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钗计-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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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确不急,但有的人,已等不了。
“再说,皇后连陛下都能够背叛,对您……”无忌还在喋喋不休。
“皇后与本王是一样的人。”应逍负手,道。
她与他一样,为命运所累。
皇后一生就一个儿子,却在岚妃陷害下失足落水再也没爬起。彼时,皇帝因岚妃与德妃神貌特别相似,对她圣宠正浓,心底明明觉得此时有蹊跷,却还是信了岚妃的规划,最终为了息事宁人。
说到底,还不就看准她性子软,好捏?
她本有荫厚的家族做支撑,却生了副不争不抢的心。到最后,竟还是没能落到好结果……要她怎能压抑,这颗蠢蠢欲动吼着要为儿讨公道的心?
应逍的确与皇后同病相怜。
一个在应怀光刻意蒙蔽的双眼下失了母妃,一个失去了幼子。
尽管这二人表面再故作云淡风轻,却比谁都能感同身受彼此心中的苦与恨。皇后曾暗自发誓,不管用多少时间,不管多少年,都要应怀光尝到孤家寡人的滋味。
他为美人负她儿,她就葬他江山,以赔偿。
于是,她多年伪装、吃斋念佛,叫所有人都相信了自己仁心仁厚,才能将岚妃的儿子、皇帝四子,不着痕迹地教唆几句就送上战场,英勇就义。而应逍,表面被发配阳歌,实则宫中动静尽在掌握,包括,包括中途宋卿好耍的小把戏。
她以为,是自己给应江出的谋划的策起了作用,自鸣得意着,却不知自己的喜乐,悉数落进那人的眼。
应逍也并非没迟疑过。
阳歌围城之巅,皇四子战死的消息传来,应逍曾心有歉疚言,“若有一日,我也像四弟那样……”那样死在沙场上。
那刻,他已然开始反省,如果让自己心里好受的代价,是同室操戈,那这场复仇,究竟有没有意义?
宋卿好一句话打断,“我不许你死。不许你死在我前面——”
“我还等着殿下踏凌霄那日,与你持江山以抨,执星月落子。”
她描述的未来太美好。好到他真打算放下过去,在心中与应怀光和解。
因为他怕继续下去,真落得与四弟一样下场,权利修罗场根本没有算无遗策这一说。应逍忽然怕失败,怕死,因为活着有人,在等。这才有了后方,他非要前去战场营救应怀光的一举,只为表忠心。
奈何成亦宋卿好,败亦是她。
应逍承认,宋卿好比自己想象中要聪明更多。可他一直不愿承认,仇恨在她心中的分量,也比爱他更多。以至于后来,当真相冒出冰山的角,有一瞬间,他竟觉得自己哪是什么算无遗策,分明是个傻子……
宋卿好看着稳重,实则行事激进,近乎自大。她忘记应江是狼,还期望与狼共舞,不留痕迹?
就算应江咬不死她,也终去她一层皮。
大内监牢,应江口口声声不会出卖宋卿好,故作暧昧,不过想看应逍反应。若非应逍拿住死穴,他唯一的孩子,恐怕见应逍无动于衷的第二日,应江便将真相公布于众。可等孩子一落地,纸终究保不住火。届时皇子死罪已免……宋卿好,本一个戴罪之后,将有如何下场?
更别提,真相还没呼之欲出,应怀光已稳不住。
……
竹居。
向来看事情片面的无忌不知应逍心中万千变化,眉头还未展。
“那……大计划定在公主出嫁突厥之日,公主知道吗?”
“她知道这些没好处。”
“公主大婚,宫廷防卫最松懈的时刻,的确是个好机会。可如今禁卫军虽由乐阈统领,乐将军为人正直,怎会甘愿为殿下背逆天罪名……”
话未完,一道黄色乍现,落进无忌视线。
“将它送到乐府。届时,他自知该怎么做。”
无忌狐疑,却领命应下。前去送黄诏的途中,还是忍不住好奇摊开看,没看两行,大惊——
宋女卿好,貌与用心皆非常人能及,实祸害也。朕已遂三皇子愿,归沽苏之宅于此女。爱卿当见机行事,杀之。
诏书是给孙连权的,应怀光最信任的大将,皇后的叔父,兜兜转转到应逍手上。
原来那个男人所谓的泯恩仇,障眼法而已。
正如宋卿好所言,应逍与扶苏,终究将他想得太仁慈。宋卿好走与不走,去到哪里,都摆脱不了悲惨命运。以至于最终,应逍才默认她继续留在身边。起码在他身边,尚可保她一时安宁。
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老是迫不及待要去招惹应怀光?!
