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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见江山-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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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傅克己的决赛结束,程千仞始终没有出现,才被众人寻到藏书楼,发现异状。

    无数学子涌向楼中,场面竟比年末考试前更壮观。

    徐冉得知后大喊他疯了。

    顾雪绛想了想:“特殊时期,兵行险招,未尝不可。”

    群情激动,却无人喧哗吵闹。大家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以程千仞打坐的墙角为中心,距他一丈远,站满一层又一层。如此没有违反楼规,执事也不能赶人。

    观摩别人突破全程,对修行者而言是不可想象的机缘。他们放出神识感知周遭灵气涌动,只觉获益匪浅。

    凝神期破境,尚不足以引动天地异象,但随时间推移,此间灵气愈加浓厚,普通人亦能察觉细微变化。那些清凉的气流就从他们身边擦过,玄妙难言。

    南渊学子隔着一层阵法屏障,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每个人都像自己在突破一般。

    其实阵法乃三娘随手施为,脆的像张纸,一道凝神期剑气都抗不下。

    但有学生们日夜轮流围观,众目睽睽,反倒没人敢居心叵测地妨害。

    两天一夜,普通人撑不住先出楼,腾地方给后来的修行者,消息传遍南央。

    “程师兄高义!闭关竟让大家观看学习,毫不藏私!”

    “程师兄艺高人胆大,敢为前人不敢为之事,真英雄也。”

    ***

    程千仞已做好沉在江底杀水鬼,或再一次送走逐流的心理准备。

    他武脉内的真元如百川归于大海,气息亦归于平静,却还需闯过最后一道关隘——心障。

    目前修行界对心障的认识分两派,一派认为它是‘天道降下的考验’,一派主张‘以此突破自我迷思,得成大道。’

    识海上白茫茫一片,又起雾了。

    雾气散去时,程千仞站在车水马龙的大道旁,下意识去摸腰畔,抓了个空。

    剑没了,试着运气,真元也没了。

    一夜之间成为修行者,获得超凡力量;又一夜之间修为散尽,重做凡夫俗子。云泥之别。

    这就是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似乎不算。生活总要继续。

    程千仞摸摸衣袋,银票银锭不翼而飞,只摸出六个铜板。一时无语。

    穷才是心障吧。

    这个地方不是南央,没有逐流,没有朋友和学院,没有东家的面馆,以及过去的一切。

    但他走过熙攘的街市,眼中所见总有说不出的熟悉。

    程千仞攀上道旁一株巨树,拨开遮天枝叶,向下张望。

    层楼飞檐连绵如云,宽阔的大道可容八两马车并行,行人车马像泛着金光,原来道路由三尺见方的黑金砖石铺就,豪奢至极。大道两旁,每隔二十丈,便有一株这样的遮天巨树。

    再向远望,视线受阻,隐约只见一座高台直冲天际,没入云海。

    “摘星台,原来是皇都。”

    这片大陆上,再找不出第二座这样的雄城。再没有这样高的建筑。

    若说南央如一位佳人,温和包容,皇都就像持戟立马的钢铁巨人,俯瞰着它的臣民。

    心障心障。这是它真实模样,还是我依照游记、别人的叙述想象出来的?

    很快程千仞便放弃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饿了。

    极度真实的饥饿感。

    “我名程千仞,在南渊学院学过算经,请问您这里招不招账房先生?采买跑堂我也可以。”

    一天没吃饭,无处容身,原本想买碗面,谁知皇都物价比南央还高,只得买四个馒头先填饱肚子。

    日影西沉,整条街找不到店铺招人,他边吃馒头边走。看着大道上的华盖车马,众生百态。

    马车之前,成群锦服仆从驱赶人群,一会儿是“王大人出行,让道让道!”,一会又是“李公子出行,让道让道!”

    明明是极宽阔的大街,若没有一个最尊贵的人,几方身份相近者互不让路,还会发生冲突。

    皇都居,大不易。

    程千仞吃完馒头,跟上一队木工泥瓦匠,走到天桥底下。周围都是等活的短工,他也立了一块写字木牌:“补墙修路,渡船拉纤捞沉尸,写信抄书做文章。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夜色降临,灯火初上。

    若今天没有雇主,恐怕就得跟这些短工睡桥下,还要与乞丐地痞争地方。

    程千仞正想着,有人停下。他立刻抬头,神采奕奕:“您招账房先生吗,不要工钱,包吃住就行。”

    富贵老者皱眉:“程三,你不回府算账,跑到这里做什么?”

    程千仞:“啊?”

