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钗计-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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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口莫名沉重了几分,踱步过去,推推她,“宋卿好?”
少女微微回神,看见是我,缺水的嫣唇翕动半晌。
“夏焕死了。”
她对我讲。
我惊异,眼若铜铃:“你如何得知?”
她神情还是愣愣地——
“我害的。”
所有事再瞒不住。
当各种阴谋诡计兜头砸来,我一时难以接受,“你是说……那苏乌莹在陈仓被打落山崖,是你给二哥出的主意……并且,栽赃我?”
宋卿好捧着凉透的茶,里边清清凉凉照出她面容的投影,看上去有些慌张。
“我并非有意栽赃于你、扶苏。”少女空出一只手来抓我的,“我答应助他将三殿下赶去阳歌,只是缓兵之计。但我没想他还留有一手,竟叫人易容成你的模样去做那些事!可是,我没办法啊、你知道的,应江那种人,不让他尝点甜头,又如何获取他的信任?”
“呵,看来的确是本王眼拙,不想宋小主真豁得出去。”
她说什么?
尝点甜头?
应逍刚进正厅前院就听这么一句,来路上压抑的怒气,再控不住地往胸腔外冲。
他身速极快,一把握住宋卿好的手腕拖到跟前,导致她左手上的茶杯混着吓煞人香的余香,一起碎在地上。
宋卿好向来胆子大,此刻也不免大惊失色。
她想过事情败露以身殉。却没想,死的不是她。夏焕甚至将她的命运,交到应逍之手。
我见三哥情绪不对,努力逼自己稳定心神,想要他先冷静再说。可我还没来得劝,宋卿好就被一把甩到地上,却小心翼翼避开了瓷杯碎片的方向,不至于让她这一跌而受伤。我轻轻呼口气,暗想还好,突然听见一道冷静人声。
“来人。”
“在!”
上来两名王府侍卫,躬身静候调遣。
“立刻去小筑帮宋小主清点东西……属于她的,让她带走。不属于的,她想要,不用吝啬。”
三哥看似平静吩咐着,却震惊了我,包括无忌。
两名侍卫也知道宋卿好与三哥有多好……怎地突然要逐她出府?
于是二人得到命令也一动不动,看看无忌再看看我,宋卿好却在这当头爬了起来,兀自恰恰胳膊内里的肉,逼自己在夏焕遇难的意外中回身,整理好姿态,表情坚硬,“殿下不必劳烦,我不会走。”
应逍一听,刚吸进去的气直接噎在喉咙。
他已经很努力保持镇定了。
其实他清楚,所谓的三次机会,不过是他欺骗自己的借口。宋卿好耍的小聪明哪只三次?恐怕真要追究,三十根指头也数不够。只是有的事应逍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有的事却不能。
他可以当作应江的话假假真真。
甚至不去想宋卿好所谓的甜头究竟有多甜。
但他无法忘记,陈仓山巅,那个眼眸清澈的少女,窝在自己怀中说过的字字句句。
她说:“应逍,你好好看看现在的我。我的眼睛,我的表情,我的真心,无一不是干净的……”
曾经侬语还历历在耳。
可,她所谓的干净的眼,干净的脸,干净的心……
统统都是为了缴他械、灭他神,而已。
不要()
“我不会走。”
宋卿好像是怕别人听不见;定定又重复一遍;应逍眼睛里压抑的火一下就窜了起来。
前厅站了一屋的主子;受命前来的王府侍卫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那人忽然朝那倾世少女伸出手去;分明的掌纹曝露在余光下。
聪慧如宋卿好;一时也猜不出应逍的用意。但他伸出的手是蛊惑;她犹豫片刻,还是将自己交付出去。
两人在我们眼皮底下踽踽行到正厅门外,再穿过偌大的王府花园;几转几回,直到王府大门。
他原本牵着少女手的力度尚算温柔,到了大门却加重了;似乎猜到她会反抗和挣脱;直接以手腕的力量将她缚在自己和洞开的大门之间,淬了火的目光及郎朗面容凑过去;轻声却不减戾气:“你要的有始有终;我给你。”
当初宋卿好因为县官小女儿发脾气要走;是他亲手将她抱回的。
如今;他亲手送她走。
夏焕暴毙的消息对宋卿好仍有余威;她的战斗值根本不及平日一半,导致应逍推她那一把时;她还没回过神挣扎,便见一丈高的朱红色双门已紧闭。
应逍抬手;长袖一闪间;少女甚至能听见门檐快速摩擦地面发出的呜咽声。暗暗地,像极了这几年来她一直想说想哭想申诉的心。
“应逍!你这算什么?先开门!”