再等等不好吗……
乖乖地不好吗……
要说多少次,请相信我,才能打碎她的犹疑。
要怎样,她才肯和扶苏一样,哪怕前一刻他逼不得已做出伤害她的事,都只需要一句,“信我。”那个少女就能安下心去等,等他为她扛下天。
于是,应逍恨。
怎不恨?
若按照他的计划,登上那个位置兴许会慢一些,却绝不会走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再多救你一次就是傻子?
看来,他不仅是傻子,还是疯子。
为了救她区区一命,竟要颠覆一座城。
那个自诩对任何允诺都说到做到的人,对自己承诺的,关于宋卿好的一切,他始终没能做到。
“时至今日,皇兄,你难道就没想过……将她找回?”
后来,我和应文,都曾不甘心问询。
已然黄袍加身的男子目中无物,神色空空,“我真的想过给她家……”
“可是扶苏,我想给的家,在她选择利用应江去复仇那刻,已坍塌。”
只是,当时的彼此还不明白。
当宋卿好选择与应江为伍,看似斗了几个虾兵蟹将,却是将应逍逼到绝路。
她逼得他重拾武器,将早就放弃的计划摆上台面。逼他与时间赛跑,赶在父皇动手前将主动权握于自己手上。同时,也逼他向皇后与孙连权妥协……应逍一退再退,去往凌霄的路好似宽了,可他能与她相伴走的路,渐渐不辨。
所谓气数,已尽。
是以。
★
同年。
立秋。
发生过两件事。
一件是,我的月信来了。
太医说,月信推迟,一来是我下了一次水又淋过雨,加之郁结不思,导致身体机能紊乱。我不知该高兴还是失落。
高兴的是,即便我真嫁去突厥,也不会因未婚生子给大应丢脸。
失落的是,我以为上天恩赐,给我一个与嬴子期有关的礼物。起码从今往后,思念他的每一刻,我都不再孤单,却是乌龙一场。
接着,便是另一件事……
我着了红妆。
我想象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对象却统统只有一个人。
一月前,被抓进宫那晚,三哥曾声声在我耳边讲,他会保我。直到描金轿到宫殿门前,母妃眸中的泪隐忍不落,妙津呼天抢地想要随我来那刻,他还是没实现诺言。
但为什么,我并不害怕?
隐隐之间,总觉得今日会有大事发生。
隐隐地,感觉三哥还是会实现他的诺言,像以往每一次那样,不让我失望。
打前夕入夜始,京城街道就群民退散,往常摆得满满的小摊被收拾得宽阔无阻。
正是这样的宽阔和寂静,将唢呐与仪仗队的声音放大在耳边。我听着听着,竟恍惚有几分哀乐的意思。
这阵乐声越响越大,头顶的金冠几乎将我的脖子压断,我难受得只想吐。
忽而,轿子停了下来,乐声也是。
我静坐着,细心听外边动静,直至一道剑气劈开轿帘,荡起我的凤冠与霞帔。
儿时,少不更事的年纪,我偷偷对也还是小宫女的妙津说,“以后本公主的驸马,定是比三哥还英俊神武的男子。他会像戏本里唱的那样,从天而降。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他一出现,天下莫不觉其姣也。”
京师大道中央,我怔怔瞧着眼前的人。
一改往日玄色衣衫,清逸飘飘。他身上那件白衣,正是我在陈仓山巅,亲手做的。
那时,我怎么诱导他都不愿主动穿上。
今日,好像将死之人回光返照,什么好梦都实现了。
“什么?”
等嬴子期飞身到描金轿前,我还在喃喃那句:“天下莫不觉其姣也……”
他惯然蹙眉,眉间带着点不耐烦,与气恼。
我环顾四周,看看倒了一地的突厥随从和宫廷侍卫,嗔目结舌、结结巴巴地:“你、你来做什么?”
青年眉心处的懊恼更甚。
“我来……”
好半晌,
“教训人。”
语落,额头猛遭一击。
为我()
“以后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戏本子统统给我扔掉。”被太阿的剑把敲疼;我还没来得及发火;嬴子期又严辞令色加上一句。
“我、看看戏本怎么了?还不能有点消遣了啊!”
压根忘记这是在抢婚现场。
“消遣找点别的法子;跟我练功;或者和子月逛逛;反正比成日给自己加戏好。你知道;我看见怀孕这两个字……什么心情??”
