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嫁枭妃,王爷难招架-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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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又是一片无底的、沉默的寂静。
夜渐重,因为坐得久了,双脚洗揉后的热慢慢消散,椰儿感到了凉意,于是她伸手握住了双脚,轻轻地揉搓着。
犹在手心的热与脚背的凉之间,蓦然的却是一双大手覆盖上来,触到她的手。她猛地一震,双手已经撤回,那双温热的大手网一样罩住了她的脚。
“冷吗?”他突然问,声音很温柔。
原来他一直在她的面前。
一丝难言的酸弥漫了她的全身,她含糊地漫应了一声,感受着他的体贴和掌心的温暖。
他不知呢喃了一句什么,近似梦呓。过了片刻,他揉脚的动作缓了下来,停止了。
一切又归于寂静。
或许他睡着了?
她抬手摸到了红绸布上的结,宫人系的竟是活结,她轻轻一扯,满目的红飘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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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影中,一张棱角分明的半侧脸彻底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英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紧紧地抿着,一绺发丝从束发的金丝带垂下。此时他半垂着头,仿佛他的神智正飘荡在远处,眼中无可明喻的憎恨和哀痛交织着,落在椰儿的脚上。
或许太专注,一开始他并未察觉,然而他迅速地转过脸来。
在他转过脸来的一瞬间,椰儿后悔了,就像窥视了一个人的秘密却被当场抓住,她后悔了。
一道长长的泪痕凝在他略显蜜色的脸上。
她惊惶地拿起红绸布偿。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还是系回去……”她嗫嚅着,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知道她必须将红绸布重新蒙上去,就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抬手的红绸布被他一把抓了下来。
“你看见什么了?”果然,他冷冷地问。
年轻的男子,因只敞了内衫,结实的蜜色的胸膛半裸着。
一时间,椰儿的眼里没有颜色,只记得惨白的烛光下,他的脸变得狰狞,那近似凌厉的眼里血腥沉淀,仿佛要一口将她吞噬似的。
她不禁一个冷颤,她知道自己做错了,错得足以抵命。
“奴婢看见新王落泪了。”她直白,不假思索的,毫不畏惧的。
既然来了,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他是至尊至贵的新王,她的生杀大权被他牢牢控制,实话实说就是,免得到了阴间地府不能原谅自己。
“你大胆!”
啪的,耳朵里像是叫了夏天的蝉声,震得她整个人被击倒在地面上。
他的眸子带着十二分的愤怒,直视着她:“谁允许你这么做的?你以为你是谁,本王高兴玩玩罢了,岂容你擅作主张,不知天高地厚!”
他像个暴怒的困兽在室内来回反复,椰儿闷声不响地跪着,低垂着头,等待他的处置。她的沉默进一步刺激了他,一盏御用瓷樽摔在铺金地面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来人!”
外面的宫人内侍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看内室里面的架势,全都黑压压地跪下了。
“让这女人出去!本王不想见她!”
两个宫人哈腰过来,架起了椰儿,拖着她出了外殿。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凉薄的风掠过,刮在身上犹是瑟瑟的冷,椰儿拢紧了身上单薄的睡袍。
有宫人提了油布伞交到椰儿的手中,催她走路:“新王没治罪下来,算你运气好,快回去吧,走走。”
另一个带了明显的嘲弄:“别指望再抬你回去了,哭也没用,求也没用。”
椰儿低着头往前走,雨夜的华能府烟气氤氲,掩映着假山曲桥,走廊飞檐,或隐或现。而她移动脚步时,这才发现自己没穿鞋子,长长的睡袍拖地,散散地贴着****的足,每迈一步,带动一地的湿冷,惊起脚下的碎石、刺草,毫不留情地折磨着她娇嫩的脚。
她蹲下身咬破睡袍的一角,撕成片片条布状,紧紧地裹住双脚。
从华能寝殿走到楚香宮,椰儿足足花了一个时辰。宫漏声敲起,一声接着一声,沉沉地撞击着她的胸口,一路无可名状的牵痛。
浑身湿淋的她咬着发紫的唇,极是狼狈地站在珠儿的面前。
