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深处的宫殿-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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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森,你有过昏昏欲睡的时刻吗?当我昏昏欲睡的时候,想问题就会陷入一种诡辩的调调,并且还丝毫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等到清醒后才反过来嘲笑自己。
那我现在是在诡辩吗?
不,我现在是在犯蠢。
因为我又忍不住在跟你对话了。
也许把你拉进这场对话会让我更具有安全感。
这个时代,安全感真是一种奢侈的东西。越需要安全感的人越无法拥有它,越瞧不起安全感的人反而越安全。
我曾孤身『露』宿街头,从夜晚到天光。也曾拒绝任何帮助,包括熟人和陌生人。
看起来我是一个瞧不起安全感的人,但我明白我内心需要很多的安全感。
你跟我不同,鲁森,你从来都不缺乏安全感。
那么多爱,包围着你;那么多温暖,呵护着你。
所以你从来没想过会有人想要伤害你,所以你看待世界的眼光总是毫无防备。
我这一辈子没许过什么愿望,因为我知道人间是留不住愿望的。
但我对自己有过誓言。
当你眨着眼睛问我为什么不称呼诺拉为‘母亲’时,我把草莓派塞进你嘴里,让你没法再说话。然后我边看着你吃草莓派,边在心里对自己起誓:要让笨蛋鲁森永远幸福。
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语言陈述出来的誓言,从八岁开始生效,到十四岁就死亡。
如此短命的誓言,途中还几经波折。
后来无数次,我站在光阴轮回的尽头回首去看,除了看见自己的无能,什么都看不见。
誓言跟愿望一样,都是靠不住的。我自己也跟上帝一样,承载不了任何希冀。
鲁森,我多想保护好你的无知与幸福,我多想让你一直被爱与温暖包围。
所有我不曾得到的,我都想让你拥有。我做了那么多费劲又委屈的事情,我以为我做得勉强合格了。
再困难再孤独,再落寞再不舍,我总算看着你去了一个真正的家庭,你会永远快乐下去的,即使与我余生不相见。那时候我想。
然后轰然一声,什么都没了,消失殆尽。
我尚在泥潭挣扎,上帝就在我心脏上按下了的停止键。
对于这一切,我问过为什么。当我逆着水流回溯,当我拨开缠绕在记忆表层的水草,厄舍府的废墟开始跟我诉说真相。
残忍的真相,我听一遍就绝望,听两遍就想死。
我闭上双眼,捂住双耳,一颗心沉入潭底。
太糟糕了,我罪不可恕,我无法弥补,我做什么都没用了。
鲁森,你懂吗?全世界都在正常运转着,只有我一个人犯下了弥天大错。
从头错到尾。
鱼死网破,浩劫『荡』『荡』。
“先生,您的午餐需要什么?”
空乘服务员的声音在右上方突兀响起,隔断了我脑海里的对话。我偏头看向另一边,避开她。
“先生,您——”
“不需要,谢谢。”
走开,给我走开,不要吓走我的鲁森。
我不能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些东西,我不能没有鲁森,我会疼到想死。
“先生,这是——”
“我说不需要,谢谢。”
烦躁与悲伤冲到喉结,我希望服务员忽略我的存在,我希望这架飞机上的所有人都忽略我。别打扰我,别把我拉回清醒的状态。
我有太多话没说出来,请让我再犯一会儿蠢,让我跟他对话。
倘若没有鲁森,我该拿什么跟回忆抗衡?
鲁森,你出来,不要留我一个人,我求你,算我求你…
<水流曾吞噬一切>
“我们都是用拳头,徒手作战,威文,像这样,你看,嘿,你在看我的示范吗?”
不,我不想看。吴文,你不明白我的双手对我而言有多重要,我这一生都不想用拳头揍人。
“如果有人欺负你,告诉他们你父亲是埃翁、你姐姐是我。威文,家族是你最坚实的依靠。”
可是莎娜,如果伤害我的不是别人而是家族,我该说什么?我该依靠什么?
“我们人,有时候就是只能靠自己。小威,你别恨我,人各有命,这就是你的命。”
我不恨你,哈瑞特,我恨的人是我自己。
因为我又被固执又强大的恐惧吓住了,我无法掌控它。它叫心理阴影。
看啊,我也只是趋利避害的人类中的一员。
我独自一人站在记忆闸门面前,聆听着洪水猛兽奔涌而来的声音,任何可供抵挡的武器都没有。
经验告诉我,如果要跟恶龙缠斗,人就要变得比自己原先所预想的更加残忍。阿奇先生也说过,如果要跟动物打架,就要把自己想象成动物,这样才有胜算。
可我做不到像吴文那样卷起衣袖摆出打架的架势,双手悲凉,我又一次想转身逃跑。
“哥哥,救命、救我!”
