该懂得权衡利弊
顾雪绛说:“我不。”
席间众人齐齐变色。甚至有两三人霍然起身。
多可笑,他就像跟这个世界闹脾气的小孩子,无比正确的道理听不进去,张嘴就是‘我不’。
但是没有人笑。
因为他是花间雪绛。
他的酒倒好了。
顾雪绛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似乎带着仪式感,用徐冉的话说,一身穷讲究的毛病。
“喝罢这杯酒,情义俱消。你们杀我不算忘恩,我杀你们不算负义。”
第74章()
钟天瑾接过那酒盏;手腕微颤,冷汗浸湿衣背。
纵然做了万全准备,到底还是紧张。
“啪!”
他忽一扬袖;酒盏摔得四分五裂;酒水四溅。
“敬酒不吃吃罚酒!”
掷杯为号!
四面门窗爆裂;烟尘乍起,红烛明灭间;人影散乱。
众人默契地跃至舱外,纱幔被劲气绞碎,舞者袖间软剑如银蛇出洞,成围拢之势攻向顾雪绛。
同一时刻,从画舫悬灯到湖畔寒柳;无数道玄妙气息冲天而起。
埋下的阵法已经启动;暮云湖气机封锁;如一张铁网罩下,无法被外界探知推算。
“明早太阳升起;这座画舫发生的一切都不会留下痕迹。”
钟天瑾等人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