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怪谈-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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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芳旖手上一空,表情一怔,但她随即又恢复了无懈可击的笑,“那沈小姐,再会了。”
“再会。”
沈兮迟巴不得和她早点分开,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窄巷里。
待沈兮迟背影彻底淹没进人群的一瞬间,罗芳旖脸上的笑意立时消弭不见。她目光阴冷,微侧过脸,吩咐润月,“跟上去。看她到底去哪里。”
“是。”润月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旋即也消失在人群中。
罗芳旖站在原地,舌尖缓缓顶了顶上颌,似乎想到什么,唇角一勾,露出一个冷然又得意的笑来。
艳阳高照,日光蕤盛。她的这个笑,却显得有些森然。
沈兮迟很快便转出了巷子,走到秦淮河边。
春带妆楼,画船箫鼓,白日里的秦淮河更添一丝艳色影迹。不远外的井陇巷陌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孩童的嬉戏声。
“念佛婆,真糊涂,不吃晕腥只吃素,早点烛,夜做课,铜钱花得无计数;儿子病,吃香灰,大人病,请巫婆,口里还不停地念弥陀;到头来,家产破,儿子死,女亡故,没法活,去投河;念佛婆,自讨苦,自讨苦”
纯真的童声唱着童谣,显得格外不谙世事。
沈兮迟很快转过一个烟柳巷子,走到一个背着阳光的阴暗处。
童谣声消失在耳边,沈兮迟抬眼一看,惊异地发现自己在无意中,竟真得走到了那晚见到簪花僵尸的僻静处!
河岸对面,正坐落着那晚女郎掀起湘帘的河房住家。
雕花窗口推开,隐在屋檐下,黑洞洞的,仿佛一个大张着的兽口,静静等待着它的猎物。
沈兮迟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了女尸那张腐败而血肉模糊的脸,抬头冲自己笑的样子,背上寒气乍起。
她四处望了望,再三确认四下无人注意,随即匆匆上了附近的一座木桥,走到对岸去。
这附近都是居民住所,虽然人少,但并不算特别偏僻的地儿。可在这闹市地界,这座住房显得冷冷清清,阳光避处,竟生生透出了一股子垂败的阴森之感。
沈兮迟紧咬下唇,定了定神,缓步走上前,单手叩了叩门。
许久。
无人应答。
身后,有人三三两两,嬉笑着结伴而过。沈兮迟的心里安定了些,又抬起手,用力敲了敲门。
“咚咚咚。”
“哎,姑娘,你找滕家的人啊。”有路过的热心街坊上前,拍拍她的肩膀招呼道。
沈兮迟转头微笑:“是”
这一眼,却教她吓得魂飞魄散!
尖叫声停留在喉口,只差一点,就要溢了出来——
搭在她肩头的,分明就是一只白骨森森的骷髅手!
而那街坊眼眶空空,脖颈断裂,白色头骨歪在一旁,正耷拉在肩上一晃一晃的,蛆虫满身,森然可怖!
那骷髅注意到沈兮迟的异样,更凑得近了些,“姑娘,你没事吧?”
沈兮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唇上血色尽失,“我、我没事”
“没事就好。”另一只骷髅手举了起来,拍拍她的胳膊,“你是滕家什么人呐?怎么现在才来找他们?”
沈兮迟死死盯着那骷髅空洞的眼眶,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远方亲戚。”
那骷髅“哦”了一声:“你也是来得不巧。你不知道啊,这家人也是可怜哟,就去年这时候,这家媳妇带着老人孩子,全都跳河死了!”
“跳跳河死了?”
“是啊,早都死光了!”惨白的骷髅手在空中一挥,“你来晚啦!”
“好,我知道了。”沈兮迟脸色苍白,勉强露出一个笑,作势要走,“谢谢了。”
路边有三三两两的人经过。沈兮迟这才发现,过路来来往往,竟都是血肉腐烂的僵尸!
眼见着就要躲开眼前这骷髅远远的,手腕突然一种,那骷髅手竟又拉了上来,“啊,姑娘,我想起来了!”
沈兮迟手臂僵硬。她都能感受到那硬质白骨上流动的黏液,沾到了自己的皮肤上。
“什什么?”
声音微颤。
那骷髅手舞足蹈,“滕家媳妇啊,之前没钱那会儿,就把自己的女儿卖到珠市去啦!你现在去那地方找,兴许能找到她!”
沈兮迟强迫自己定住神,“她女儿在哪里?”
“应该应该是那个最大的晚晴楼吧!毕竟当时卖了不少钱!”骷髅手终于放开,声音从破碎的喉骨中漏出,就像漏了气的风管,“你应该知道那姑娘吧,长得蛮漂亮的!叫什么来着哦,滕晚娘!”