冷刃从背后刺穿我胸膛,手指也疼得要命。
我不逃了,我不逃可以了吗?别喊了,再喊我就要蹲在原地呕吐了。
“鲁森必须要知道他的身份,这是他的权力。”
“你们可以选择不告诉他。领养相关法上并没有条例规定。”
“但我们选择告诉他。”
“不可以!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知道这件事,你们如此伤人。”
我发过誓我要保护他,让他永远被爱与温暖包围。
小孩不是接受不了自己是孤儿的事实,小孩子无法承受的,是父爱母爱的幻灭。
幻灭,这滋味就像四肢健全的人突然瘫痪了一样。心智不够强大的人,就等着瘫上一辈子。
他们把鲁森留在水里,做尽了幻灭之事。我竭力补救,扭转他的认知,用美好的东西掩盖事实。然后他们准备在这时告诉他:你是被领养的孤儿。
不,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否则一切都白费了,鲁森会迎来彻底的幻灭。
“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冷血?”我说。
手指好疼,我想扶住膝盖。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往回跑?”
莎娜的问话让我喘不过气,直到惊醒。
紧紧抓着座位扶手的手指,指甲盖微微泛白。我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了半分钟,尔后才试着放松手指,平复呼吸。
第21章 W()
<2018。02。13>
距离上一次飞机落地,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多天。
我预料过,撕心注定不会是一场顺利的旅程。我会遭遇停滞,会忍不住想要逃避,会把其他看似很要紧的事情安排在前头。
最无奈是,我很难再梦见你,鲁森。这二十多天我都没再见过你,不管是午后的小憩,还是长夜里的快梦,我拒绝回忆,你便拒绝出现。说实话,这挺残忍。
你的身影消逝在时间长河,我一次次伸出手,却又一次次抓空。
黄昏来临,天『色』如水。
我是否说过,自己总是习惯在黄昏时回忆一个人,骨中骨,尘中尘,痛楚里盛放出欢欣,永不枯萎。
这小半年我尝试着逐渐改掉这个习惯,没有什么客观原因,可能是因为心脏衰老了,承受不起想念一个人的滋味。
有人说改变自我总是困难的,我不信。当实在无法承受时,其实人人都会改变,一点也不难。想想,有选择的情况下,谁愿意让自己一直痛苦下去?
如果痛不可忍,便一定会改。
可惜我改得太慢了。黄昏对我来说依旧是一个特殊的时间段。
<吞噬希望的年兽>
上午跟吴文聊天,他说加州的华人区有了春节的街头装饰;我说他适合站在街边扮演年兽,体型相当合适;他让我滚;我欣然切断了视频连线。
关于华人的春节,我对它的的印象总是先从年兽开始延展。我画过年兽给你看,鲁森。
“那么它会咬人吗?”你撑着腮问。
“不会。”我说,“它喜欢直接吞人。”
那时候你坐在床上,窗外在下雪,我在画画。
奥斯陆的下雪天似乎总有一种悲凉感,但也许只是因为我个人主观感受如此而已。
“躺下,准备休息。”我这样命令你,因为你的上半身都没盖被子,而你前一天才在冷水里泡了许久。
“可我还不困。”你一手拿着素描年兽,一手还在翻阅一本科普读物。
“那你最好别给我着凉。”话是这么说,我却远没有这么宽容。我直接把你塞进了被窝里。鲁森,你该明白我的说话习惯——说的永远比做的温柔,话语永远比行动大度。
你整个人都镶嵌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素描和书本被我拎开了,扔在地板上。
“威文,另一对爸爸妈妈会庆祝春节吗?”你翻转身,侧躺,面对我,问了这个问题。
我猜你是刚从科普读物上了解到的:春节是华人最隆重的传统节日。而我们俩都是华裔,亲生父母也一定都是华人。
我没有在你的小脸蛋上看见任何消极的情绪『色』彩,尽管你刚在不久前得知了自己是被埃翁领养的小孩。
可你开始问这种问题了。这种我不喜欢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
鲁森,你在想象你的亲生父母。这并不好。至少对孤儿来说,这是很蠢的一个行为。
在某些方面,人不能萌生希望,也不要去设想。尤其是你,我想要你记住这句话。然后,把希望和想象寄托在正确的人身上。
<修补错误的男人>
“一些不太妙的东西。”
下午,凯尔一进门就甩给我一个文件袋,然后双手撩开大衣下摆,撑在腰间,站在我面前,仿佛一定要我当场打开文件袋看一遍才行。
“等会看。”我说,顺手把文件袋甩给助理。
凯尔又把文件袋从助理手中抢回去,再甩给我,“那你先把字给签了。”
烦。但是我照做了。谁让他他妈是我一直以来的律师?
