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白甲苍髯烟雨里-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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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时豁然开朗。
原来,他的本意便不是要射鹰!
他之所以出箭,便是故意要撞落吕布之箭,只为看这孤鹰傲藐天际的自由!
祁寒哈哈一声长笑,突然像是做了决定,抬眸望了一眼那个已经看不清的黑点,见它终于消失在澄澈无垠的浩大蓝色之中。
他心中一阵伤感,忽然扬鞭驱马,驰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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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慧剑斩断情丝,品水乳鉴别二人
*
郯城县西北孤丘零山,不见嵯峨峻峭之态,却自有一股沧桑疏阔之气。
祁寒神思不属,纵马眺望天边原野,奔驰之际,却是景不入眼,心中五味陈杂,脑海念头百转。
赵云射鹰之举,竟令他生出无穷哀慨。
众人皆要射鹰,他却要放。
他偏要看那雄鹰孑然逐翔天际,自由自在的样儿。
在祁寒看来,那只鹰却好比赵云。而自己那种不适当的情愫,则如箭如矢。终究是要妨碍了赵云的。是以,当他看到那头黑鹰翱翔而上消失无踪之时,当他尚未妥善安放好自己紊乱的心绪,当他还没有真正厘清这份感情的时候,他已经决定了要放手。
唯有放手一途,才是对赵云、对自己最好的交代。
唯有摒却了这不该拥有的情意,他才能及时扼制自己的杂念丛生。
——其实,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毫无女子气息,阳刚英俊的男人。他也不知这情是从何时种起。或许是日复一日,那人似永远不会离弃一般呵护关爱;或许是心中的仰望,渐渐落入现实,从最初的仰慕变成了爱慕;或许早在城门外月色中,重逢那人之时,便有了一种极为特殊的感觉。
今日以前,他心中根深蒂固地认为,自己喜欢的,一定是娇柔貌美的女子。绝不可能对一个硬邦邦的男人感兴趣。但赵云,却成为了一个意外。
也许被黑山军挟持之前,他已经喜欢了吧。要不然也不会那么依赖于他,每逢危急关厄,总要想起他来;不然,又怎么会勾起他的脖子,调笑顽闹,故意刺恼张燕。可笑他那时居然还曾在心中讥诮别人。还以轻言淡语,将爱情一笔代过讲得那般肤浅平淡。
若感情这东西,真的如此轻巧平淡,那此刻他心中汹涌澎湃、沉甸如铅的滋味,又是什么?
适才为赵云揪心的感觉,那么紧张酸涩;触及他温柔含笑的目光时,又那么甜美眩惑。
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他再懵懂,也恍然了悟了。
早已记不起前世对初恋的感觉,但他却可以肯定,自己对赵云的心情,要强烈很多。当浑噩的情丝大白那一瞬间,他突然像一个溺水的人,被灭顶的心潮湮没了。脑海中“嗡”的一下,空白一片。心底那种无根无源的温暖感觉,一下子找到了归宿。
他对赵云,竟是从未有过的在乎与悸动。
然而这种感情,是见不得光的。在祁寒顿悟的瞬间,他已决定要潜心收藏,甚至强迫忘却。
世上最可悲的事情是什么?
是刚刚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人,却不得不立即挥慧剑、斩情丝。永远放下他。
即便这个人,是这世间无与伦比的存在。
……
祁寒促马而行,遍身是汗,奔在队伍最前头。身旁丈许外,吕布的赤兔马烈烈迎风。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做了决定,心口却仍闷闷生疼,好似被强行抠了一块东西出去,空荡荡的,酸涩难受。
赵云跨着玉雪龙紧随在后,双眸微眯,若有所思地盯住祁寒的背影。
他怎么了?