望着一脸骇愕的珠儿,她反倒笑了:“我真没用,是不是?”说完,便疲倦不堪地瘫倒在床榻上。
珠儿大哭起来,服侍完椰儿换了衣服,又忙着捧了椰儿的脚,连浸了两盆热水,取了柔软的棉巾拭净,方涂上脂膏。待她忙完后,才发现椰儿已经睡着了。
到了下半夜,椰儿发起了高热。
她一直昏昏沉沉的,全身软弱无力。按理说她的体质不错,受了风寒不会昏沉成这样,影颜的魂死死地缠住了她,她在梦魇中说着乱七八糟的胡话,那张艳丽的容颜在眼前接踵重叠,久久不退。
忽然,仿佛有呼唤声自遥远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声呼叫着她,渐渐地,那声音清晰起来:“欣妃!欣妃!”这呼声犹如一束亮起的光,梨花树下阴惨景象随声慢慢消融,似云烟一般四散无踪。
椰儿睁开双目,房内大亮,只见珠儿和秋荷坐在她的床畔,低声呼唤着她,面色焦灼。
“如果你们不那般死力唤我……也许,我就此留住在阎罗那里,不回来了。”椰儿浮起一丝惨淡的笑意,微声道。
“你别多想……”珠儿闻言,眼中闪烁起泪光。
“是真话,方才,我还看见妖妃了。”
“那不过是高热中的梦魇,你又没见过妖妃。”珠儿更加难过,“我看你烧成这样子,跑去找秋荷,幸好她禀告了主母,主母传了太医来看过了。”
秋荷倒兴趣十足地问道:“昨晚新王干吗发脾气?我看尺妃也傻了,干站着就是不说话。”
椰儿虚弱地闭上双目,昨晚的情景历历在目,身心的痛楚难忍难捱地袭来,她的脸有一瞬间的抽搐,眼睫一颤,如珠的泪水滴落在衾枕上。
“秋荷姐!”珠儿忙警止了秋荷,“新王发脾气能有什么好事?药快煎好了,你去看看。”
秋荷也意识到自己问错话了,吐了吐舌头跑出去了。
“我真的太天真,我只想看到他的脸……”椰儿颤声喃喃着,“我真浑,忘了自己的身份,我算什么?一个玩物罢了。”
她忽然喉中哽住,将面庞深深埋在被子里,无声地抽泣着。珠儿的手轻轻地抚住椰儿的头发。
“欣妃娘娘,”珠儿低言,“秋荷人是好,就是嘴快,你别告诉她太多,主母管着你的事,她回去定会禀告的。新王那边没动静,此事已经过去了,你的病会好的。”
椰儿应了一声,伸出一只手与珠儿相互握了:“帮我倒杯茶,我口渴。”
珠儿去银茶瓶中的温茶斟出一盏,椰儿挣扎着起身饮了两口,只觉满口苦涩。
“你跟别人不一样,说了半夜的胡话,好得也快。”珠儿笑着收拾完,朝房外走。
“我说什么胡话了?”椰儿忽然问她。珠儿走到屏风处停止了,窘了窘,老实回答道:“你在叫新王的名字。”
椰儿本就苍白的脸上连仅存的一丝粉红也消失了,她咬了咬嘴唇想说什么,然而终究说不出口,人颓废地斜在衾被上。
华能。
椰儿的这次弥天大祸除了带给她一场病,楚香宮倒热闹起来,她见到了珠儿嘴里的主母——尺妃。
两日后椰儿身子大好,有了精神,套上浅蓝细褶的深衣,赤足趿着软屐子,漫步至庭中,暄晒暖阳。忽听一片笑声喧哗,穿透午后的晴光,越垣而来。
椰儿不由走出院子,前方垂花门一阵环佩之声,几名宫女簇拥下走出一个丽人,髻云高拥,鬟凤低垂,丁香色闪缎襦裙,笑盈盈的。此时她含笑迎着一个人进来,年纪稍大,髻上簪着的凤头球坠金钗因她袅娜的姿势在慢慢向下坠溜,跟身上朱红珠宝金饰一起闪烁,非常耀眼。
珠儿慌乱地从卧房跑出来,拉了拉错愣在院中的椰儿:“快,主母和影颜娘娘过来了。”
椰儿这才缓过神,跟着珠儿在屏门下跪地迎接:“奴婢见过尺妃娘娘,影颜娘娘。”
一只镶着红宝石戒的玉手将她轻轻抚起,椰儿抬起头来,年纪稍大的那位站在她的面前,细细地打量着她,一道神采射将过来:“欣妃将息得大好了?”
椰儿闻言满面绯红,在她的印象中,无论是皇宫或者王府,那里的娘娘们都是矜贵而傲慢的,眼前的尺妃这么一问,倒教她不知所措,只是垂着头应诺了。
看椰儿这般样子,尺妃轻摇头,朝后面的影颜说道:“毕竟是乡下人家,没见什么世面,该多调教调教才是。”
影颜示意椰儿:“娘娘如此好意,你快来谢过。”
椰儿磕首谢了。
尺妃的眼光落在椰儿的裙下,及地的裙摆将软屐子遮住了,便吩咐两边的宫女:“你们在外等着,本宫和窦鸢一块进去。”
珠儿将调好的茶端进卧房里,见尺妃和影颜并未落坐,尺妃兀自在里面慢慢地走动,环视着室内的摆设,最后在床边的大木箱面前止了步,弯身将盖子揭了,默默地看了一回,又轻轻地将箱盖合上。
尺妃坐了下来,端起了案几上的茶盏,朝着默默伫立的椰儿说话:“你且坐下。”
椰儿一坐下,裙摆撩起,因是赤足,小巧白嫩的双脚呈现在尺妃的眼前。尺妃抿茶的动作立时停滞了,目光瞬息迷离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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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小的脚!”坐在尺妃旁边的影颜也发现了,她不禁脱口而出。
椰儿对别人说她的脚最是敏感,这回见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她的脚上,窘迫得面泛红晕,又动弹不得,垂手没有吱声。
好半晌,尺妃移开了目光,不经意地拿起放在案几上的绣好的白丝罗,端详了一眼,开了口:“是你绣的?”
