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山-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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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少年抱臂漫步,神色不耐;腰间挂剑摇晃,时而发出‘当啷’脆响。
万众瞩目下;两人相隔十余丈站定。原上求忽然挑眉一笑:“你穿成这样,是要嫁给我?”
他不笑时眼尾低垂;面目阴沉,笑起来露出尖利的虎牙;又无端显得邪性。
这句轻薄调笑;全场都听得一清二楚;却无一人发笑。
徐冉同样愣怔一瞬。
自从她在青山院打出凶名,谁还敢因为她是个女子出言不敬?
她缓缓抽出长刀:“你记住今天。老娘是来教你做人的。”
原上求舔了舔犬牙,忽然拔剑。
“咄!”
青雨剑化作一道流光飞出,剑尖钉入青砖缝隙,狭长剑身微微摇晃。
少年对裁决喊道:“喂,十招之内夺不下她的刀,算我输。”
他竟然弃剑了!
四下哗然。
“他说什么!要赤手空拳夺斩金刀?”
“老子花了二百两买他赢,谁知道他现在发疯!”
好生自大荒唐,青山院的武修们放声大笑,笑声震彻云霄。
“徐冉!还等什么!砍他!”
或许是自持身份,北面看台那些境界高深、经验丰富的大人物们没有做声,只神情严肃地凝视场中。
“轰——”
凄厉破风声压下所有喧闹,演武场被斩开一道金光通路,徐冉人随刀至,眨眼间掠过十余丈。
刀刃直逼面门,原上求纹丝不动,一缕额发随劲风扬起。
下一瞬,他身形虚晃,凭空消失。
顾雪绛的话在徐冉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的身法与剑一样快,如果你找不准位置,立刻收刀防身。”
但她已忍耐太久,战意与怒气均在巅峰,一刀斩下决无转圜余地。
当即手腕一翻,身前划出一道弧光,刀锋过处狂风肆虐,金光嗡鸣,尘埃飞扬。
徐冉以自身为中心掀起巨大风暴,笼罩半个演武场。
众人从原上求的消失中回神,高声叫好。
就连北面看台,也有剑阁长老感叹道:“好个‘横扫千军’,竟得三分真意。”
另几位出言附和,谈及‘女子练刀不易’‘尤其刚猛刀路难得’云云。
程千仞却低声道:“不好。”
他们预算过凝神境速度的极限,最多瞬移二十丈,只要徐冉刀势覆盖超过这个范围,哪怕是一丝刀意,都可以打断原上求的身法,逼他现身。
然而此法极耗真元,一开始便被否决。境界之差导致真元差距,她不能再比对方消耗快。
徐冉后背微凉,忽生警兆!
一丝森寒杀意如游蛇般攀上她肩背。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原上求瞬息出现在她身后,抬掌拍下,忍不住惊呼出声。
“当心!”
徐冉已飞速旋身,长刀倒转,向他手掌刺去!
电光火石间,十余道寒冷而暴戾剑气自八方袭来,织就天罗地网,封死她周身各个方位!
“哪来的剑气?”
“他怎么做到的!”
众人的惊叹疑问充斥程千仞双耳,他心思飞转,原来对方失去踪影时,剑气已然覆盖台上,只等此刻一齐引动。
徐冉危险!
“铮铮铮铮——”
十二刀毫无间隙,撕裂大网,剑气破碎声连成一道清越长吟。
但同时原上求五指成钩,刺穿徐冉护体真元,铁爪般扣进她肩头。
少女的面容因剧痛扭曲,唇间爆发一声厉喝:“日出——”
刀光冲天而起,仿佛所有云朵消散,天地间光彩陡然明亮!
原上求的身影在煌煌烈日下时隐时现,显得渺小至极。
这是她最负盛名的一刀,整个南渊无人不知。
看台前几排,人们甚至感受到身下石阶微微颤抖——演武场防护阵法竟被撼动了。
人群爆发惊天欢呼。
她必将扭转乾坤!
只有程千仞和顾雪绛面无血色。
他们的计划中,这一招要定胜负,而不是脱困。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徐冉被发疯的原上求激怒,开始与他硬拼真元,正面厮杀。
顾雪绛道:“从他弃剑那一刻起,我们对这场战斗所做的一切构想、所有安排,都成了空谈。”
现在只能靠徐冉自己。
烈日当空,原上求足尖一点,身形如断线风筝,倏忽远逝。
他疾退,一退就是十丈。
徐冉乘胜追击,猛然扬腕,长刀飞掷而出,一往无前。
原上求忽然笑了。
他再次于众目睽睽之下消失。
程千仞瞳孔微缩。以他如今目力,勉强看清一道残影迎向刀锋,方才刺进徐冉肩头、犹带鲜血的修长五指伸出,竟要赤手去接斩金刀!
