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洗白手札-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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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虞敛眸。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得皇帝御用的医正诊病的。
“若太后不嫌弃,民女愿为太后写一幅‘寿’字,恭祝太后千秋。”苏虞道。
张太后瞥了眼一旁俯首低眉的小宦官,那宦官立马清嗓,脆声道:“笔墨伺候!”
不一会儿,宦官们便搬上来一张小桌案,宫女们摆好笔墨纸砚。
苏虞上前取笔,蘸墨,落笔,横撇竖钩点,一气呵成一个行楷“寿”字便跃然纸上,大气又不失秀气,潇洒又不失规正。她这些日子练了这许久的字可不是白练的。
宫女们将写好的字送上去给太后观瞻,秦湘在一旁撇了撇嘴。
张太后瞧了半晌,末了道:“好字!”
一旁有懂行的道:“瞧着竟有几分‘书圣’王羲之的风骨。”
“民女书法丹青皆由母亲所教,母亲当年临摹的正是王右军大人的字。承蒙太后欣赏,民女不胜欣喜。”苏虞叩谢。
秦湘不高兴了,开始挑刺儿:“皇祖母七十大寿,你的寿礼就是这么一张自个儿写的字?”
苏虞接话:“自然不是。”
她转头接过蝉衣手里的红木匣子,将之递给小宦官示意他呈上去,接着道:“民女偶闻太后礼佛,便抄了几卷佛经送给太后作为寿礼,聊表心意。”
宦官捧着匣子走至高台,在张太后的示意下打开匣子,里头是满满一匣子手抄的佛经。张太后拿了一卷出来翻看。字迹清秀工整,倒比她宫里的那几卷皇帝特意搜罗来的瞧着还赏心悦目些。
张太后把佛经放回匣子,嘴角轻勾:“你有心了。”
苏虞俯首:“太后喜欢便好。”
“下去。”
“是。”苏虞做恭敬状退下,眼角余光里察觉到赵皇后正盯着她看。
她心里冷笑。莫不是把她划进了太子侧妃的备选人?她可不会与人为妾,更何况是太子那个纨绔。也就只有苏瑶会做着嫁给他熬成太子妃,乃至成为皇后凤临天下的美梦。他秦洋自己的储君之位都坐不稳当。
苏虞退下来坐定,一面剥葡萄一面不动声色地目光掠过席上一众人等。
上首病气沉沉的赵皇后,紧接着便是崔贵妃,崔画屏身旁是十岁的五皇子楚王秦涣,还有八岁的六公主秦溪,再往后便是一众外命妇。
对面则是太子打头,太子妃未出席,后面就是晋王秦汜,赵王秦泽。
那两人正端着酒樽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
觥筹交错,倒是尽兴。
苏虞收回目光,这才发现她开了个头,后头献寿礼的纷至沓来,各色奇珍异宝惊艳一众人的目光。
她心里悄悄叹口气,从这里开始,她的人生轨迹就要彻底与前世分道扬镳。
今儿晚上没有再如前世那般接下四公主挑衅,没有舞那出十面埋伏,嘉元帝也就没有由头强行纳她进宫了。
她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里住了近二十年,当真是再也不想踏足了。
苏虞心里唏嘘不已。
当年一步行错,往后便是步步错。如今从头来过,这一步之差就这般被她掰回正轨。
殿中央,工部尚书王大人的足金观音像正被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端了上来,张太后正赏评着,嘉元帝终于姗姗来迟。
“诸位爱卿,适才边关传来急报,突厥人大肆进攻雍凉等地,边关告急。”
嘉元帝说着顿了下,又接着道:“好在英国公骁勇善战,第一回合我们大梁胜了。”
苏虞遥遥望见父亲苏遒一下子攥紧了酒樽。
自父亲打下雍凉,嘉元帝便不再让他带兵驻守在那了,近些年边关不太平,突厥成患,父亲请命前往边关,嘉元帝最后还是派了英国公卫戍去了边关。
苏遒忍耐良久,最终还是起身走至大殿中央跪伏下去:“臣请命襄助英国公守卫边关!”
嘉元帝默了半晌,开口道:“苏爱卿说笑,卫将军才打了胜仗,朕便派你过去岂不是寒了卫将军的心?苏卿快快请起,朕相信卫将军一定会凯旋归来的。”
苏遒默然良久,终是起身回了座位。
静静观望的苏虞揉烂了一个葡萄。
可卫戍却没能如嘉元帝所期盼的那样凯旋而归呢,最后到底还是不得已让父亲上了战场。
可父亲也没能活着回来。驱逐了异族人,挡不住自己族人的冷箭。
高台之上,嘉元帝向张太后赔了罪,敬了酒这才落座。他刚落座,歌舞又起,是一出踏歌。舞女们摇曳着身姿,轻摆长长的水袖。
苏虞擦干净手,往舞台瞥了一眼,不想这一眼便定住了。
第31章 匕首与簪()
阵阵清脆的琵琶声里;苏虞虚拢着拳托起下颌。
徐采薇恐怕正是这个时候进的宫,她是怎么混到教坊里头去的?
