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书-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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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薛老爷小心翼翼地向大夫人提出将梅枝妾氏的地位提升为二房夫人时,大夫人拨弄佛珠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起来。
“梅枝若能为薛家开枝散叶,也是她的功劳,给她个二夫人的名份也没什么不行的。”
大夫人闭着眼睛慢条斯理地说着,我看到薛老爷偷偷出了口气。
“这样吧,等她孩子生出来,若是个男孩儿,老爷你就收她做二房吧,这样我在哥哥面前也好有个交待。”
软中带硬的话让老爷瞬间又紧张了起来,忙表态:
“夫人你放心,梅枝就是生了男孩儿,那孩子也得管你叫娘,叫她姨娘。咱们薛家的当家主母永远是你。”
说完,擦着冷汗跑了。
等他出去了,大夫人才睁开眼,冷冷地看了门口一会儿,只听得“啪嗒”一声,手里的佛珠不知什么时候断了,圆润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撒了一地。大夫人收回目光,看了看地上的佛珠,再看看自己的手,良久,念出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
要放下屠刀了吗?我这个鬼都不信!
我嗤笑一声从窗子飘了出去,这是我前阵子才发觉的,做鬼是可以飘的,不由得有些懊恼,白白用腿走了这几年。
除夕的时候,梅枝临盆。产房里的人进进出出,梅枝在床上叫得撕心裂肺。薛老爷穿了一身土黄色的袍子,迈着他那两条短腿,象个长了脚的烧饼一样在大厅里来回地转,大夫人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照旧捻动佛珠。
都说女人生孩子就如到阎王殿上走一遭,梅枝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连自己生的孩子都没能看一眼就断了气。那孩子理所当然地被直接送到了大夫人手里,他果然是要叫大夫人一声“娘”的。
薛老爷哭了一会儿就去找人安排梅枝的后事了,产婆等薛老爷出去了,便收了方才悲痛的表情,乐滋滋地从大夫人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道了声“恭喜大夫人喜得贵子”便出去了。
她是个经验老道的稳婆,什么样的产妇都见过,什么情形的胎儿都接生过,自然也清楚怎么让一个生产的女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5。 化妖()
转眼又是一年,外面鞭炮声声,薛府也是热闹滚滚,正月十五是新年的尾巴,说什么也不能简单地过。
我坐在房梁上,看大夫人逗那孩子,一旁的小丫头伶俐地谄媚:
“小少爷真可爱,瞧这眉眼儿,多象老爷!”
看看刚满周岁的小孩儿粉嫩嫩的小脸儿,再想想老爷那包子一样的脸,我噗哧一声笑了。大夫人那位做翰林的哥哥如今进了尚书省,官拜侍郎,年前疏通关系,让薛老爷出钱捐了个员外郎,薛府成了名副其实的“书香门第、官宦人家”。
梅枝早已成了大夫人香炉里的一撮灰烬,没人再记得她。不过她跟我不同,总算得了一副薄棺容身。
知府大人带着师爷和捕头来拜年。当年从薛府出去的那个护院,在衙门里安安稳稳地混了这些年,去年娶了知府大人姨太太房里的一个丫头当老婆。不久前老捕头终于告老卸职了,他顺理成章地接了捕头的差。
几个人在大厅里聊得挺投机,说来说去也就是如何垄断行市、怎样压榨民脂民膏、那些搜刮来的钱财怎么分,都是惯常的话题了。不过今年也增加了些新内容,知府大人在扬州的任满了,过完年就要转任别处,他这次来,一来是给薛老爷,现在要叫薛员外了,通个气,让他准备好打点继任者,二来则是想临走再捞一笔。
我料想他们说不出什么好东西,也就没兴趣去听了。身子穿过房顶来到屋外,坐在屋顶上看着街上的灯火。日子过得真快,我就这样看着他们,竟然也过了许多光阴。
那道长下的咒术,后来不慎又用掉一次,如今就剩下最后的机会了。不过这几年我的脾性也收敛了不少,起初每次看到他们,我总要费一番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动杀念,有时候看到他们春风得意,真真恨得撕心裂肺。后来慢慢的居然也看开了,心中的那股火也冷了下来,看着那些人或生或死,就好像看戏一样,通通与我无关。
这大概就是佛家讲的,“超脱”了吧?