    他一时恍惚。

    “对啊,我为什么在这里?管事,我记不清了。”

    程千仞稀里糊涂跟人回去。

    城北住着皇都的权贵们。

    几乎一座府邸就占据一条街,‘平国公府’、‘宁国公府’、‘安山王府’、‘神将府’那些大红灯笼、赤金牌匾与白玉狮子都气派得惊人,威压浩荡,压得他喘不过气。不知在老街深宅间走了多久,老管事步伐停下。

    程千仞抬头一看——‘朝辞宫’。

    嗨呀,累死,终于到家了。

    ***

    皇都里,除了天子皇宫,只有首辅的府邸可称‘宫’。以此彰显地位超然。

    程千仞只在正门望了一眼,便随管事走偏门进府。

    他想起自己以前的日子了,从南渊毕业,就在这座大到无边无际,规矩森严、充满秘密的府邸里算账。

    府分内外,刚来时,他转了半月,走过亭台回廊、见过湖光山色,也没转完外府。虽然大,却极清净,有阵法除尘,连洒扫仆役都一并省去。

    首辅大人确实有很多帐需要算。

    单这间宅邸,维护阵法的灵石,一月就要消耗百斤,一年消耗千斤。更别提他名下还有十余座灵石脉矿,遍布大陆。

    “穷命,记着几千万的帐,兜里没有二十两。”

    话虽这么说,但活不累,工钱高,厨娘手艺好,他又独居一座小院,外府风景如画。

    有吃有住,神仙日子。

    回到院子里,沐浴更衣,还未睡下。管家便来敲门,身后跟着一群护卫,示意他跟上。

    护院都有凝神修为,可夜间视物,却提着灯笼为自己照路,程千仞越走越觉心慌,这是通往内府的路。主人住在内府,平时他们外府的下人,是不能靠近的。

    难道今天私自出府的事情败露了,这里要辞退我?首辅大人日理万机,这点小事都等不到明天再说?

    辞就辞吧,反正工钱攒的多,也不用沦落天桥。

    他们在一道拱门前停下,管事嘱咐道:“见到尊者不要怕,问什么答什么就好。自己进去吧。”

    程千仞胡乱点头,踏入门中,眼前一花,视野豁然开阔。

    夜空如穹庐,一道细碎的星河微光闪烁,隐没于远方起伏的山峦线。

    程千仞环顾四周,湖水浩渺无边,脚下是铺设在湖面的木道,曲曲折折地通向湖心。

    木道两侧嵌着石莲花灯台,灯芯金光闪烁,像一条金带,与天上星光在湖水中交织,光影明暗,似真似幻。

    湖心岛笼罩于白雾中,程千仞顺着木道走去,四野寂静,只有虫鸟鸣叫。夜雾渐深,风里盈满水气与浅淡荷香。自己好像正穿过仙境,要去见仙人。

    别有天地非人间。

    迷雾飘散,水谢四周白色鲛纱低垂。栏杆边似有一人,隔着纱帐看不真切。

    程千仞上前行礼:“叨扰,请问内府如何走?”

    那人声音微哑:“你去内府做什么?”

    程千仞觉得这个理由非常难以启齿,显得自己很脸大:“尊者召我。”

    宫里称首辅为大人,宫外称之为尊者。

    “哦,我便是。”那道人影向他招手,姿态随意,像招什么小宠物:“来。”

    随他话音落下,轻柔的帐幔被夜风吹起,无声翻飞。

    人影显露,程千仞心下一惊。

    与传言中截然不同,这位站在王座背后的大人物,正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外袍,露出洁白而柔软的里衣。他甚至没有束冠,墨发披垂至腰畔。

    广袖下伸出一只手,寒玉般剔透,拄着一根墨色手杖。

    月华银辉落在他的青铜恶鬼面具上,勾勒出狰狞轮廓,才证实他的确是首辅。

    “我又不会吃了你,过来。”

    这副闲适的居家模样,全不见山海威压,使程千仞不觉畏惧,只感到十分尴尬心慌。

    路上琢磨过的,如何行礼,如何称呼,全忘得一干二净。

    长案上放着一张破木板,与金玉辉煌的仙境格格不入,那人垂目念道:“‘渡船拉纤捞沉尸,写信抄书做文章。’你本事这么大,当个账房不觉得屈才?”

    程千仞:不吧。

    “罢了。”首辅见他支吾说不出话,也不为难,自径坐在榻上:“来给我擦擦头发。”

    阴影里走出低眉垂眼的侍女们,捧上青玉托盘,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程千仞愣怔一瞬,拿着绢帕,绕到那人背后,跪坐榻上。他忽觉姿势别扭,但已经坐下,再移动位置才更别扭。

    这个距离太近。好像一低头,就能碰到对方氤氲着水汽的发丝。

    人紧张时,就爱胡思乱想。首辅将近两百岁了吧,头发保养挺好啊,没一根白的,摸起来比细绢还光滑。

    星光落湖,夜风中荷香清浅,纱帐飘飞。

    铜鹤灯台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照于一处。

    “以后你就跟着我罢。”

    ****

    程千仞一夜之间高升了。从外府升到内府。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擦头发的手艺特别好。

    或许正赶上贵人出浴,夜里听风抱月,闲来无事,就想找个擦头的。

    擦头就擦头吧,反正首辅大人是个特别好的人。丝毫没有架子。

    他随身侍候从未感到压力。煮的茶难喝也没事,首辅耐心又温和,手把手教他。

    珍馐美食变着花样吃。生活只有一点不顺,程千仞一边磨墨,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两日身体抱恙?”