隔着厚重的朱红色,她就是知道他还在,两步蹿到门缝处去边拍边质问。
良久无人回答,她以为他已经离开,正四处观望想法子,看能不能用轻功飞上院墙。
院墙足足比院门高了半余丈,是个有难度的障碍,以她现在的状态,悬,但姑且一试。
正运气,里面总算传了声音出来,“宋卿好,别白费功夫——”
“就算再回来,我也不要你了。”
我不要你了。
说完,门后就真的空了,宋卿好感觉得到。
他在时,不在时,连空气都不一样。在会心安,消失会心乱。
实则,应逍做过的重事,譬如扇她巴掌……反正随便挑一件,都比这句话有威力得多。然而只有这一句,让宋卿好无力还击。
应逍不是没给过她真心,在陈仓山巅那晚,她要他仔仔细细看自己的眼睛,她说,“干干净净,都是你。”
尽管其间带了迷惑和缓兵的用意,但宋卿好要如何解释,才能使他相信,当这句话脱口时,真真假假,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当霜雪落满头,仿佛一夜间白了首,前尘旧事她也抛过。
那夜丢盔卸甲的……又何止他一个。
三哥牵着宋卿好离开时我没什么动作。
说完全不在意被利用是假的,说如今这局面拜她所赐也全不为过。我拿她当朋友,我真的拿她当朋友,我知道以自己的软性子,她多说几句,我便也就能说服自己去原谅了,但不是现在。
我需要时间消化。
等三哥再出现,已经只余他一人。
我还是忍不住问了问,“她……呢?”
他对我缓和了点脸色,却掩盖不完周身燥郁,“从此往后,扶苏,你当她没来过。”
说完,我心里刮过幽幽一阵冷风。
和嬴子期告别时,他也曾模模糊糊说过这句。他说为了我好,就当生命中他从没出现过。
我真特别羡慕他们这些说到就能做到的狠角色。因为,我不行。我分明已见过琳琅满目,又怎能做到目光空空。
翌日,晨。
父皇昨夜因忧思夏焕之意外彻夜不眠,突发心梗。所幸母妃在身边,及时将太医开好的药喂食才躲过一劫,清醒后精神头将就,却像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回,立马召三哥进宫面圣。
此时召谁的用意,大臣们胸有丘壑,纷纷私底下开始讨论三哥做太子的可行性。
也有反对的,二哥应江的残党。以前跟着应江没少做缺德事,也曾公开几次与三哥在堂上持反对意见,若三哥登大位,他没好果子吃,只好垂死挣扎,说夏焕死的时间点如此恰好,必有蹊跷,总之七嘴八舌。
应逍离府时,宋卿好还没走。
大夏的天,冷倒不至于,就浑身腻得慌,看见御码头的那弯河水无时无刻不想往下跳。
在门口等到半夜里边也没有开门的迹象,宋卿好干脆保存体力,连闹也不闹了,就倚在朱红门柱处小憩一会儿。
近来消耗太多心神,连她敬重的老师也搭了进去。不看见应江人头落地,她的那口气始终落不下,不能轻易倒下。没想累极,一闭眼就睡过三更,直到宫里来人宣召。
开门的动静令她从梦中惊醒,意识还迷迷糊糊地,喜悦已经直往上腾,以为那人心软了,结果只看见捧旨的公公。
她不陌生,皇帝的亲信徐福,两人在战场上也见过。
徐福见她睡在门外,面上闪过一丝狐疑,很快又隐下去,冲她点点头。不一会儿,大门从里方打开,露出无忌的脸。
他也下意识瞥了门口一眼,发现宋卿好已经站起来,立即又将目光移开招呼徐福,“徐总管,请。”
结果应逍还是没出来与她打个照面。
王府虽说有三道门,实际只有这道正门才是进宫的捷径,其余两道须得起码从京道绕行,路程得多花近半时辰。可即便这样,应逍还是选择了偏门,似乎真的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瓜葛,相逢也不愿。
宋卿好重新倚回门柱,心下惆怅。
她理解应逍一时半会儿无法消化一些真相,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宋氏千金,自夏焕骤然离世后,忽然开始怕,怕死。也怕心中所愿不能偿。
她等待过死,却有人代她去死,于是这条命,再不属于自己。她必须活,还要好好的。
她也想过和应逍惊天动地的分开,哪怕临别他再送她几个耳光呢,反正都没以后了。可他只是轻轻牵她的手,一如来时路那般周到温柔,面上却写满心如死灰,“宋卿好,我不要你了。”
他不要她了,是真的,她却开始害怕起来。
毕竟人世间的面,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一如爹娘,一如夏焕。