正想着,就听到一阵锣鼓喧闹,抬头一看,竟然是“天狗食月”了。
原本黄澄澄的月亮现在已经变成了血红色,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一道阴影出现在边缘,慢慢扩大,朝着中心移动。街上的喧闹越发嘹亮急促起来,一阵快过一阵,一阵响过一阵,直到血月变成了一个只剩下红边的黑月亮,吵闹声达到了顶点。
不知道是不是盯着同一个太久的关系,我竟然看到月亮上出现了一些浮动的小光球,一颗颗亮晶晶地如稀有的宝石,好像下雪一样,飘飘荡荡地往下落。我抱膝坐在屋顶上看着难得的美景,冷不丁一个小光球就冲着我这边飘了过来。
好奇地伸出手去接,本以为那光球会跟雪花什么的一样,穿过我的手,却没想到它在碰到我手的一瞬间,闪了一下,我居然感到手心一烫。猛地将手缩回,仔细看看,却什么伤痕也没有。错觉吧?
再抬头看天,那些小光球也不见了,被吞掉的月亮慢慢恢复明亮与圆润,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
今天的月亮很奇怪,我也跟着奇怪了,居然兴起了回家看看的念头。
从屋顶上站起身,我朝记忆中的“家”飘去。自六岁被卖入沁芳楼,我便再没回去过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住在那里。
城南郊彭家村,简陋的破屋,还没靠近就已经听到了爹的之乎者也、娘的怒骂还有弟妹们的哭闹。
“夫家国之理乱,在乎文武之道也。昔者圣人之”
“念,念,念!你个死老头子,整天就知道念你那些酸文!老娘当初真是瞎了眼了,居然当你是个才子,以为嫁给你就算不能做个诰命夫人,好歹也不愁温饱。没想到你这不长进的东西,连个师爷都当不上,整天除了装模做样,半点本事都没有!”
“你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怎么能说这是酸文呢?这是圣贤书!昔者圣人之”
屋子里“啪”地一声,应该是娘把他的书抢了摔在地上。
“圣个屁!饭都吃不上了,还圣贤?圣贤给你饭吃?”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娶妻不贤哪!”
“老天爷,我怎么就这么命苦,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屋内娘的怒骂已经升级为哭号,配合着几个孩子的嚎啕,煞是热闹。
我站在枯柴的门外听着,却没有进去看看的欲望。里面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我想都能想得出来,毕竟是亲眼看了多年的了。
我那终日与书卷为伍的父亲是典型的文弱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全家的生活都靠几亩薄田和娘做些豆腐在镇上卖勉强维持,父亲只管埋头做他那所谓的“学问”。
我娘不过是一介村妇,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一辈子精打细算,唯一做的冲动事就是嫁给了当时刚考上秀才的爹。满以为从此能跟着平步青云,说不定还能轮上个封妻荫子,却没想到错把山鸡看成了凤凰,当年踌躇满志的秀才过了二十年还只是个踌躇满志的秀才,再也没能前进一步。
“娘,我饿”
孩子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娘的骂声,她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应是去安抚孩子了,随即又开口:
“家里的余钱已经没多少了。前两天村头的王婆子跟我说,镇上的王家想招帮工,她可以帮忙把同书送进去,五年的契,签了就给三两银子,每个月还有二钱的月钱,赏钱另算。我看着差事不错,过了年就让大小子去吧。”
“妇人之见!我何家的男子怎能去给人做帮工这种有失身份之事?要去就让嘉禾去,同书要跟着我做学问,将来考功名!”
父亲大声反对,理直气壮的口气让我齿寒。
身份?贫贱之人有这种东西吗?饭都吃不上,却还死守着读书人的“身份”不放,自己屡试不第,又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惜,我那个弟弟同书,只怕是再读上三辈子的书,也考不上一个秀才。
嘉禾是我大妹,当年我被人牙子从家里领走的时候她也不过三岁,拖着鼻涕哭哭啼啼,现在应该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虽不是父亲亲自把我卖入青楼,但他靠着我出卖血肉的五十两银子过了这些年,却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又把主意打到嘉禾身上了。靠牺牲别人成全自己,十足的寄生虫!