他从来不会一语不发,撇下自己独骑而去的。为何今日却有诸多反常,似是要刻意与自己隔开距离一般。
赵云眼中微沉,望了一眼紧贴着祁寒驰马,意气风发的吕布,眉宇渐渐凝筑。
众人策马疾驰,沿途景致殊妙,祁寒向不是个性小久怨之人,他决意已定,便强行舒抒心胸。心中郁气渐散,只觉周遭风物开阔壮美,比起南方的温润细腻,别有一番味道——
沂河水流幅宽,水波万顷,四周丘山环屹拱列,裂谷壮美;红石崖悬壁陡峭,殷红山土,坚硬如石;崖上树木参天,阴翳蔽日。一棵大银杏树,足有数十米高,生在槐杨之间,金黄郁郁,一枝独秀。
祁吕二人马速放慢,众人也都在跟前,陈宫见祁寒眺望那树,便道:“此木乃宣帝丞相平西侯于曼倩所植,其父于公举世清廉,决疑平法,治狱甚明,在民间有青天之誉。于公晚年在此悉心照料此树,睹物思子,老后葬于此地,那边便有于公墓。”
祁寒顺他所指望将过去,果见一大型墓葬,碑林丛立,小祠破旧而庄重。于旷野之中峭立,巍峨而孤独,仿佛诉不尽的年月沧桑。
心中不由暗生一抹感慨,名留青史又如何?依旧不过黄土一抔。
吕布却忽道:“祁寒喜欢此木?那便往城郊银杏古梅苑去。”
他所说之地,乃是郯城一处最佳赏景之所,大片的野银杏挺立,落木如同雪积。其时虽已过深秋,但仍能见到金黄纷纭,无穷落叶之景。于其中赏景饮酒,对文人雅士而言,亦是美事一件。但往日文臣士绅相邀,吕布却是从来不去的。
八健将听了吕布之言,尽皆面面相觑。陈宫乜了祁寒一眼,却不说话。
那地方离此尚有路程,吕布之意,竟似又不愿回城了,而要绕行过去了。
却见祁寒摇头道:“铭感温侯好意。但我今日无心赏景。”
赵云听了,眉宇微动,深深看他一眼。却不知祁寒眼底那抹极淡的愁绪从何而来,只觉一种猜不透的烦躁涌动在心。
陈宫以为祁寒谦逊而有眼力,知晓徐州城有要事商议,才不愿前往,不由赞许地看他一眼,容色稍霁。
众人绕过红石崖东侧,便见峰下一道飞瀑如玉龙悬空,滚坠落下。白色的水流,尽数倾入异常清澈的泉池之中。飞瀑以东,小片的银杏林尽戴金甲,闪着眩目金光,在北风中扑簌而落,英挺、凛飒;泉池西头,却是一大片的杞柳,郁郁葱茏,一眼望不着边际。
日昳时分,几个农家男女本在泉池边打山水,有的挑山泉饮溉田垅,有的提水回家造饭,本是一派山居农趣之景,孰料数十骑甲衣怒马的军将赶到,吓得他们跌落罐桶,大声惊叫。几个男子手脚利索,便就跑了;村妇和老者却是大喊“军爷饶命”,逃走之际,连滚带爬,好不狼狈。
并州精骑见状,放声大笑,有的甚至掏出弓箭去射,假意逐杀他们,箭矢腾空,擦着农人裤履乱飞,吓得他们人仰马翻,哭喊尖呼,逃得不见踪影。
吕布不以为意,径自翻身下马,跳到潭石之上,大手掬了一口清澈的山泉喝了,赞了一声甘洌。
众人跟着下马,也都上前试喝嬉闹,马匹皆放在下游溪涧处自饮。
祁寒捧水洗了脸,只觉神清气爽,也忍不住走到上游,就站在吕布身旁,伸手接了一捧崖上湍泉尝了,暗自咂嘴,确实甘甜。但他却不再饮,古代病疫横行肆虐,未烧开的水,他一般是不喝的。
正要去拿汗血马上的水囊,赵云却走上来,将自己的水囊递过:“你的中午便空了,喝我的。”
祁寒微怔,想起是有这么回事。
这几日他与赵云并骑,往往囊中凉开水饮尽,便要喝赵云的。本来并无不妥,但他此刻心情有变,突然觉得别扭。
他眉心一蹙,垂了眼正要接过,吕布却自腰间解了个小鹿皮囊递来:“水淡无味。你尝尝我家乡的马乳。”
祁寒讶然抬头,正对上赵云吕布同时看过来的眼。
两人都伸着手臂,各自拎着水囊,目光殷切,彼此却并不看上一眼。
他登时觉得有点尴尬。
当即想也不想,从吕布手中接过了囊袋,扒开塞子,抿了一口。
甘凉,微酸,似乎经过了某种特别的发酵处理,有一股浅淡的酒醪之味,却并不难喝。
赵云怔在当地,一眼不眨地望着祁寒。
祁寒没有反应,似乎全然看不见自己,他面色冷淡,端起皮囊便饮。
赵云愣了一阵,将手缩了回来,转身离开,走向自己的玉雪龙。
祁寒的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
他怎么会感觉不到赵云的惊讶?但他已经不敢再依赖这个人,甚至接受赵云全心全意的照顾。既已决定放下,既已决定跟赵云只做兄弟,便不能再特殊对待,过分依赖于他,令自己更深地陷进去,最终误己误人。
他强行逼迫自己不去看赵云离开的身影,将注意力回归手中的马奶上头。
水和马乳,似乎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个性。
一个像赵云,淡然无争,润于无声;一个像吕布给人的观感,热烈、直白。
祁寒咂了咂嘴,正对上吕布殷切闪亮的目光,好似在等待品鉴和夸赞一样,他便又咕噜噜海酌了一口。
饮下之际,略有烧灼之感,但入喉之后,却在胃里暖融融的释放起了能量,一瞬间,血气上涌,精神一振。
“好东西。”祁寒真心称赞了一句,微微一笑,将皮囊递回。
祁寒刚洗过脸,鬓边几缕湿发兀自滴落水珠,肌光胜雪。明烂的阳光照耀在池水上,波光粼粼,五色缤纷,绚丽已极,而那水波又映在他眼睛里,在日光之下双眸滢滢剔透如同黑色宝玉,唇边一圈儿白色的奶渍,红唇轻翘起弧度,看得吕布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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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数风情倾盖如故,忆乡梓温侯抒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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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寒歪头看着他,举起水囊晃晃,吕布才从微怔中回神,接了过来。笑着拍了拍他:“我还以为中原人都喝不惯。你喜欢就好!”