椰儿老实的应了,尺妃点头对影颜道:“乡下过来的这般文静,却是极少,看她也不像闹事的。”
影颜点头称是。尺妃便站了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走到屏风口似是想起什么,对椰儿道:“伺候新王需小心才对,这次新王还在气头上,本宫帮你去说说。至于新王何时召你,那要看你的造化了。”
椰儿并未有好的造化,在尺妃回去后的一段日子,华能没再召她偿。
她就像个被随意扔弃的东西,这无情的尘世,不会给她一个预知的结局。
岁月是如此的空寂落寞,漫长得几乎超过椰儿前面的十八年。她渐渐地明白过来,在她的锦涩年华尚未褪尽,她就要被这堆厚重的宫墙殿瓦掩埋了!
在漠漠清寒的楚香宮,她的心慢慢化成灰。她再也不能感受到那份温存,那双她活到至今不曾给予她的温暖的手掌。
这一个淡淡的月夜,她提着一袋子的绣鞋,独自来到了西院的梨花树下。
梨花树下烟霭蒙蒙,椰儿怅怅地站在花藤下,望着徒然随风飘舞的枝条,肩上落满了细细的花瓣。
月光拖着她孤单而忧伤的影子,烙在粗大的树干上,没有影颜的身影,只有她的。
她忍不住落泪了。
“影颜!”她大声地叫唤,“你出来,你出来啊!”
她的声音划破寥寂的天空,在树林间迂回萦绕,一只栖息的夜鸟惊叫着飞走了。
她闪着泪眼继续朝着影子说话:“你干吗要死?你要是活着我就不会上王府来!这些鞋子是不是你的?你让我看看你的脚,你出来啊,你让我看看你的脚……”她的声音哽咽了。
然而她迅速地抬眼,咬着牙质问:“你们这些富人活着奢靡,死了还要缠住别人。告诉你,你休想!你不敢出来是不是?好,我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说着,她解开袋子里的系带,掏出五颜六色的绣鞋,一只只朝着树干扔过去。静夜里,四处都是沉闷的劈啪声。梨花树叶一动不动的,遍地的绣鞋闪烁着隐暗的光芒。
椰儿扔得手臂也酸了,当手中空无一物后,她犹带着泪痕的脸上现出了轻松的笑。她知道,影颜不会出来的。
她毅然转身就走。
而上次看到的那场幻景,在她心意了然之后,便已消散成了飞花,不再缠住她了。
晨起之际,珠儿慌慌张张从外面进来。
“听几位公公在议论,昨夜有人听见西院有女人的哭声,好像是妖妃在哭,她的灵魂还在那呢,真可怕。”
椰儿未所未闻般,只顾埋头寻找着什么。
“我的那块白丝罗怎么不见了?”
珠儿一听,脸色变了变,忸怩道:“昨日影颜房里的水惜要个花样看,你正午睡,我把你的拿给了她,她说一早拿来,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椰儿想起前段日子自己替影颜的合欢襦绣过绿叶,暗自叫苦,道:“我娘的针法自是独创,我虽学了点皮毛,若是拿手绢一比较,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同一人所绣……但愿没被影颜娘娘看到。”
珠儿也吓坏了:“怎生是好?我不知道有这事,是我害了你……”人急急往外面跑,“我这就去要回来。”
人还没跑出卧房,院子里已经响起了老宫女的声音:“欣妃姑娘,影颜娘娘那边来人了,唤你去一趟。”
椰儿闻命,犹豫地挪步出门,回头问一脸苍白的珠儿:“你说影颜的父亲是新王手下的僚将?”
“将门出虎女,谁都怕她,”珠儿惴惴不安地回答,“你可要小心了。”
一蓦沉静,椰儿平和说道:“我已经不怕什么了,也没什么好怕的。”踩着细步,悠悠出门去了。
椰儿跟随在宫人后面,漫步过了芙蓉洲,穿过花光院,沿着长长的回廊走了一程,经由一道侧门,进入荟锦堂的内庭。
庭深处,一群侍女、嬷嬷直挺挺齐跪在廊前阶下,那个宫女水惜正愁眉泪眼地跪在上首。一见椰儿,水惜愈发委屈地咧嘴欲哭的样子。椰儿悯然看水惜一眼,绕过梁柱迈上台基。
一只雕花胭脂盒从房内扔出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椰儿前面的海棠石墩上,声音并不脆,却把所有的人都唬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