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鲤-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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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这样的画笔,一般的画师只怕用不到多久便会换了,但陆方青不一样,他是一个怀旧的人,更是一个固执的人,他用这支画笔已经很久了,从第一次使用时,从他刚刚开始接触画师这个职业的时候,这支画笔便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他保护得特别好,或修或改,如今这支画笔却是比寻常的画笔还要好用,相当于陆方青的手足,也是因为有这样的一支画笔在,陆方青的画技才能臻至完美。
陪伴了这么多年,总是有了一些感情的,陆方青握着手中笔,想了许久,笔尖还留着墨迹,传出来淡淡的墨水香味,很熟悉很熟悉的香味,萦绕在指间。
陆方青突然有些绝望地笑笑,手中拿着这支画笔,闻着画笔上传来的淡淡墨香,他这才明白到,原来陪伴了自己十六年,一直与自己不离不弃的,竟是这样的事物,笔墨纸砚已是他的全部,甚至就算是他走出了书房,在外漫步,他的心中依然只有画,而他的身上,也充满了作画之时沾染的墨香,他明明是被包裹着的,可是为什么,却感觉自己被隔离开来了,是那样的孤独无助。
曾经引以为傲的事物,如今化成了牢笼,将他给囚禁在了里面。
陆方青抬起头来,看着头顶上的明月,心绪突然一下子平静了下来,突然什么都没想了,只是细细地体会着那种感觉,那种被囚禁在牢笼之中的感觉,才发现自己这十六年来竟然是如此的可笑,这片天地如此的广阔,而他却偏偏要躲在自己画中的世界里,这方天地神妙无边,可是他从来不曾真正重视,莫非他还真的以为自己那张小小的画作之中,能够囊括这片天地不成?
陆方青突然充满了自嘲,恨不得将过去十六年里的自己尽缘否决掉,只是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在忍不住地颤抖着,一个人的过往,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去追寻去生存的过往,在一朝里面被否决,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更不用说否决这一切的,还是陆方青自己,他此时遭受到的打击和伤害,常人根本体会不到。
只是陆方青的心性太坚韧了,坚韧得难以想像,如果不够坚韧,他不会追寻着小离十六年,日日夜夜不曾放弃,如果不够坚韧,他不会在被那么多人反对的情况下,依然坚持着画鲤,坚持着心中的那道身影,但也就是因为太坚韧了,所以陆方青的伤和痛,别人根本就看不到。
心瓣,被一点一点、一片一片地剥离,陆方青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全身的血液却静止到了极致,仿佛下一刻便会停止流动,身体好像窒息一样的难受,他拿着画笔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眼中闪过着痛惜还有犹豫,他似乎正在下着什么决心。
风突然吹拂了起来。
秋夜的风是很冷的,携着落叶,在地面上一阵翻滚,发出“沙沙”的响声,有些落叶围绕在陆方青的脚边,绕着他在转动着。
陆方青的衣角随着风吹而甩动着,他的心比凉夜更凉,比冷风更冷,他拿着画笔的手往前伸了伸,可是在这个时候又是顿了一顿。
脑海之中,突然出现了礼荨菱的身影,她站在书房门边,对自己说道:“先生,请你画我吧。”
脑海之中,突然出现了礼荨菱的身影,她倚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询问自己说道:“先生,如果我是鲤,你会……画我吗?”
而自己说的话,却是一次次地伤害到了她,礼荨菱或许都不知道,每次陆方青一想到她,甚至是一听到她的声音,心里就会很痛很痛,这种痛直接压抑在心头,并没有淡去,反而随着时间而变得更加强烈,更加深刻,一次次地折磨着他,几乎要将他逼疯。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脑海里会出现礼荨菱的身影呢?