什么家国;什么恩仇,什么不能相守的苦衷……统统都化为四个字:
去他娘的,心情。
原来;那些我们认为比生命还重要的事情,只因为还没出现参照物。
当参照物出现,你恍然大悟;原来之前在意的;根本没那么重要,包括尊严。
后面的话嬴子期始终没讲;但我大致能猜到他的心理活动。看来三哥要我等的;不是他要为我做点什么;而是刺激嬴子期来向我低头。他知道;他一定会来。这是送我最好的礼物;也是我最想要的弥补。
哪怕,以后大应再无公主扶苏。
他;也再没有小妹,扶苏。
陪嫁盒子里的渊虹突然发出嗡鸣声;似是感应到太阿的存在。
离别那日我将剑还给嬴子期;后来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放回我在王府的寝殿。
见我这种情况还随身携带,甚至剑柄也撩开,他似猜到,如果他终究没来,我会做点什么,指责的面容一下变柔和,“我们走。”
我们走,不再是谁单独的旅程。
当我一身红衣被嬴子期抱起腾空,曾回首看向熟悉的金碧辉煌,那里仿佛已乱作一团。
密密麻麻的重兵将太和殿围个满当,然后心底某股预感越加强烈……
晨,王府。
宋卿好想过自己死在战场上,死在刑场上,死在敌人手上,没想过可能是被饿死在王府寝殿里的。
应逍真是够狠,每日只给水喝,每两日吩咐人来喂点稀粥,勉强维续她的生命,却不给她有其他行动的力量。她堂堂冰雪一少女,现在却过得恍恍惚惚,连被关在这里多少日都不知道,直到今日清晨,他总算出现。
晨曦初白,宋卿好睁眼看见门开了条缝,有道挺拔身影逆光而来。
她原本嫣红的嘴唇此时掉着皮,整个人苍白得有气无力,直等那人走到眼前,才看清应逍的眉和眼。
定是饿出幻觉了?
他往日写在脸上的戾气和决绝荡然无存,竟依稀闪过半丝眷恋,很快又飞逝。
宋卿好没力气吵架,只好重新躺下去,偏开脸不愿见他。
应逍从手里提着的竹篮中取出米粥,舀了一勺作势要喂,宋卿好只当没看见。
那人极其有耐心,也不怒,把碗一搁,身子微微倚着床沿而坐,摆出谈判姿势,“来,宋卿好,我们今日将全部的话说清楚。说完了,我就放你走。”
一听,宋卿好来了点兴致,总算幽幽偏过头,“好,第一句,我问——”
“应逍,你是不是一点也不喜欢我了。”
床沿边的人一怔,思忖许久,“一点余情都没有是骗人的。但除了维护这点余情,还有……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宋卿好见他态度前所未有的诚实,一时也犯懵,再细看,才发现怪不得应逍进门时反射光那样强。原来,他穿的一身银色戎装,发髻高束,衬得整个人都丰神俊朗。再细细回想,那从昨夜就似有似无传来的喜锣声。
“扶苏,她……”
“今日出嫁。”
这是第二句。
到第三句,宋卿好的状态已近乎不知所措。
她微微从床榻坐起身,饿了近一月,眼窝深下去形似枯槁,可脑子还是清明地。瞧他装扮,再瞧他今日态度,立时惊悚,一把拽住应逍的戎袖。
“那你想做什么?你这样、是想造反?”
这句,他没回。
宋卿好整个人彻底激动起来,“你是不是疯了?你好不容易走到这步,大位指日可摘,不过需要等等罢!”说着,忽而反应过来,喃喃自语似地:“对,我怎么忽略了……你能等,扶苏等不了。”
看她方才还燃起来的瞳孔顿时灰白,应逍心头一扯,四肢百骸仿佛都密密麻麻疼起来,形如千刀万剐。
一点余情?
对的,没错。
一分情也是余情,十分情也是余情。他对她到底几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敢去界定。
“说不定是最后一次喂你吃饭,当真不想有个好的结束吗?”当死寂蔓延,朗润男声再响起,带点调笑,宋卿好却无法因这久违的和谐气氛展颜。
她清楚应逍是个没有十全把握不会轻易行动的角色,但事关扶苏,她不确定了。万一他急不可耐筹备不周,万一在城楼上的话实现,他真尸骨无存死在修罗场上……宋卿好不敢去想那副画面,只一想,眼眶里的水就猝不及防溢出。
为了不被看出,她迅速低头,含住递到嘴边的粥勺,良久不愿松开。
应逍只觉胸间那根拉扯心脏的绳子更用力,痛得隐忍不发,一口一口喂完。熬过行刑般的时间,他闭了闭眼,将张狂叫嚣的莫须有情绪埋葬,猛一下将碗搁在檀木桌上,起身就走,腰间的佩剑等物件环佩叮当直响。
“应逍!”
宋卿好没忍住,还是低了高傲的头颅,叫出他的名字。
在他对扶苏做出那样的事情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