滕晚娘。
沈兮迟怔住。
她清楚地记得,那晚在晚晴楼枉死的昔日花魁,也叫这个名字。
——晚娘。
钟山帝王洲(九)()
晚膳时;沈兮迟颇有些魂不守舍。
映绿看出她的不对劲;给她盛了碗肉汤;关切道:“沈小姐;沈阿公那里还好吧?你下午从家里回来之后;看上去有些不太好哎。”
“没事。”沈兮迟接过碗盏;道了声谢;脸色有些苍白。
短短几日内,看到了这么多行走的僵尸——任谁撞上这事,都不会很快缓过劲来。
她脸色不好;一旁的映绿便变着法子想讨她开心,“沈小姐,奴婢今早听说了一件事;可惊险了;不知你想不想听?”
“嗯?”
“就是厨房里给卢姨打下手的那个,六子;小小个的那个;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映绿用手比划了一下;“前几日傍晚;周叔托他出门置办茶叶;回来的路上呢;遇上了一个抢劫的强盗,正躲在僻静处欺侮一个姑娘,六子哪看得下去啊;直接冲上去仗义勇为。
“听厨房那头的人说啊;当时的场景可凶险了。那强盗足足捅了六子八刀,才扭头逃走。六子救下了那姑娘,自己却差点丧命,流了好多血呢。
“不过还好,他年纪小,身子骨强,这才没几天呢,就从鬼门关回来了。今早我去看了他,身上缠满绷带,还坚持在厨房打下手呢不过呀,还是和以前一样鬼机灵,看到我的时候,嘴甜得和抹了蜜一样,把我说得脸都红了。
“——沈小姐,有机会你也可以见见他呀!六子这人虽然只是个厨房里打杂的,但是心肠热,人机灵,很好玩的。”
沈兮迟有些心不在焉,搅了搅碗中肉汤,“是么。”
勺子卷起小小漩涡,赤色肉糜在碗盏中回旋、翻腾。
沈兮迟的肩膀陡然一震。
——瓷白的碗中央,赫然浮上一只白色的眼珠子!
她“啊”地惊呼一声,碗盏一翻,打碎在地。
肉汤混着那粒眼珠子,也翻倒在地上。眼珠子周遭泛着诡异的血红色,咕噜咕噜,一下子滚出了很远。
沈兮迟勉力忍住呕吐的冲动,看向一旁满脸诧异的映绿,声音微微发颤。
“你家大人在哪里?我需要见他。”
这已经是寇淮回避沈兮迟的第五日了。
入仕十几载,官场沉浮,他从小小翰林院修撰一路升至金陵首辅的位置,摸爬滚打,可谓圆滑世故之至。
这为官之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一个“忍”字。
忍他之不能,忍己之私志,忍帝之犹疑。如此而已。
对沈熙的念想,他忍了足足十几年。凡事须循序渐进,她若不愿意,这区区几日,他也等得起。
今日他本闲来无事,坐在轩窗下读书,下人却进来通报,说闵汶水上府与他叙旧。(注1)
寇淮连忙起身,亲自出府相迎。
闵汶水其人,闻茶识茶,看水识水,虽为一婆娑老人,但茶不置口,乃是当世罕见的茶道高手。
寇淮被贬金陵后,因久闻其大名,为附风雅,专程拜访过闵汶水。闵汶水向来心高气傲,没想到倒和寇淮一见如故,成了至交好友。
闵汶水穿着一破旧布衫,鬢髮蓬松散乱,就地坐在寇府门外的台阶上,见寇淮出来,笑开了怀:“真赶巧了,你这个大忙人今日竟也在府上。”
寇淮笑着将他请进府,“闵老今日带了什么好茶来?”
闵汶水笑嘻嘻从怀中掏出一敷纸包,又拎起脚边的一小瓮水,“今日老夫给你带了些阆苑茶来。这是惠山泉水,用它来煮茶,茶味会格外香醇。”
“闵老,你就别诓我了。”寇淮边走边笑道,“现在哪有什么阆苑茶?怕你是从罗岕寻来的好茶,水也不是什么惠山泉水。惠山远隔百里,若运至金陵,泉水早就腐败变味了,哪里还能来煮茶喝?”(注2)
闵汶水哈哈大笑,“就知道骗不过你。不瞒你说,这茶确实不是阆苑茶,水却是惠山泉水。我前两日去了趟惠山,静夜候新泉至,随即汲之。我将山石磊磊铺于瓮底,立马乘舟北上金陵,这才带回来如此鲜爽的泉水。”
两人边笑边往里走。
尹铭匿身于暗处保卫,见寇淮笑得如此开怀,心中暗道:这两日大人与沈小姐闹了不快,虽面上如常,似毫不放在心上,但他们这些属下却看得明明白白,大人是如何心焦烦躁。现在闵汶水来陪大人叙叙天,倒也暂时解了大人心中的烦忧。
他正为自家大人稍稍放了点心,却见花园小径的尽头,一女子提裙奔来。
——竟是那多日未见的沈小姐。
寇淮很早就叮嘱过寇府的护卫,若沈兮迟来访,不必通报,直接放人进来。然而现在,大人好不容易因为闵汶水的到访有了点笑意,尹铭可不想再放沈小姐进去,贸然破坏大人的心情。
想到这,他一闪身便拦在了路中间,“沈小姐,大人现在有宾客,你不能进去。”
沈兮迟满脸焦急,催促他:“尹侍卫,麻烦你快点去和寇大人通报一声,我有要事相商。”怕尹铭敷衍,她连忙又加了一句,“非常紧急。”
尹铭摇了摇头,“沈小姐,你明天再来吧。”
“尹铭,你这是做什么?”沈兮迟皱眉道,“你快帮我通报一声,真的是十分重要的事,耽误不得。”
谁知今天尹铭铁了心要和她唱反调,“对不起,沈小姐,你还是明天再来吧。”
沈兮迟想要硬闯,但她又如何能闯得过尹铭的铜墙铁壁。她焦躁地左右徘徊几步,终于冷静了些,“你实话告诉我,是寇大人不想见我么?”