陆方青摇了摇头,甩开脑海之中的那些扰人的思绪,微微一咬牙,突然将手中的画笔给丢了出去。
画笔在空中划过一条浅浅的弧线,然后扑通一声掉到了池塘之中,随着那声响,陆方青的心彻底地支离破碎了,他笑了起来,声音有些缥缈,喃喃道:“既然我的画中已无你,那么自此之后,我封笔。”
夜沉如水,风起而叶摇,陆方青静静地站在庭院之中,池塘边上,身形显得那样寂寥,修长的身形有如弱柳,仿佛风一吹便会倒去,令人心忧。
只是可惜,这一夜,注定没有人能够看到这样的陆方青,如此脆弱无力,甚至是绝望的陆方青。
第72章 信吗?()
次日清晨,陆方青很早便起床了,他推开门走到院子中,下意识里往池塘之中看了一眼,眼底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很是平淡,甚至有些冷淡。
陆方青一个人在这里站了许久,许久。
扬州城的街道已经变得喧闹起来,礼府之中的下人也开始了一天里的忙碌,不过这些都不影响到陆方青所在的雅院,这里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安静,没有任何人、任何声音能够影响到。
对于陆方青来说,礼府变得冷清了,纪昀遭逢剧变,纪侠如自然不如往日般活跃,而如今李青松也走了,还有卧病在床的礼荨菱……
陆方青的神色动了一下,下意识里转身,却看到纪侠如向他这里走了过来,一边走手里还捧着一本手稿一边读着,状极入迷,看样子他似乎是来找自己有事,可就算如此还是不愿意放下那本书,让人不由得有些好奇那本书是什么书,这么一想,陆方青便站在原地等他了。
纪侠如走到陆方青的书房前,发现门是关着的,他一边看书一边伸出手去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他这才一愣,目光从那手稿之中转移开来,四下里一望,才看到了站在庭院池塘边上的陆方青。
看到陆方青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纪侠如尴尬地摸了摸头,走了过来。
陆方青道:“什么书竟然能够让你投入到这个样子?”
纪侠如扬了扬手中的那本手稿,道:“这是李叔叔给我的,是蒲松龄《聊斋志异》的手稿。”
“蒲松龄啊。”陆方青微微点头,“蒲先生学识渊博,笔端锐利,写的鬼狐犹有性格,字里行间嘻笑怒骂,文风自有一番风骨,读读他的书确实有用。”
陆方青对蒲松龄的评价很简短,可是却很高,纪侠如当即也兴奋起来,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我一读他的书便停不下来,书中的每一个角色、每一个故事都是那般的有特点,令人着迷神往,欲罢不能,每次看完之后总能够有不一样的感受。”
陆方青笑笑,看着纪侠如,他此时的面色已经好转了许多,看来李青松给他这本书的确是经过一番考量的,简简单单的一本书竟然就可以让纪侠如回复了精神,这的确是只有李青松才能够做到的事情,想到这里,陆方青便又问道:“你今日来寻我,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纪侠如一怔,然后有些讪讪的,还有一些犹豫。
见此陆方青不由得笑道:“有什么话就真说吧,有什么好顾虑的?”
听陆方青这么一说,纪侠如这才点头道:“先生可相信鬼狐之说?”
陆方青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纪侠如会问他这样的问题,紧接着他看了看纪侠如手中的那卷《聊斋志异》的手稿,心想纪侠如对这里面的故事已经是相当痴迷了,便笑了笑,道:“鬼狐之说,世人传之已久,可惜真正遭遇者却几近于无,但就算如此,还是有不少人信,但也有不少人不信,信不信不是看别人,而是看自己吧。”
纪侠如目光微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方青只是站在他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去想清楚。
纪侠如突然抬起头来,道:“我不知道自己信不信,看到鬼狐的故事,我的心便一直在悸动,好像是我在神游其中,经历着其中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我觉得那些故事离我是那么近,可是却又是虚无缥缈,所以我很苦恼,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陆方青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他深深地看了纪侠如一眼,然后语重心长地指着他手中的那卷手稿道:“这只是小说。”
纪侠如愣了一下,深深地凝视着手稿,眼神晃动了一下,但是他紧接着便抬头看着陆方青,道:“可是,先生,你不是亲身经历过的吗?”
陆方青愣住了,脑海之中再次浮现出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在雷雨天气中,大火里的那道身影,那道离自己远去的身影,如今已经不可追寻的身影。
鬼狐么……
陆方青一时怅然。
纪侠如心头一紧,连忙道:“先生。对不起,我不是……”
陆方青摇了摇头,对他说道:“你说的不错,我可以说是亲身经历过,只是或许正如身边众人所说,我所经历过的,只是一场梦幻也说不定啊。”
说完这句话,陆方青不再言语,纪侠如也不禁黯然,拿着手中的手稿,他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陆方青见此便笑道:“鬼狐之事,是真是假,已不可知,或许就连蒲先生自己也不知道,你我凡人,也就不要再纠结于此了。”
纪侠如无奈笑笑,他很清楚陆方青是在安慰自己,其实不管是他还是陆方青,心底深处对此都是信的吧?
纪侠如看着陆方青,眼中神色莫名,他很清楚,他与陆方青其实是同一种人。
陆方青不由笑道:“你不看书,看着我干嘛?”