身体一轻,我飘起来,将屋内的争吵抛到身后。
各人有各命,早在我被卖给人牙子的那一刻起,我和这个家就再没有关系了。这次来看上一眼,也不过是求一个了断。
我已经死了,还活着的人,就自己想办法活去吧。
6。 家破()
扬州的治安向来不错,可近年却不如往年太平。最近这几年年景一直不好,扬州城外闹起了山贼,起初只是一小撮流匪,偶尔抢劫一下往来的商贩,大家也没太放在心上,可如今这些草寇却成了气候,占山为王扯起了自己的旗号,这下引起了官府的关注。
接任的知府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埋伏、诱捕、招降、围剿什么招式都用上了,折腾了一年多却始终没法把这个眼中钉拔出,一怒之下勒令捕头限期清剿。无奈的捕头只好告别了挺着大肚子的娇妻,在全城百姓的目送下,带着一队捕快和兵丁去了城外的贼窝,一去不回。
三天后,一匹老马拖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一步三晃地进了扬州的城门,那尸首被用绳子拴在马后面,一路被拖着走,早已面目全非,只凭那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辨认出这正是捕头本人。身怀六甲的妻子看到死去丈夫那早已不能称为脸的面孔,立时昏了过去,当晚生下一个早产的儿子。
这世上的事往往就是如此,上头的大人们动动嘴皮子,抛头颅、洒热血的却是底下的小人物。惨事震惊全城,闻者无不摇头叹息以示同情,大夫人更是派人给孤儿寡母送去了几十两银子当做慰问,赢得一片赞叹声。
同情也好,赞叹也罢,过一阵子也就淡忘了。薛家小公子过三岁生日的时候,捕头的寡妇带着体弱多病的儿子悄无声息地改嫁去了别处。
那一年薛府过年格外地热闹,舅老爷大驾光临,因此扬州城里稍微有些脸面的人都凑了过来。
我浮在空中,绕着他们转了几圈。大夫人抱着肉滚滚的小公子走到侍郎大人面前,逗着他叫“舅舅”。来客中有不懂事的,起哄说什么“外甥象舅舅”之类的马屁话,薛老爷的包子脸笑得全是褶子,竹竿一样瘦长的侍郎大人看了看那个越长越象他妹夫的孩子,木刻一样的脸纹丝不动,我却笑得直打滚。
真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一个胖得象个肉球,一个瘦得似根竹竿儿,真不知他从哪儿看出象来了?这孩子虽然让大夫人养了,但毕竟没什么血缘关系,这个便宜“舅舅”实在是不做也罢。
用过年夜饭,薛老爷被侍郎大人带到书房去说话。我就知道这位舅老爷无事不登三宝殿,也懒得去听他们那些个蝇营狗苟的事儿,转个圈儿,飞出去看街上的小孩儿放炮仗。
新的一年,又要开始了。
人总是这样,没钱的时候想有钱,有钱了就想当官,当了官又要手握重权。历来朝廷官员的最高理想就是能在庙堂之上呼风唤雨,要想做到这一点,就要拼了命的往上爬,攀附权贵,结党营私。跟对了人,从此风光无限,身居要职;站错了队嘛
我站在合欢树的树枝上,看着底下院子里鸡飞狗跳。三进三出的庭院里站满了兵丁,薛家上下,从家丁丫鬟到老爷夫人,一个个粽子似的被串起来赶着往外走。小少爷已经六岁了,正是我当年被卖时的年纪,正哭哭啼啼地牵着面无人色的奶娘的衣角跌跌撞撞朝前走。
这就是站错队的下场了,侍郎大人被人参了个玩忽职守、贪赃枉法,听前来薛府抄家的官员说,他已经被关进了天牢,秋后问斩是跑不了的了。
薛家算是遭了牵连,估计性命是不会丢的,但牢狱之灾和家产抄没却是一定的。我闲着也是闲着,跟着押运犯人的囚车一路到了京城。薛府的一干男男女女被分别关押在了刑部的大牢里,等待处理。
那种地方当然拦不住我,可是里面哭天喊地的哀嚎让我受不了,太吵了。
薛老爷在大牢里迅速消瘦了下去,整个人都憔悴不堪,整天缩在堆着干草的角落里失魂落魄。跟他同牢房的都是些过去府里的下人们,不过现在大家都关在这儿,明天怎么样谁也说不准,也就没人再把他当主子了。
小少爷因为年纪小,被安排在女牢跟女眷们在一起,他那个奶娘人倒是不错,一直尽心尽力照顾着这个孩子。反到是他那名义上的“娘亲”,自从进了牢门就对他不理不睬的。
大夫人一辈子心高气傲,如今却得了这样的下场,哥哥死到临头,做靠山的娘家算是彻底完了,昔日巴结迎逢的人如今唯恐逼之不及,就连下人在这里也没了过去的恭顺。几样不顺心,再加上一路颠簸和饮食恶劣,大夫人很快就病倒了。
刑部大牢里死个把人都是正常的,更别提生病了。大夫人躺在干草上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叫热,一会儿哭叫着哥哥、爹娘,一会儿又哀求梅枝饶命。好几个年轻的小姑娘都被她这样子吓着了,缩在一旁不敢靠近。又是那奶娘,不仅一直照顾她,更把自己本就不多的那份食水用了不少在她身上。
让我意外的是,薛老爷居然还惦记着这个夫人。在从送饭的狱卒那里听说大夫人病重后,他居然将自己嘴里那两颗金牙硬生生扳了下来,交给狱卒求他们给请大夫。
大夫最终是来了,可大夫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弥留之际的大夫人拉着奶娘的手,求她多照顾小少爷。
“若是老爷能熬过这一劫,就把孩子交给老爷。若老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