尹铭倒也不撒谎:“没有。沈小姐多想了,大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命令。”
“是你不愿让我进去见他?”
尹铭坦诚:“是。”
“为什么?”
“我”尹铭犹豫片刻,“我知道我作为属下不好多说什么,也不知道你和大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大人身在局中,我站在一旁,却是看得分明。沈小姐,我只说一句:自从你出现在大人身边之后,大人烦忧的时刻,倒是比从前多了许多。
“大人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暮色渐垂,无声笼罩在沈兮迟的身上。
她微微怔了下,“是么”
从前她刻意疏远寇淮,和他接触得少,自然不知道他应该是什么样的,因为在她眼中,寇淮从来都是这个样子。
稳重自持,矜贵风流。偶尔流露出的不正经,也是他与生俱来的魅力。
难道真实的他竟不是这样的吗?
尹铭叹了口气,“沈小姐,不是我故意不让你见我家大人。只是他这两日的煎熬,我作为下属都看在眼里。如今有宾客来访,大人好不容易展露笑颜,如今沈小姐过来恕我实在不愿让你现在进去。”
“我明白了。”沈兮迟垂眼,淡声道,“麻烦你待会儿和寇大人通禀一声,我明日再来见他。”
尹铭点头应了声“好”,“多谢沈小姐。”
沈兮迟离开寇淮的院子,在走到转向后园岔路口时,顿了顿脚步,转向另一个方向。
——既然她现在不便去打扰寇淮,那寇府的这个妖魔鬼怪就她自己来解决罢!
越走近厨房,邪气越重。青砖黛瓦的屋檐之上,竟然飘荡着浓浓的黑色死气。
沈兮迟的眉头狠狠拧紧。
若她没猜错的话,那个六子根本没有度过鬼门关,反而早就命丧黄泉,变成了一具行走的僵尸,混进了寇府!
无论这幕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她都不能放松警惕。
不仅是因为这里是金陵首辅的府邸,更因为她今天早上在秦淮河坊的所见所闻——
她还不清楚这金陵城的大街小巷里到底行走着多少僵尸,百姓之中到底混入了多少这样的腐尸骷髅。也许还很少,但也许这半座金陵都已经变成了死城。
小径寂静,她低头走着,细细思索,脑后忽地传来一阵风。
沈兮迟还未来得反应过来,就感到一阵极强的邪气袭来,随后颈间一紧,传来一阵剧痛——
竟是有人将一根细带大力缠上她的脖颈,意图勒死她!
沈兮迟下意识抓向脖颈,眼前猛地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钟山帝王洲(十)()
来人力气很大;很快就将沈兮迟的脖子死死缠住;用力将她拖到一旁幽暗的草丛中去。
沈兮迟觉得自己的脖子几乎要被扼断了。
她拼命干呕;扯着缠在自己脖颈的布带;尽量将它远离自己。
身后的人呼吸急促;呼出的全是腐朽的死气。他将布带在她的脖子后面打了一个死结;用力一系——
“啊——”
沈兮迟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差点背过气去。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双脚用力蹬地,如同一只濒死的鱼。
痛意竟慢慢消失。沈兮迟只觉得自己双脚悬空;向远处飘走,飘到河岸边,就要踏上一只拥挤的小木舟——
“沈小姐?沈小姐!”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很远的彼岸上;传来映绿焦急的喊声。
沈兮迟拼尽全力,却还是声如蚊蚋:“我我这”
身后行凶的人预感不妙;手下一松;将沈兮迟摔在草丛里;自己很快跑远了。
“小姐?沈小姐!”
听见响动;映绿匆忙跑了过来;拨开浓密的树丛;“沈小姐!你没事吧?!”
沈兮迟半张脸埋在松软的土里,躺在地上猛烈地咳嗽。
“还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