纪侠如也是笑了起来,但却是极为坚定地道:“先生,我信。”
陆方青愕然,看着纪侠如。
纪侠如拿着手中的手稿,爱不释手,然后才道:“而且先生,不只是你我,我相信,这位蒲松龄蒲先生应也是信的。”
陆方青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何以见得?”
纪侠如很肯定地道:“若然不是如此,他如何写得出这般动人的文字?里面的一个个角色都是那样的饱满,一个个小故事都透露着真实,令人想往,只是一读,便好像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自己的身边,都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一样。很多事情若非亲身经历,是无法给人这样的感受的,单靠想像构筑出来的世界,始终很容易让人感觉到虚幻,很容易就会塌陷的,蒲先生的书和先生的画其实都一样,因为都是亲身经历过,并且追寻过,所以才能给人那种真实的感受,能够感受到生命。”
陆方青的心,不由得微微跳动了一下,只是他的身上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沧桑,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有些复杂,似是欣慰,又似是苦涩,没想到在他封笔之后的第二天,竟然就遇到了一个知己,一个真正懂得自己的画的人,一时间,陆方青看向纪侠如的目光,带着温暖,想了想才道:“这位蒲先生,若是我早点认识他,那该多好。”
纪侠如脸色也是不由黯然,如果陆方青能够与蒲松龄生在同一年代,他们必会是最好的朋友,两人若能够相遇,陆方青或许很多痛苦都能得到疏导,蒲松龄或许那困顿的一生也会有所改写,两人都可以从彼此身上得到某种肯定,那是他们最需要的东西。
“可惜,生不能遇。”
或许陆方青还有下一句,不过那一句他却没有说,却让纪侠如的心揪了起来,极为担忧。
陆方青笑了笑,拍拍纪侠如的肩膀,道:“不要多想,我没事。”
说完,陆方青便向雅院外走去。
纪侠如不由得问道:“先生,你要去哪里?”
陆方青脚步不停,只是他的声音传来。道:“探病。”
纪侠如微微松了一口气,直到陆方青的身影已经消失于视野之中,他才转过头来看着手中的那卷手稿,想到陆方青对蒲松龄的惋惜与不遇,他突然下了一个决心,喃喃道:“先生,你也并不孤单,蒲先生还有很多故事没有写完,那些故事,我来写。”
第73章 只是一道幻影而已()
陆方青的脚步很慢,很稳,走出了雅院,似乎走得漫不由心,每一步却都似乎带着他走向远方,那一个个脚印极为沉重,承载着陆方青几多的过往。
陆方青仿佛是在闲庭漫步,走得漫不经心,没有多久便已经走到了礼荨菱的房间门口。
小翠正好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水盆边上还挂着一条毛巾,显然是给礼荨菱洗脸用的,看到陆方青时她一阵惊喜,道:“先生,您是来看小姐的吗?”
陆方青微微一笑,还不待他说话,小翠便又接着说了下去,道:“小姐也是刚刚起来,才洗过了脸,您先进去看看小姐,小翠先下去了。”
陆方青点了点头,道:“你先去忙吧。”
小翠离开后,陆方青才轻轻走了进去,一进门,一阵淡淡的水草香味便扑鼻而来,仿佛置身河边,这是礼荨菱最喜欢的味道,礼秀锋专程让人调制出来的香料,布满了她的房间,不知道是不是陆方青的错觉,他觉得这一次,这股清淡的香味竟是比以往还要更浓烈几分。
礼荨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陆方青走了进来,她挣扎着坐了起来,陆方青连忙上前两步,将礼荨菱给扶了起来,倚靠在床头上。
礼荨菱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陆方青会过来扶她,她牵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却是就着陆方青的力道坐好,轻轻地唤了一声,道:“先生……”
陆方青打断礼荨菱,道:“你的病还没好,要好好地休养,大夫开的药得按时吃。”
礼荨菱睁着一双大眼睛,有些诧异地看着陆方青,若是在平日里,陆方青对她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她会很高兴,可是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的只有惊异。
陆方青却又说了下去,道:“不过这些事情,想来小翠都会服侍好你,你要做的就是乖乖听话,配合大夫治疗,才能尽快好起来。”
礼荨菱微微垂下了双眸,静静地听着。
陆方青又道:“以后可不能再耍小性子,你这一次出事,可是着实吓坏了不少人,好在这次有惊无险,你要是真的出事了,会让大家都伤心的。”
礼荨菱的双手紧紧地攥着,似乎是因为陆方青所说的话而惭愧,又似乎是心里想到了什么,让她突然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