“轰——”
刀身裹挟的真元炸响,金光暴涨!
光芒敛没后,众人只见原上求抄刀在手,刀柄似被一层浅青色雨雾覆盖,炽寒相激,白雾袅袅。
而他右臂皮肉翻卷,血水狂涌,浸透半边衣衫。
惨状慑人,全场一片死寂。
唯有他疯魔般仰天大笑:“美人赠我金错刀!——”
笑声震地穿林,惊起太液池白鹭纷飞。
他当真在十招之内,夺下了对手的刀。
徐冉掷刀的同时,一手探向背后,断玉清鸣出鞘。
失刀没能击垮她心神,反令她怒火更盛。
“山来!”
她提气飞奔,点地一跃,陡然纵身十尺!
无比强大的刀意溢散而出,随她身形拔高,如连绵山岳拔地起,直冲摩天!
原上求扔下长刀,凭空伸手:“剑来!”
远处青雨剑似生灵性,厉鸣一声,剑尖挣脱泥土,破风而至!
四面看台静默,仿佛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感知到他们的心意与战意:
同是重伤,同样不知痛楚,不畏生死,那就看谁更快更狠、命更硬。
今天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青雨剑凌空飞渡时,却有凄厉风雨声响起,演武场温度骤降。
当头斩下的刀锋如玉山倾颓,原上求恍若不见,手腕一翻,立剑于地。
剑上符文闪动,无数道剑气自微光中迸射而出。
众人忽觉丝丝凉意浸透骨髓。
“下雨了?!”
青雨剑上符文越来越亮,细密的剑气像细碎星辰,银色雨丝,四野飘飞。
自他上台,只凭身法、剑气与对方近身战,直到此刻才真正施展第一剑。
泼泼洒洒一场疾雨,要为天地拂尘去垢。
不过须臾,烟尘退散,山岳气象无声溶解。一地青砖在碧云下泛着白光,如积水空明。
藏书楼上,打牌的胡先生似有所感,兴致盎然地推开窗户。
“‘空山新雨’对‘山来’,恰到好处。”
“可惜戾气太重,损了空灵渺远的剑意。”
雨势未减,又见台上狂风大作。
徐冉被剑气逼落,须臾不停,使出‘云破’‘风起’两记连招。
程千仞忽然开口,一声呼喊卡在喉间。
已经迟了,青雨剑借漫天狂风隐匿,悄无声息出现在徐冉背后。
她只来得及微微侧身,避开后心。
“铮——”
高速利剑的巨大冲力,一瞬间穿透肩胛骨,没入青砖,将她钉在地上。
“啊!”
剑上真元在血肉中爆炸,徐冉咬牙回头。
这是她第一次离这把剑如此之近,甚至能看清那些精密无比的符文。
原上求步步走近,忽一招手,青雨剑飞出,带起一蓬血花,雨雾般落了满身。
他微微俯身,声音很轻,恶意昭然:“你无法同时拿起双刀,你根本赢不了我。”
喧嚣震天,场外裁决开始倒数。但徐冉只听见这一句话。
程千仞一剑砍在门上,试图破开防护阵法,七八位督查队员联手压下他。
“还等什么!救人啊!她要没命了!”
谁也没想到,决赛开始不久,便迎来这等惨烈场面。恐惧之下,没有人为胜者欢呼。
原上求提着长剑向场边走去,一路血迹蜿蜒,人群避之不及。好似地狱恶鬼。
为了将血水洗刷干净,下午的比斗不得不推迟到第二天。
第63章 更合一()
“我早就想过会输;只是没料到会输这么快。可见命运也是欺软怕硬;你越怕什么;它越送什么给你。”
这是徐冉康复后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眉眼笼在冰冷月光下;显出淡淡倦意。
程千仞差点打翻酒碗,再看顾二和林鹿,也是一脸活见鬼的样子。
以徐大的粗神经;居然总结起人生道理了。青雨剑给了她多大心理阴影。
深秋时节,寒意瑟缩,南央城夜色依然浮华而温暖。金光照耀下;楼阁重重,车马匆匆,舞乐靡靡。
南渊四傻在程千仞家屋顶对月喝酒。
别人坐锦衾;他们坐冷瓦;别人听丝竹;他们听秋虫。
一穷二白不外如是。
一场比赛的输赢、无孔不入的流言不算什么;他们都陷入过更糟糕百倍的绝境。
徐冉只是想说些话。
“我刚来青山院时,心慌自卑,又怕被人看不起;第一天就跟对面班打了群架。我刀术课的先生说,‘月圆则缺;水满则溢;凡事最怕圆满;圆满就是走到头了。你事事都想求十全十美;要做第一不做第二;这性子以后怕是要吃亏。’”
“后来他又说过几次,我都不明白。我不服。”
朋友们就静静听她说。
“金玉双刀,排在‘神兵百鉴’第四十六位。随家中先辈战千军万马,传到我这儿,连个疯子都打不赢。疯子说的对,我不能同时拿起双刀。”
“烈阳刀本来传男不传女,可谁让我家死的只剩我一个了呢?”