苏虞下意识地往对面亲王所坐之处看,视线里秦汜正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她皱眉;席上众人喝酒均是浅尝辄止,这人喝这么多酒作甚?
苏虞收回目光,偏头往高台上看,恰恰捕捉到嘉元帝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异;惊艳有之;讶异有之。
瞧见美人惊艳合情合理,可嘉元帝看到徐采薇为何会感到讶异?甚至;那讶异多过了惊艳。
一舞终了;苏虞盯着徐采薇退了场。
转头;瞥见嘉元帝正对着身旁的总管太监李忠国附耳吩咐着什么。
苏虞眨眨眼。
这是要将徐采薇纳入后宫了?
一个舞姬到底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呢?姿色上佳不是理由,宫里的女人一个赛一个地貌美;光是美貌绝不足以嘉元帝冒着被言官弹劾的风险迎她入宫。
苏虞手里又开始揉捏起葡萄,一旁的苏珞叹气阻她,她也恍若未闻。
蓦地,她回过神来;四顾之下唤了个小宦官至近前,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宫中趣闻。
苏虞也知道宫里的事儿多半不能妄议;她胡扯瞎诌地一会儿问这麟德殿占地多广;一会儿问御花园有无莲花池;一会儿又问这宴席上的葡萄是何地上供的。
活像个第一次进宫见世面;瞧着哪哪都新奇的小姑娘。
小宦官低眉顺眼地答话。
他看着不起眼;说话倒有条有理,问什么也都答的上来。
苏虞似是无意中问了句:“适才那些跳舞的舞姬都是教坊里的?献完舞便回教坊去了吗?”
小宦官答:“回苏三娘的话,确都是教坊里的。如今这个时辰应是在偏殿歇着。”
苏虞轻轻挑眉。
小宦官补了句:“后头应是还有两场舞曲,舞姬们虽是分批,但今晚应都是候着所有的表演结束再行一同出宫。”
苏虞点点头:“这样啊。”
她有点坐不住了。
与其在这坐着听着歌舞笙箫,胡思乱想,还不如亲自去一探究竟,以解心头之惑。
她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接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听宫中之事。
又聊了会儿,她打赏了小宦官,命他退下了。
小宦官拿了赏银,不声不响地退到一旁。
苏虞理了理思绪,片刻便转头对苏珞和蝉衣道:“我去更衣。”
“更衣”是委婉的“如厕”,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正欲起身,忽想起什么,问蝉衣:“今儿出门是不是带了件斗篷?”
蝉衣点头,翻出一件白底绣仙鹤的斗篷递给她。
苏虞解释了句:“夜里外头凉。”
凉倒是其次。
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她总觉得不安,况且这大明宫如今已不是她的天下,她得谨而慎之。
她拿过斗篷,也不急着穿,拿在手里,随后起身。她摆手示意蝉衣不要跟着,一个人出了喧嚣的大殿。
宫里人多眼杂,目标越小越好。真被人瞧见了,胡扯她迷了路,误打误撞也说的过去。
苏虞穿上斗篷,带上帽子,拢了拢帽沿。
徐采薇退场有一阵子了,七弯八绕得知了地方,她便赶紧轻车熟路地直奔而去。她在这宫里待了近二十年,连一草一木都烂熟于心,更何况是路。
时间并不充裕,打探一番之后还得尽早回去,她摸黑走了近路。小路人少,她反倒觉得安心。
穿过这片树林,便是那小宦官说的偏殿。
苏虞走着走着,忽然发觉后头有人跟了上来,四周黑得两手不见五指,她心下悚然,赶忙偏了方向加快脚步走过去,躲在一颗树后。
不一会儿,那人沿着她原来的方向走过,又在前方不远处停下,苏虞靠着树,屏着呼吸一动不动。
树林很静,那头传来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何事?”毫无温度的男声率先入耳。
苏虞一惊。
那头静默一会儿才有人接茬:“王爷我不想进宫了,你让我回去”
苏虞眼皮子狠狠一跳,这下可让她逮着秦汜和徐采薇之间的秘密了。
那头秦汜皱眉,冷声道:“从一开始便告诉你没有反悔的余地。”
“王爷。”徐采薇声音里满是哀求。
秦汜却毫不动容,声线越发凉下来:“记好你该做的,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往后在宫里,你我二人便当做从未相识,切不可有丝毫露馅。”
苏虞在黑暗中眯起眼睛。
徐采薇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忽见秦汜猛地转身朝身后不远处的那棵树飞奔过去,架势凌人。