凯尔从挪威跑来德国这边,说实话我并不相信他只是来给我送这个文件袋的。
“顺便来跟你吃个饭。”他『露』出一个属于中年精英人士的油腻笑容。
我很嫌弃,口不留情:“容嬷嬷只会做我喜欢吃的食物。”而我喜欢吃的食物,凯尔一向都难以接受。
文件我看过了。都是关于鲁森的东西,一些当年遗留下来的合同规则漏洞,重新修订之后再签字。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总是在不断地签字,跟家族,跟公司,跟医院,跟鲁森的亲生父母。
太急了,关于鲁森的一切,全都太急躁了。以至于时隔很久之后,我还在不断地修补错误。
法律上的错误,情感上的错误。
第22章 W()
<坏>
前两日我做了一件坏事。
也许在上一句话里应该加一个副词“又”,那样才比较准确。但我一贯认为,人生如此错综复杂,好坏参半;人类又如此粗心大意,漠视他物,做坏事是无可避免的。
倘若我们每做一次坏事就要累计一次,那么到临死时,可能只有“无数”这个词才能形容我们做过的坏事的数量之多。这样一来,仿佛每个人都罪大恶极。这不公平。
而我对自己所定义的“坏”,通常只用来形容不可饶恕之事。
十四岁那年,哈瑞特去世的那一天,我突然觉得心脏上传来一阵生理『性』刺痛。那天晚上出现了流星雨,在夜幕下放肆地划过、坠落,美丽又悲伤。
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经常在心里反复默念一句话——如果有人心痛,证明要有流星雨了。这是我发明的一个自我开脱的诡计。因为,只要天空中没有出现流星雨,我就可以告诉自己:我并不心痛。
这个心理暗示的小诡计很好使,至少它让我看起来表面没感觉,内心也不痛不痒,那样很好。心痛是一个毫无用处的东西,我并不需要这种东西。
可讽刺的是,前两日我一直在等待一场流星雨。
我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感觉到,流星雨一定会出现。因为我重新感受到了那种生理『性』刺痛,来自心脏上的某个位置。
生理『性』刺痛跟心理『性』刺痛不一样,前者不可控,后者相对可控。
我做了一件会引起自己产生生理『性』刺痛的坏事。鲁森,我好坏。
我怎么这么坏?
我好像从小就坏。
然后越来越坏。
或许,等终有一天,这个所谓正大光明、和谐美好、公平有爱的法治社会再也容不下我,我就不能继续这么坏了。更或许,我会成为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被人从巨大的幕布背后拖出来公示。听起来挺可怕的对不对?不过事情应该不会糟糕到那个地步,除非我突发奇想想要试一试被公示的滋味。
鲁森,我让一个哥哥伤害了他的弟弟。哈。就是这么一件事,瞧我绕了多久的弯才说出来啊,倒像突然变得有良心有道德一样了。
在我的一个办公地点,发生了一场让我厌恶的背叛。两个兄弟试图出卖我,未达到目的就被发现了,他们用了十几种方法请求原谅。而我当时只想先喝一杯水。
跟其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某个庞大体系的人一样,我也向来难以忍受背叛这种事。
很少有人能够忍受背叛,不是吗?
对于背叛,人们或许可以选择原谅,但一定无法选择忍受。
原谅,是在撕破了和谐局面之后重归于好;而忍受,是像个聋哑人一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面对背叛,我既无法做到忍受,也不打算原谅。
“不如你让我看看,你能为我做到什么程度?”我对那位求生欲更为强烈的哥哥说,同时看了一眼他的弟弟,再提出一个完美的未来给他,“也许你可以留下来。”
“好的。”他说,“好的,先生。”
人若被『逼』到绝境,本『性』就会暴『露』无遗。我很早就开始怀疑,鲁森,或许你所信任的人间美好,从来都只是镜花水月。就好比,两兄弟一起背叛了我,但是那个哥哥为了能让自己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