顾雪绛刚开始指导徐冉修行时,就对她的双刀颇有微词。
“男子武脉较宽阔,女子则更为柔韧,各有所长。如果练秋水剑之类的功法,你的武脉是优点。但你练了天下至刚的刀法,这就成了先天缺陷。”
徐冉挠头:“我知道啊。”
顾雪绛气的直抽烟。
“你非要继续练,也行。我给你指条明路。等你突破凝神境,真元数量足够,将体内真元一分为二,一道控制‘斩金’,一道控制‘断玉’。方可左右开弓,挥洒自如。”
“‘凝神’之前,你就老实用好一把刀,别想着同时拿两把,武脉受不了。”
徐冉现在右臂缠绕绷带,被林渡之嘱咐一个月不能用刀。
比起受伤,没能突破才是最坏的结果。
“我娘死之前对我说‘以后只剩你一个人了,要用功练刀,按时吃饭,拜师学艺,多交朋友。忘记这一切,替我们好好过完一辈子。’”
“不说翻案,不说诛杀奸臣佞党,洗刷冤屈重振门楣。因为他们知道我做不到吧。我拿不起双刀,什么也做不了”
顾雪绛闷头抽烟。林鹿小小声说:“我觉得不是这样。”
程千仞仰头喝完一碗酒:“打住,这里就我养过孩子,我最有发言权。我在东川的时候,也给逐流说过,哪天我要出事了,你就跑,先活命最重要。”
“谁规定背着血海深仇就得活的苦大仇深?人生好长,他要是过的不好,我做鬼也不开心的啊!”
徐冉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放声大哭。林鹿轻轻拍她后背。
程千仞又灌自己一碗:“大义、荣辱、仇恨,重要吗?当然重要,多少人不惜为之一死。但在你爹娘心里,都抵不过对你的爱。他们活着的时候,想把最好的一切给你,他们死后,又怎么忍心让你孤独痛苦地活在世上?”
“所以啊,用功练刀,按时吃饭,多交朋友,你能做的事情很多。一天做不到没关系,十年,二十年,一辈子,总会有个结果。”
徐冉慢慢哭完,哽咽问道:“真的吗?”
程千仞:“骗你干嘛?”
程家鸡汤,包治百病。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抹干眼泪,气势一振:“你没下注押我赢吧?”
程千仞:“没有没有。钱在,宅子也在。”
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徐冉被林渡之送回家,他周身气息平和,可使人心意安宁。
程千仞确定他们走远,问顾雪绛:“从前我杀人杀魔杀水鬼,都是为了活命。他与徐冉无冤无仇,何必下死手?”
“你不能拿正常人的逻辑与道理,去理解一个疯子。”
程千仞想了想,好吧,穿越之前的法治社会,精神病杀人还不犯法呢。
这个世界里,有人辛苦地活着,有人想疯就疯。
顾雪绛打量他:“你想做什么?不要冲动。”世道变了,居然轮到他劝程三别冲动。
“她自己输的要自己赢回来,我不喜欢谁代表我,也不会去代表谁。”程千仞站起身:“我只是受够了。”
徐冉的伤,顾雪绛收到的鸿门宴请柬,走在路上围观众人的各色目光。最近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烦闷,像胸口烧起一把火,不断消耗着赖以呼吸的空气。
程千仞恍然发觉,原来从莫名其妙变成修行者的那晚,送走逐流的那天,这把火就烧了起来。
厌倦穷途末路搏生机的东境,到南央为了过安乐日子,他开始习惯被人安排,被所谓的命运安排。
但现在他不愿意习惯了。
“我要看看这欺软怕硬的东西,能拿我怎么样。”
顾雪绛只见他立在冰雪似的月光下,风满袖袍,竟显得高华而冷漠。
***
决赛已经开始半月,文试武试交替进行,每天都有新消息传出。
场外观战的武修们分析参赛者打法,为胜者欢呼,也从败者身上汲取教训。他们有些是今年入学的新生,没有报名资格,有的初赛或复赛败北,计划明年再战。一场大规模比赛的意义,就在于台上台下,所有年轻人都在飞速成长。
州府、军部、宗门、世家的大人物们冷静地评估参赛者战力、未来潜力。南央城民众则喜欢讨论五光十色的法器,张口便说的天花乱坠,好像亲眼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