那头的苏虞察觉到动静,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立马朝反方向跑去。
未跑出几步,斗篷的帽子脱落,耳后的风声愈发分明,她自知无法逃脱,遂猛地转身拔下头发上的簪子,朝那人刺过去。
正庆幸簪尖抵住了那人的心口,泛着凉意的刀光已吻上她的脖颈。
苏虞心跳停止了一瞬。
长簪拔下,一头青丝散落下来,晚风将之吹起,遮住了她半张脸庞,却遮不住慌乱。
她握簪的右手微微地颤抖,下意识蜷了蜷左手,发现左手手心还捏着个葡萄,早已被她捏烂,汁水沁出,糊了她一手。
苏虞尽力平稳着呼吸。
苏太后呀苏太后,你可曾想过这个曾与你同床共枕度春宵的男人,有朝一日会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秦汜在黑暗中借着稀薄的月光瞧了半晌才瞧出这个胆大包天的偷听者的身份。
他用刀面摩挲了一下少女光滑细嫩的肩颈,苏虞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却毫不示弱地用力顶了顶簪子。
可她再用力也只不过刺破了秦汜一层外衣,连里衣都未刺到,遑论血肉?但她却仿佛已经感受到脖颈处刀尖划破皮肤传来的刺痛感。
秦汜这是在警告她,她这小小一只簪子威胁不到他,但他的匕首却能在顷刻间了结她的性命。
她还不曾看见苏家安稳地度过劫难,还不曾看见兄长娶妻,她怎么能死?
苏虞心里头思绪翻滚。
不,这人决计不敢在大明宫内,在太后寿宴之时杀人灭口。不然他如何对宁国公府交代?何况就算只是伤了她,他也无法独善其身。
苏虞睁大眼狠狠地将他瞪住,一双眸子在月色里亮得吓人。
秦汜也不言不语,目光凉凉地看着她,刀光分毫不偏。
周遭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静谧的树林中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僵持几欲打破。
苏虞心里一动。
她瞥了眼不远处黑暗中不知所措的徐采薇,轻轻笑起来,低声道:“不知六公主瞧见眼下这情形,会不会以为王爷在这儿私会新欢?”
秦汜挑眉:“你约了六妹?”
苏虞拿簪子的手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她面上漫不经心道:“是啊,三娘与师出同门,逢此机会,探讨探讨。”
说话间,脚步声逐渐逼近,秦汜目光游移了一瞬。
正是这一瞬,苏虞猛地抬手,簪子袭上他的衣襟掩不住的脖颈。
刹那间,秦汜回神,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痛意。
与此同时,脚步声也停了,传来年轻女子的说话声――
“采薇,你怎么在这儿还不回去?下一场舞该准备上场了。”
徐采薇含含糊糊应了声,往这边瞟了一眼,跟着来人走了。
脚步声渐远。
秦汜脖颈处的痛意愈发明显。
“呵。”
刀锋与簪尖。再次陷入僵持。
苏虞始终维持着蓄势待发的姿势,簪子上的珠花因为她过于用力而嵌入掌心。
秦汜眯着眼研判眼前的这个姑娘。
竟被她娇小孱弱的样子给骗了去。
僵持半晌,秦汜抬起垂在身侧的左手,握住了苏虞纤细的手腕子。
苏虞一僵,瞪着秦汜。正当她准备往里刺的时候,脖颈处的匕首滑落。
她的手霎时间脱了力,再难前进半寸。
秦汜握着她的手腕子,将簪子从他的脖颈处移开。
移至半空中,苏虞赶紧甩手挣脱。
秦汜摸了摸脖颈,触到一小片濡湿。
“啧。”他瞟了眼苏虞手里虚虚握着的簪子,漫不经心地笑了声。
倏地,苏虞一个不留神,手里就空了。
再一回神,那簪子便在秦汜手中,正被细细地把玩。
苏虞深吸了口气。
秦汜把玩半晌,忽然倾身凑过去,在她耳边轻声道:“孤与三娘做个约定,孤替三娘绾好发,三娘便当今日不曾散过发。不知三娘意下如何?”
他的呼吸全部喷洒在她的耳边,苏虞僵住,喉咙缝里半晌也没能挤出半个字。
秦汜又是一声轻笑,提步走到她的身后,轻轻拢住她散落的青丝,拨过她脸颊边的碎发,几个回转,用那支刺破他脖颈的簪子替她松松挽了一个发髻。
手法倒是老练。
苏虞一动不动,心跳漏了一拍。
她明白他的意思。二人各退一步,只当今日之事不曾发生。
这是最好的结局了,他此时此刻难以伤她分毫,但不意味着出了宫之后还是如此。
要想安稳度日,便要把今日所见所闻之事烂在肚子里。
但同时,这也是她手心里牢牢握着的他的把柄。想动她,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苏虞转头,望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