祁寒这才想起吕布籍贯来了。他乃是并州五原郡九原县人,那里大漠草原,汉蒙回满多族杂居,尤以蒙古人居多。应是常常饮马乳牛奶,以此为食。
想到这里,他不禁细细打量起吕布样貌。见他高眉深目,鼻梁笔挺,眉如长剑,目若朗星,并不像蒙古族或鲜卑锡伯族,倒似有几分回族或罗马胡人的英朗血统。
祁寒笑道:“我神往之地有三。西域精绝,漠北朔方,辽东长白。你家乡所兴之吃食,我定然大多数是吃不惯的,但却很愿意一试。毕竟那塞北漠上的风土人情,我一向很喜欢的,有机会你讲给我听。”
西域精绝,乃是新疆沙漠尼雅河畔绿洲上的古城,商贾云集,繁华富庶,后被鄯善取代;漠北朔方,便在内蒙五原郡以西,大漠草原,高天云阔,无限豪情;而辽东长白之地,却是寒峻、凄凉、空旷,白雪千嶂,深冷不可测。
祁寒不经意间说出神往三处地方,都是极端之地。他却并未觉察。多年以来,他压抑性情,其实深心之中并不苟同凡俗,所追求的却是一种出尘绝世、放达疏旷的境遇。
吕布听了两眼放光,十分高兴。勾起祁寒肩膀,拉着他往大树下一坐,道:“好啊!现在就有机会,现在就给你讲。”
说完吩咐八健将之一的侯成,提了几袋未开封的马奶,递给祁寒,又拿出肉干果脯出来,与他对饮。
祁寒抬眸看向远处独坐在玉雪龙身旁的赵云。
玉雪龙正在他身旁吃草踱步。他却安然盘膝,一动不动,坐得笔直。白袍委坠在地,正凝神侧目望着远芳,不知在想些什么。自始至终,未曾看向这边。
祁寒眸光微闪,黯下几分。他默然一瞬,便仰起脖子,干下一大口乳湩。
“马逐水草,人仰湩酪!多喝几口便发现,这东西的口感浓厚,风味特别,甚好。”饮罢他蓦地举起皮囊,一笑。
这马乳有些酒味,不知是否后世马奶酒的前身。他撕了一小块风干肉,慢慢嚼着,左手握起几枚山杏、酸枣做成的果干,边吃边饮,倒能暂忘幽情,也算痛快。
吕布见他并不嫌马乳腥膻,反而赞颂,不由大喜。当即谈说起来,专拣些有趣的草原风光、风土人情来说。又谈及自己年少时弹兔、射雕、驰马、捕狼的诙谐趣事,说到欢畅之处,哈哈大笑,一脸的爽朗豪气。
诸将见了,只觉诡异。
须知吕布此人虽喜怒形于颜色,平日却讷于言辞,不喜辞令。如此滔滔不绝,开怀大笑的模样,几乎从未有过。
祁寒却是刻意转移注意力,不想去看赵云,只得盯着吕布,听他言谈。渐渐也被他描绘的壮阔景象吸引,往往问些难题出来,引得吕布兴致高扬,搅动唇舌,解释半天。吕布也问起他南方风光,祁寒本是南人,又见多识广,当即便高谈阔论,舌灿莲花。
吕布听他字如珠玑,谈吐隽雅,竟是极为渊博,不由暗暗称奇。他在京中也是见过许多宿儒名士的,却没有一个如祁寒这般,天南地北,触类旁通,博闻饱学。吕布暗想:“我只道他是凑巧打赢一场胜仗,徒有些虚名罢了。没想到此子这般年轻,却有经天纬地之材,如能为我所用,还何愁立业之难?”当下更起了十分的结交收纳之意。
其实,他从未见过如此俊秀雅致的人物,一言一举之间,却又与迂腐缛节的中原人不同,自带有几分疏狂爽快。吕布打从投军以来,并无十分亲近贴心的朋友。义父丁原乃是策控于他,西凉董卓则一再欺压于他,在他们面前,他不敢放谈言语,生恐一步行差就错,便惹来对方不快;而与部下一起时,高顺、张辽等人又太过敬畏服从,言谈之中总是拘谨局促,只能饮酒作乐,却无法畅所欲言。便是同貂蝉、妻妾等枕边人一起,她们亦是见识浅薄,所爱者不过女红脂粉,妇孺之论,更加难投所好,毫无共同语言。
这会儿与祁寒边吃边聊,不知为何,吕布竟感受到了生平未有之喜。他恨不得将家乡所有好吃、好玩的物件统统搬到对方面前,可以一边介绍一边等待对方品评赏鉴。
“这枣儿太酸,我吃不惯。”祁寒“呸”地吐了一枚果核出来,龇牙咧嘴,将掌心酸枣尽数拨拉出来,放到吕布大掌之中,只留下三枚小山杏。