一如……他。
★
宋卿好没睡好,我也全无睡意。
一会儿想与那少女的初相遇,鲜活活眉眼,嘴似机锋不留活路……一会儿想嬴子期。
不知道他和嬴子月去了哪里,是否知道京城发生的变故,是否会因为担心我而回来……回来又能怎样呢?至多让眼泪再汇成一次河流。
有的人注定无法相守。
晨起,就见长期伺候宋卿好的小丫头黄鹂,跪在我居住的偏殿大门外,报告说宋卿好还没离开,在门口待一夜了,“殿下不闻不问,府中婢女出门采购也有落井下石的,只求公主去看看我们小主……这天儿说冷不冷,但白日烈焰也不是闹着玩的。”
我犹豫片刻,隔着殿门回绝黄鹂,“你放心,她死不了。”
应江还没偿宋氏一家的罪,夏焕也尸骨未寒,她对自己这条命分寸。
并非不能原谅,我皇室对她有负在先,她做什么都情有可原。只是兀自赌着气,想恨她久一些。
友情与爱情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两个人互相说着狠话较着劲。以往宋卿好将我吃透了,才毫不顾忌处处将我设计在内,心知她只要一服软,我就二话不说继续把脸都给她打,我不想继续这样。
话虽这样说,心肠到底不够三哥硬。
他口气森森给各主仆下达的死命令,其实也是下给自己的。他说扔就扔,亦好似做得到不闻不问,我却还是偷偷地从偏门出去过,探望她的情况。
去的时候是正午,少女一手揉着蜷缩久了而酸疼的腿,一手捧着黄鹂“支援”的馍馍连咬了两口,看样子饿得不行。旁边有干粮,有水,加上府里有内应,足够她再撑一段时日。
见状,我半腔忐忑消散,立刻心间又有底气:也该你吃点苦头了,哼。
三哥自打进宫就没再回来过。
听说父皇留他彻夜商讨该怎么处理应江,以及怎么安抚夏府,包括嬴子期退婚,对那苏图应给个怎样的交代……云云。两父子难得秉烛夜谈,加之王府门口有宋卿好守着,他干脆住宫里,眼不见心不烦。
及至第四日,应逍还是没回府,宋卿好渐渐觉得有些支撑不住。
黄鹂丫头记情,冒着头顶悬雷的风险还是要偷偷给她送吃的喝的,但京师开始进入旱期,连着多日不曾下雨。宋卿好那身令人为之惊艳的霓裳裙,已在汗液的侵蚀下腻成一小块一小块,几乎令宋卿好崩溃。
能吃能喝,总不能当众沐浴?
她祈求一场雨,却始终没等到,于是御码头的那弯渭河水,又在她眼底晃啊晃。
于是这日,我再偷偷出门去瞧,便见触目惊心一幕。
正值晌午,主子不在,御码头的船夫藉机打盹,没注意到河堤处由远及近走来一人。
船夫斗笠帽遮住脸,一场好梦酣畅淋漓,那人的膝头已渐渐淹没那弯经流不息的河水中。
我本还拿着公主架子的,看见那幕立刻瞳孔发颤,再顾不得什么规矩原则,率先叫了她的名字:“宋卿好!”
奈何王府大门离御码头有点距离,她像是没听见,继续往下走。
那日,绝美霓裳被水荡起,和流动的波纹一起漾。
不知所以然的我惊闻死亡味道,吓得差点晕过去,却还是勉力踉跄着向前跑,同时向身后的下人吼。
“立马进宫向殿下禀报!”
自己()
偌大紫禁殿内统共只有两人。
应怀光与应逍不知说了些什么;王府侍卫前去通报消息时;年轻男子正静静跪叩在玉地上。外面徐总管进来对其耳语了几句;跪着的那人脸色变了变;很快又不着痕迹恢复;“知道了——”
再略略抬头望向前方:“那便请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先行告退。”
支着脑袋的中年男子闭了闭眼;意思是去吧。
应逍刚出宫门,就一脚将前来禀报的王府侍卫踹翻在地,惯然克制冷静的人眼角扯得死紧;“我有没有警告过,那个女人的消息一概别再传进本王耳朵?”
声音有些大,叫旁边经过的一行宫人侧了脑袋;下意识走远些。
“禀、禀殿下;是公主差遣小人……”
眼见主子脸色更是不好,侍卫脸越到后面越低;直到应逍掀了玉袍越过他离开。
宋卿好并非寻死;不过想净下身子;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我吓一跳;一个趔趄差点栽进深流当中;呛了好几口水。她这样一出显得寻死更逼真,我手忙脚乱拽住少女肩膀处的不料;奈何她那袭霓裳沾水后颇有分量,将她拉上岸还是费了我一点力气。
御码头的船夫被这阵动静惊醒;最后帮着我将宋卿好弄进府。
待宋卿好收拾完毕;我已然了解来龙去脉,对自己的懊恼逐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