    “劳尊者垂问,没有大碍,睡梦不安而已。”

    首辅思索片刻:“内府护院阵法夜间开启。你没有修为,会被威压惊扰。从外间搬进来吧,与我同睡。我可以为你抵挡化解。”

    程千仞稍有迟疑:“会不会打扰”

    首辅打断他:“你晚上睡不好,白天怎么做事?”

    当天夜里程千仞明白为什么了,这张床很大,七八人并躺不成问题。只睡他们俩,一人占一边,互不妨碍,打滚跳舞都绰绰有余。

    不仅如此,被褥极度舒适,躺下就像是陷在轻软温暖的云朵里。一夜好梦。

    第二日清晨,程千仞自觉服侍对方更衣束发。

    似乎是因为一起睡过一晚,那人说话更加随意:“以后别叫尊者了,你是我近侍,称呼上需与别人不同。”

    睡觉也不摘面具的首辅大人双臂张开,程千仞便俯身为他系腰带:“那该如何”

    “允许你叫我主人,或者悄悄叫我名字,朝歌阙。”

    程千仞:“”

    总觉得‘主人’哪里怪怪的。错觉吧。

    如此过去一月,程千仞为对方磨墨润笔,念书添茶,随侍左右。后来朝歌阙说,府上账册没有人清算,令他坐在一旁算账。从此他们白日里共用一张桌案,互相递笔磨墨。同进同出,同桌吃饭,不分你我。程千仞在朝辞宫俨然半个主子。

    只有入夜之后,他需服侍主人沐浴更衣,擦干头发,再同榻而眠。

    半年后,程千仞被惯得愈发懒怠。以朝歌阙的修为,不用掐诀,大多琐事心念一动便可完成,却愿意为他亲力亲为。晚上两人一起泡温泉,互相帮忙擦头发。

    “后山的桃花开了,我们去酿酒吧。”

    程千仞打算盘的手一顿,心中意动,却被职业责任感束缚:“不然明日再去,我这一本还没有算完。”

    朝歌阙对他的工作提出异议:“我现在忽然觉得,你算账无甚用处。”

    “算账是为了心中有数,账本一目了然,你就知道该如何打理。钱生钱,利滚利”程千仞侃侃而谈,大讲理财之道:“这样你才能有花不完的钱。”

    朝歌阙安静听着,末了说道:“可是,我们的钱本来就花不完啊。”

    程千仞仔细一想,靠,居然真是这样。

    除非明天大陆沉没,他们朝辞宫没有破产可能。

    从此他账本也不算了,安心吃吃喝喝。

    春去秋来,账房先生程千仞,彻底变成了家养米虫程千仞。

    某日他们在湖边钓鱼,朝歌阙拿野草编了蚱蜢送给他。

    程千仞心想你快两百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他顺手就编只兔子做回礼:“这个我也会”

    不对,我怎么会?

    似乎是为了编好送给谁送谁?他想不起来。

    朝歌阙有两样东西不离身,一是面具,二是手杖。

    程千仞一直不明白,这人行走无碍,手杖根本用不上。只能归结于年龄大了,需要心里安慰。

    他心想,不怕,等你老得走不动,我再做一架轮椅给你。

    转念又一想,对方是修行者,生命漫长。恐怕等自己坟头长草,那人也不会老。

    当晚程千仞愁得多吃了三碗米,睡觉时胃疼,在床上打滚。

    朝歌阙心疼地给他揉肚子:“我明日教你引气入体,我们一起修行。”

    如此又是两年半载。

    今年冬天落第一场雪时,后山梅花开了。

    朝歌阙把程千仞揪出被窝。

    他们走走停停,喝酒赏梅。漫山遍野的红霞,傲雪凌霜。

    “你能卸下面具让我看看吗?”倒不是因为好奇,程千仞说不清楚理由,似乎是想多了解对方一点。

    朝歌阙摇头:“不行。”

    “那你的手杖能给我看吗?”

    代表声威的权杖被人讨要,首辅也不生气,反而好脾气地笑笑:“小心伤到手,这是我的剑。”

    程千仞立刻来了兴趣:“居然是这样!。”

    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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